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意如此》岚烟二少

2、第二章 豆腐西施宋孙娘

　　柳河镇不大，只一条主街，占着官道，横贯东西，余下些分岔小巷，边缘角落，四散开去，竟也歇着一百二十余户人家。
　　主街铺子，占着地利，位置显眼，往来方便，又多茶楼酒肆，饭馆糕店，故赶路的客商，采办的村人，常驻的镇民，或行色匆匆，或负重拉货，或悠哉漫步，多喜在这些临街店家停脚过食，叫上一壶茶，饮干一坛酒，拌着三两小菜，就着一碗白饭，果腹添力，继续活计。
　　眼下空气湿闷，镇上行人委实不多，林仲斜眼打量了一番，左右店家，客人三三两两，稀稀疏疏，焉头搭脑，神色恹恹，不似以往的热闹，想来这等天气，又未逢大场，人气并不旺。
　　停脚伫立一阵子，林仲偏着脑袋，瞧了几眼茶肆，想了片刻，一拉米袋，转身朝着路边第二条巷子迈去。有段时日没去宋娘子家坐坐了，不知那一碗豆腐花，可做的还似从前那般，清爽可口，咸淡皆宜？
　　入了巷子，缓行二十来步，得一小店，无牌无匾，只门框边一帘挂帆，随风荡漾，白底黑字，书着“宋氏豆腐”，便是镇子上小有名气的宋家娘子店，专卖豆腐脑，三文一小碗，五文一大碗，薄利买卖，价格公道。一碗豆花上桌，芳香四溢，黄豆手磨，用料实在，葱花酱醋，不曾偷减，加之宋娘子面容姣好，温柔贤惠，软声糯语，沁人心田，回头客较多，虽地处偏巷，倒也有些收益，不比临街小摊赚的少。
　　“宋嫂，且来碗豆腐脑，要咸些的，少点葱油”，林仲来过好几次，熟门熟路，也不拘谨，进了小店门，只喊一嗓子，遂把米袋往地上一掷，随手抹了两把汗，拉过一条横凳，自顾着坐下。
　　“诶，马上就来，且小坐会儿”，站在灶台边忙碌的青年女子听这熟悉嗓音，也不回头，心中明了，笑着应下。她年不过廿四，一双大眼，水汪汪的，鹅蛋脸，樱桃嘴，面容韶秀，肤色嫩白，谈不少清新脱俗，更挨不着沉鱼落雁，却独有一种婉转柔和之美。
　　这样的女子，不似腹有诗书气自华的大家闺秀，不肖矜持贤淑惹人怜的小家碧玉，却淳朴勤俭，吃苦耐劳，若是娶了过门，上敬孝公婆，下教管子女，安安稳稳过日子，便是贤妻良母，家事好手。
　　“哟，仲哥儿，大热天的，又来照顾宋娘子家生意了”，林仲刚及坐下，屁股还没捂热，邻桌的一名撸起半截袖子的男子扔下手中竹筷，拭了拭嘴角油渍，忙蹭过来，朝着林仲一阵挤眉弄眼，揶揄道。
　　“业成，说这些作甚！宋娘家的豆腐脑味道好，又实惠，大伙谁不叫个好？我多来几次，有甚关系？”林仲没好气地瞥了沈业成一眼，这家伙都是快当爹的人了，还这般冒冒失失，没轻没重的。
　　沈业成，年十七，成婚大半载，是隔壁布店掌柜沈敬田的次子。他打小爱吃豆腐花，隔三差五就得来上一碗，不然心痒痒，日子一久，自然就成了铺子熟客。后来结识了林仲，发现其性豪爽，重义气，寡钱财，一来二去，互有照拂，两人便成了朋友。
　　说来也巧，沈业成祖上本是花田村人，土生土长庄稼汉，一辈子离不开土地。等传到他爹沈敬田这代，却因着人机灵，会算账，识时务，有些经商手段，在布庄当学徒，得了东家赏识，一路提拔，混出了头，做了掌柜的，管了一个店的买卖，便将一家人迁到了镇上。
　　“得了吧，仲哥儿，跟我还打马虎眼？这镇子上的人，谁不知道宋嫂子生的俊俏，又是个没了丈夫的。瞧瞧来这铺子里吃食的人，有几个没动歪念头？我是个有了媳妇的，再过几月，都要升辈分了，自是不好这口。可你这没娶亲的单汉子，敢说没半点想法？”沈业成又往林仲跟前凑了凑，也不管一股子葱味熏人，悄声坏笑道。
　　林仲皱了皱眉，往后撤了撤，隐晦地瞟了灶边一眼，低下头，沉声道，“业成，以后这种话休要再提。我对那宋氏无半点痴想，你也莫学长舌妇，搬弄是非，仔细害了我不说，更污了宋娘子的声誉。”
　　沈业成闻言，省得林仲是认真的，当下住了口，耸耸肩，不再继续调笑，回身埋头吃豆腐花。寡妇门前是非多，有些玩笑，适可而止。
　　林仲瞧他安分下来，也不再多言，食指轻扣在覆了一层油腻的木桌上，无意识地上下动着，眼神却再次瞟向一旁的宋娘子，端详了一番，天气炎热，加之灶火熏烤，宋家娘子额上一层密汗，汇成小溪，两边发髻松散，鬓边黑丝紧贴耳际，白皙脸庞，镀了一层红色。这生过孩子的人，毕竟不一样，即使着肥大的麻布粗衣，系着灰围裙，亦是掩不住曼妙身姿，不知叫多少单身汉想入非非。
　　唉，说来这宋娘子也是个可怜人，她本姓孙，闺名丽秀，年方二九，遵了父母之命，嫁给了沙湾乡的酸秀才宋登科。那宋秀才是家里独苗，自小矜贵，上有精明老母，诸事不管不问，只知死读书，又体弱多病，肩不能抗，手不能提，一个大男人，文文弱弱，竟是啥也干不来。宋娘子嫁过去后，事事操心，件件料理，起早贪黑，忙里忙外，稍有怠慢，便惹来婆婆白眼，丈夫嫌弃，日子过得极是郁闷。
　　再后来，宋秀才进城赶考，三次落榜，眼瞅着同乡之人，中举为官，嫉妒不已，念及自身，愈发地心灰意冷，意志消沉，身子骨一天天虚弱，后来竟卧床守榻，一病不起。这期间，宋孙氏侍奉左右，衣不解带，寝不安眠，尽心尽力，期盼着丈夫能好起来，岂料天不遂人意，宋秀才到底还是去了。
　　这生老病死本就是命中注定，不关旁人干系。可宋秀才他娘痛失爱子，整日发癫，无处泄愤，非说这宋孙氏是个祸事精、克夫命，对她非打即骂，直到听闻宋孙氏有了身子，才给了她点好颜色。唉，都道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宋娘子委曲求全，好容易熬到了分娩，生下来却是个女孩。这下就捅了大篓子。恶毒婆婆一看是个赔钱货，顿时撒起泼来，蛮不讲理，完全不顾产妇性命，竟狠心将宋孙氏母女俩一并逐出家门，不再相认，让其自生自灭。
　　真是：苦丈夫撒手归西，病妻女掉入火坑。恶婆婆催命夺魂，孝媳妇冤比海深。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宋娘子平日里心眼好，肯吃亏，与邻里关系近，大伙可怜她，纷纷出钱出力，加之其娘家大哥厚道，疼惜妹子，也拿了一笔钱，托人将这母女俩送到柳河镇安置下来，租了个小店铺，做起了豆腐生意，赢了个“豆腐西施”的美誉，也算是重新过活，有了盼头。
　　唉，说到底，一个年轻寡妇，家中没了顶梁柱，独自抚养幼女，生活何其不易。所受的罪，所吃的苦，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眼下为了生计，宋娘子在这抛头露面，做豆腐营生，偏又长的丰腴耐看，怕是会引来不少意欲揩油的苍蝇。
　　林仲收回目光，剑眉微皱，脑中念起沈业成给他讲的一大堆事，眼神中隐隐现出一丝极淡的担忧，却是转瞬即逝。嗟乎，这惶惶世道，女子没权势，没地位，没才学，没自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生来从父，出嫁从夫，三从四德，位序尊卑，一干条条框框，早已是锁得无处遁形，又怎能不艰难度日，挣扎生计。
　　只一句，再世成人，宁做病弱短命男，担一家门，不为闺阁苦泪女，嫁入他户。
　　低首望了望自己扁平的胸部，林仲无奈苦笑，众人皆知他年纪轻轻，武功了得，猎熊打狼，射雁杀鹰；又道他明眸皓齿，小通医术，识文断字，性情温和，却不晓“他”原是“她”，身形挺拔却有些削瘦，皮肤光滑却过于白皙，声音低沉却毫不浑厚。
　　她似男子，却不是男子。
　　“仲儿，为师救你之时，你便是儿郎扮相，且不知是何人，狠辣异常，竟在你幼年时下毒药，毁了你女子之身，当真可恨啊！”
　　林仲忆起师父的话，一阵沉思，自己本是女子，被人糊里糊涂地扮作了男人，这里面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可惜啊，自打在河里被师父救起后，前尘尽忘，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起来，有心一查到底，却也无从追问。只怕这身世之谜，今生都难以解开。
　　许是前二十年，戴久了儿郎面具，那份男子气早已入了骨髓，林仲自从随了林崖子，行走江湖，随遇而安，便愈发嫌弃女子身份，索性换回了男装，立于人世，倒也逍遥快活。
　　“想什么呢？这么入迷，怕是我这豆腐花入口，都没了香气”，一碗温热的豆腐脑轻搁在林仲眼皮下，宋氏打趣的声音温润柔弱。
　　“宋嫂说笑了，你家豆腐脑，莫说镇上，便是放在那阳安县城，也是数一数二的，瞧这卖相，闻着这味，我肚子里的馋虫早勾出来了。”
　　林仲抬眼瞅了瞅面前女子，鼻子处吸入一股清香，咧嘴傻笑道。
　　这宋孙氏生活艰辛，她也乐意常来此，照顾其生意。

作者有话说

　　高考倒计时，学弟学妹们加油啊，，，
作者君也要努力看论文。。。fight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