《碧海青天夜夜心》忙侠饭饭

5、芍药计（下）

　　纳兰芳荃埋首跪在殿上，暗暗想着自己或许一会儿就可以脱身，心情十分愉悦。
　　“抬起头来！”声音温润，但也不失威仪。
　　纳兰芳荃抬起头，倒也不胆怯，目光四顾，打量起华清殿来。
　　华清殿是一座高大敞亮的大殿，专门用于皇家家宴、内廷接待外国使君家眷、后宫重要节庆活动，装饰得富丽堂皇，宫灯高悬，焚香袅袅，绫罗珠幔，果真是皇室天家，奢靡豪华，莫不如是。
　　打量完四周，目光投向前方，只见巍峨高台之上并排两把金黄色的镶嵌着珠玉玛瑙的凤椅，左首一人，梳百鸟朝凤髻，佩龙凤珠翠玉冠，明黄色的朝服，上绣龙凤飞舞图案，外罩红罗霞帔，宽大的袍袖交叠于膝上，面容清雅，峨眉秀目，虽然不是倾城倾国的容颜，但却别有一番韵味和气质，让人见了就想亲近，想来应当是皇后娘娘。
　　右首一人，容貌是一等一的人物，双眸似水，却是冷水，肤如凝脂，那是冰脂，一双朱唇，看起来语笑嫣然，却总感觉隐含着无穷的心思。服饰佩戴之豪华丝毫不逊色于皇后娘娘，想来应当是太子的生母淑贵妃。
　　纳兰芳荃还想扭头仔细端详一下坐在下首的几位公子，其中必然是有太子的了，头刚刚扭了不到30度，就听见瓷器落地的清脆声音从高台上传来，生生吓得她转过头。
　　就看见淑贵妃已经“腾”从凤椅上站起，双眉紧锁，杏眼圆睁，怒目而视，原本白皙的脸色此时愈发惨白，右手哆嗦着，指向纳兰芳荃，竟然被气得说不出话来了。
　　纳兰芳荃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到了这位贵妃娘娘，也愣在当场，不知道要如何举动。
　　“妹妹，这是怎么了？”皇后娘娘也站起来，一边招呼宫女赶快上来收拾散落一地的茶碗碎块，一边温言问道。
　　淑贵妃脸色铁青，两只眼睛仿佛要冒出火来，此时，她的眼中只剩下了纳兰芳荃鬓间簪得两朵芍药花，她咬牙切齿道，“大胆包天！谁让你簪这该死的花的？”
　　要是旁人早就被这阵仗吓晕了，但纳兰芳荃性子活泼，遇事不但不慌，反而果敢大胆，平日里嘻嘻哈哈就像一个小姑娘，遇到困难却很喜欢迎难而上，此时，反而镇静下来，心想，韵蝶姑姑说这花簪不得，原来是这淑贵妃娘娘不喜欢这花啊，她不喜欢正好，我就不用配给太子了。
　　“没人让我簪，我自己觉得好看就簪了。”纳兰芳荃朗声回答。
　　“你觉得好看？好没有规矩的家伙！”淑贵妃恨恨地说道。
　　“可是没有人告诉我宫中不能簪芍药花，如果不能簪，为什么花篮中还要放芍药花呢？”纳兰芳荃觉得这宫中还真是不能待，连簪个花都有规矩。
　　“皇后姐姐，”淑贵妃已经转向皇后，“你听听，我最不喜欢芍药花，竟然还有人送芍药花给秀女们戴，这岂不是有人存心要给妹妹我添堵，姐姐，这后宫之中有人居心叵测啊，你要为我做主……”说着已经牵起衣袖，佯装擦拭眼泪，纳兰芳荃的角度看过去，却分明一滴泪都没有。
　　纳兰芳荃最看不得人作假，不以为然地扭头。
　　“妹妹，先不要生气，现在正是芍药花开的季节，也可能小宫女们不认得，就采了放到了秀女们的花篮里，总不会有人故意的。再说，这些新来的秀女，刚进宫没几天，哪里知道妹妹不喜欢芍药花呢，你贵为太子生母，她们讨好你都来不及，哪里敢再簪你不喜欢的花……” 皇后一边劝说道，一边向下方跪着的纳兰芳荃使眼色，想纳兰芳荃如果是机灵之人，必然知道此时应该说什么，赶快顺着皇后娘娘的话给淑贵妃娘娘赔个礼，或许事情还有转寰之机。
　　却不料纳兰芳荃根本没有长着七窍玲珑心，再说也觉得为了一朵芍药就怀疑别人实在有点小题大做，故而尽管看见了皇后的眼色，却没有很好的体会，反而说道，“那篮子里花是极多的，大家随便挑选，自然就有人喜欢芍药花……”
　　“闭嘴！不许你再提那两个字，你不光不思悔改，甚至还觉得你自己有理，本宫就没有见过像你这样的秀女，来人啊，给我拖下去，重打四十大板，发配辛者库，终身为奴，不得赎身。”
　　“我到底犯了什么错？值得如此大动干戈……”
　　已经有太监上前就要将纳兰芳荃架出大殿，纳兰芳荃可是习武之人，双手一伸，推倒一人，又左脚一划，扫倒另外一个。跪也不跪了，索性站起来，刚想理论，就听见身后传来腾腾腾上殿的脚步声，还没缓过神来，韵蝶姑姑已经冲破重重阻拦，冲入殿内，扑通跪倒在纳兰芳荃身边，“请娘娘饶了纳兰家的秀女吧，此事完全不怪她，都是我教导无方，督察不力，没有将宫中的规矩讲明白。”
　　纳兰芳荃原本站起来的身体又跪下来，“姑姑，姑姑，此事不关你的事……”
　　“闭嘴，”韵蝶姑姑推开纳兰芳荃，“你一个小小秀女，怎么知道宫中的事情，你被我利用了。”
　　“啊？”纳兰芳荃不知道姑姑这是怎么了，愣在一旁。
　　“淑贵妃娘娘，要杀要剐，你就来吧，这花是我放的，也是我怂恿纳兰秀女簪的，就是想给你不好过，纳兰秀女并不知情，责任全部在我。”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淑贵妃冷笑。
　　“为什么要这样做，淑贵妃娘娘自然知道。”韵蝶姑姑镇静回答。
　　连纳兰芳荃都有点迷糊了，明明是韵蝶姑姑不让簪芍药的，怎么现在又这样说。
　　“韵蝶姑姑……”
　　韵蝶姑姑打住纳兰芳荃的话，“纳兰姑娘，你年纪小，被我利用了还不知道，你赶快向淑贵妃娘娘求个情吧，此事与你无关。”
　　“姑姑……”
　　高台之上，淑贵妃高声冷笑，“真是奇怪，既然你要利用她，为何还替她求情？”
　　“我原本想利用她簪了这芍药花，令你不快，但看她实在可怜，又动了恻隐之心，仅此而已。”韵蝶姑姑淡定说道，丝毫不顾纳兰芳荃探寻的目光。
　　“你倒是有恻隐之心，可惜本宫对你可是一点恻隐之心都没有，你既然令本宫不快了，本宫会加倍的还给你，来人啊，将她押到暴室，不打死不要来见我！”
　　纳兰芳荃这下总算是明白了，韵蝶姑姑这么说，完全是要救她，可是，却要搭上自己一条性命。
　　纳兰芳荃双膝一低，跪倒在地，双目直视高台之上，“皇后娘娘在上，淑贵妃娘娘在上，请听芳荃一句解释，韵蝶姑姑并无此心，完全是为了替我开脱，请皇后娘娘和淑贵妃娘娘饶了她吧，一切都是芳荃任意所为，虽然并不是有意为之，但是我一人做事一人当，请不要责罚韵蝶姑姑。”说完，伏地磕头不止。
　　寂静的大殿内，没有一丝声响，只听见砰砰的头撞击地面的声音在回响。
　　皇后娘娘有些为难，毕竟刚才韵蝶的话说得太绝，没有丝毫转圜的空间。怎么听都似乎是韵蝶真的利用了这个新近的秀女。
　　她扭头看向淑贵妃，后者恨恨的看着下面跪着的两人，丝毫没有宽容的迹象。
　　皇后娘娘看向左侧，紧挨着自己而坐的太子殿下。太子微微皱眉，端详着台下跪着的纳兰芳荃。
　　在太子看来，这个女子论容貌并不是十分出众，但一双眼睛澄澈水灵，刚刚上殿时四顾的目光透着无比的新奇，心中就生了好感。
　　他也注意到了她头上簪的芍药花，其实，她并不配芍药，她更应该簪一朵荷花，出污泥而不染，岂不是她的写照。
　　可惜，她偏偏簪了芍药，终是无缘的人。母妃生平最厌恶芍药花，在这样的场合，还簪了芍药，这明明就是不想好过。
　　但她还真是一个令人惊奇的女子，敢用那么明亮的眸子看母妃，敢用那么果敢的话语为自己辩解，甚至在别人有难的时候，能够如此不顾一切的挺身而出，这样的女子，难道不是应该做我太子的女人吗？有这样的女子，东宫才不会是一潭死水吧？有这样的女子，他日君临天下，才会有人分享而不是谄媚吧？可是，这样的女子，我又怎样救她？
　　太子心中千回百转，目光一刻也没有离开纳兰芳荃。
　　终究是自己喜欢的女子，比刚刚那些母后和母妃选中的都更应心，如此，便替她说一个情吧。
　　太子打定主意，又在心中将想到的理由默念了一遍，这才拂了拂衣袖，就准备站起身来。
　　有时候，一刻的迟疑改变的是一生的因缘。
　　已经有人先他一步从座位上站起，快步走到皇后娘娘和淑贵妃娘娘面前，一撩衣摆，双膝跪地，伏地磕了一个响头，“臣慕容景恩请皇后娘娘和淑贵妃娘娘将纳兰芳荃姑娘赐给为臣。”
　　太子一愣，继而淡然一笑，这么可爱的姑娘自然不光是自己惦记。
　　纳兰芳荃被这个突然跪在自己前面的家伙给惊呆了，什么情况，自己现在不是有罪在身吗？怎么还有人愿意纳我？
　　韵蝶姑姑脸上浮现出会心的微笑，这下好了，就算自己刚才的话不足以救纳兰芳荃，至少现在有人已经愿意为她求情，而且这慕容景，琼华宫的人都知道，年纪轻轻，已经战功卓著，为中州四疆的平定立下了汗马功劳，父亲先怀安王在同北漠的战争中阵亡，慕容景继承爵位，人称小怀安王，而且，慕容景的母亲是淑贵妃同胞妹妹，因生慕容景难产而死。慕容景从小就在淑贵妃身边长大，同太子情同手足。淑贵妃更是视如己出。有慕容景说话，纳兰芳荃应该是平安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