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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准星 ...

  •   王天风的回复到了,明诚复述:“我们都可以死,你的兄弟难道不可以死。”明楼听了,砸了办公桌上的瓷杯。明诚极少见他冲动情绪。王天风的回复,听来铿锵,一股浓浓的江湖味挥之不散。
      如果你信仰的是主义,至少要懂得主义包含情感。同是报国,如果死亡能够代劳,那么一个南京,已经足够。
      得知明诚已实施通信干扰,并组织深入营救,明楼更大的怒火兜头而来。大哥的脸猛然凑近眼前,那张信任失算,痛心抽动的面孔,倒让明诚发懵。“我做错了吗?”他脑子里首先划过这个念头。明楼现下仍是军统干将,代号毒蛇。这表面上的一家人,即便营救失败,最坏的结果,不过是明台留在王天风手里。
      他说了自己的理由。明楼的愤怒难抑:“一旦失手,他们能够秘密处死明台!”明诚一呆,喃喃道:“他们怎么敢?“明楼深吸气勉定心绪,冷冷道:“这是你对敌人的信任吗?”明诚一念电闪,许是身份太多,许是乱世太稠,他竟忘了,军统并非家人,只是暂时搁置的敌人。
      与日本,是国恨,与国民党,是道路之争。蒋委员长尚知攘外必先安内,他小小一个明诚,居然忘了天敌难共存。明诚瞬间接受了大哥的指责,他承认在他的计划里,首先放弃的,是对斗争残酷性的估量。
      明楼瞧他神色,便知他自悔。他不愿再敲重鼓,只说:“去电台等。”明诚应声而去,唯今一计,只有见招接招。在走向电讯室的路上,他的皮鞋又在咯咯生响,他烦燥得想脱了扔出窗外,但他不能,他得穿着,他要衣冠楚楚,从容于人前。

      所幸明台放弃了被营救。具体细节,他过了很久才得知。当他收到失败的信号,却比取得胜利更加振奋。他是在这个时候,意识到明台已有志。四万万人身当国难,热血青年谁甘忍辱。面对明台,明诚与镜、楼的态度微妙不同,他们当他是孩子,而明诚,当他是兄弟。
      假如明台甘愿浴身救国,他只希望他能够有一个机会,或者一个场景,或者一个人,引导他走向正确的选择。明诚向明楼汇报结果,看着明楼松了口气,转而又说:“我只担心,那疯子会把明台,用在死间计划上。”
      明诚不语,他无以解劝。死间计划,他不明白这计划意义何在。深入敌后,容身虎穴,明诚见多了同志的牺牲,多得只能麻木情感。死间计划,是将这麻木无限放大,成就诡异自毁。
      组织上派他追随明楼潜伏,谆谆之语言犹在耳:尽最大努力,保存有生力量。明诚总结了八个字,生存、等待、协助、作为。
      在营救明台一事上,他最大的错误,是将作为提前。有作为,才有地位,今时今日,他不需要地位。他微微闭了闭眼,想挥掉这沮丧。准星所向,是他握枪的姿式,脚下的位置,较准的方向。
      一丝淡淡的疲倦漫上心田。明诚很想有个人,能与之分担紧绷神经的每一次痉挛。这个人,不能是大哥,他已经重任在肩;不能是大姐,她仍是心田纯净;亦不能是明台,他如今的选择,只会比他更加迷茫。

      南田洋子的笑容故作高深,她眼里的玩味和衡量,在明诚看来,实属多余。
      愚蠢,如在战场尸丛上飘洒樱花。煽情于死亡,是生存的劲敌。然而明诚愿意选择愚蠢,只要它足够有用。南田洋子提醒他,不要甘心做仆人。明诚适时奉上一闪而过的愤怒,仿佛在意这个说辞,隐怒这个现实。
      但他还是提醒南田,长久的合作关系,建立于利益,而非愤怒。因而他问:“我能在您这里,得到更多利益吗?“ 他得到了隐讳的答案,却并不想立即答应她。猫向老鼠提亲,总得容了老鼠思考未来,方才合乎情理。
      这场晚宴,仿佛剥皮之旅。谁都想把对方剥得干净,只余自己毫发无伤。
      他更愿意选择梁仲春交手。他是十足的唯利之人。如今世道,唯利者不可怕,可怕的是利益穿上情感的外衣。梁仲春客气一句:“我在七十六号,久仰明先生的大名。”本是寒喧,却叫明诚抓得紧了,他塞了一句:“哪位明先生?”
      梁仲春的笑容,便有几分懂得。明诚要的就是他懂得。我有意说之,你姑且听之。
      比起梁仲春,汪曼春让他头痛。谨尊明楼之令,他在银楼给她定了首饰。他极尽承奉之意,破例将那珠子替她戴在颈间。她镜子里的影儿,娇婉美丽。明诚忽然觉得,如果没有这场战争,她也不失为干练爽利之人。
      只是人性,往往见真于残酷。
      他们的谈话很快偏离方向,冲着明镜去了。汪曼春深恨明镜拆她良缘,明诚自然知道。但她当着明诚的面,说:“总有一天,我要她在我面前死了。”明诚还是没忍住,他喝斥道:“汪曼春,你知道你在说谁吗!”门咣得开了,明楼厉声道:“汪曼春这三个字,是你叫的吗!”
      明诚在这一瞬间,有恍惚他真的是仆人。
      汪曼春淡淡道:“没关系,他是明家人,自然维护她。”她娇滴滴挽了明楼的手,走出那间屋子,留了明诚站在厚绒绒的深紫地毯上。她若知南田招揽,那么是老辣,嘴皮子动动,逼着明诚流露真情。
      他该感谢大哥适才的喝斥。至少他的委屈,受在了汪曼春眼里。
      莺歌犹欢,燕舞犹盛。朝不保夕的乱世,这繁美奢侈得像心尖上的血,明诚处身其间。明楼的新任务,夹着汪曼春的香水味,招摇而来。明诚得再应酬一番南田洋子。
      他努力克制汪曼春带来的不愉悦,邀请南田入舞池,传递三个信息。第一,明楼支持共荣。然而汪曼春大肆捕杀抗日分子,弄得人心惶惶,这不好。第二,明楼决不会越权徇私。他虽与汪曼春熟络,但劝汪曼春收手,还是得南田亲自来。第三,他知悉南田违背约诺,将他们的合作之意透露给了汪曼春,并被明楼知晓,但他仍然提供了自己的友邦银行账号,假如明楼怒而折了他的腿,至少先拿到买轮椅的钱。
      南田洋子很满意。明诚保持商人的笑容,愚蠢的商人。

      然而他是英俊的,愚蠢遇上英俊,有时候会化作自负。让南田洋子起了戒心。
      “他可以利用的,并不只有身份。”南田洋子想,“他足够直接。”这直接源于不在乎,还是看透,南田洋子并无把握。
      明诚并没有意识到她的戒心。他需要一小段调整,来消化接踵而来的幻局。他并不想成为接受任务的傀儡,至少,他要能独立判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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