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情长徒奈何 ...
-
伊宁和青城相距颇远,寻常大概需要一月的脚程,而明衍他们用的都是最好的马,沿途驿站更是照顾周到,因此对于他们来说,也许只需二十天。
连续赶了十天的路,一行人已到了缙云广宁边界的中部——一个叫陵城的小镇,这是一个非常传奇的小镇,翰王叶青陵当初在这揭竿而起,自封为王,终成一代霸主。明衍于是当机立断地在陵城的客栈开了几间房,道是不能让莞裳第一次的缙云之旅在赶路中度过,要劳逸结合才能更好地前行。不牵涉大事的话,莞裳向来是听明衍的,于是他们现在便在陵城的客栈里品尝着这里的小吃,陵城位于缙云和广宁的交界,商业发达,通衢之地,颇负盛名,莞裳对鱼面几乎是赞不绝口,此处特产是一种鲳鱼,肉质鲜嫩,当地口味辣而不辛,浓而不腻,堪称佳品。时人爱吃,更爱故事,这里几乎每一道菜都有故事,也都与那个枭雄密切相关。
当初瀚王确攻破了王宫,最后却和盟友闹翻,北漠联合广宁在临城设下陷阱,出其不意攻破瀚王军队,传说缙云先祖视青陵为毕生知己,最后却救不得挚友,自责了一生,却只能将瀚王零碎的尸首收殓,将那一代枭雄匆匆埋葬在这小小的临城,并将城名改为陵城。瀚王的一生就是一场传奇,他对百姓的爱,对战争的厌恶,和他对皇帝的憎恨,用兵的毒辣形成相当强烈的对比,他的一生充满了争议,却又真正活的潇洒而痛快。
“莞裳可知,陵城的第一任城主是谁?”明衍的语气有些玩味。
莞裳摇头,看了看明衍,又奇道“莫不是,莫不是徐翰?”
明衍点头,“瀚王战败后自杀,而徐翰却不知所踪,先王建陵城的时候出现一个才子,名叫叶翰,为陵城的建设作出了很大贡献,理所应当地做了城主。”
莞裳有些了然,“那个人,是徐翰吧。”
明衍点头,“相传先王是瀚王的结拜幼弟,对瀚王有着很深的感情。”
徐翰,叶青陵,百年前的一对神话,相传他们因酒相识,一顿饭过后就结了过命的情谊,接下来便是十年的相守,共同实现抱负。传说叶青陵用兵如神有一半是徐翰在旁指点的缘故,只是最后的战争中,叶青陵将徐翰骗走,自己被困于三军围攻,最后尸骨无存。
其实徐翰应该是很气叶青陵的,说好的同生共死,却将痛苦永远属于生者,然而徐翰却选择了回来,守护那个人留下来的基业,兢兢业业,直到生命终结。一个人不痛快的死,一个人不痛快的生,然而这一份兄弟情谊,却超越了生死永隔的悲痛,超越了时间空间的隔阂。当初相交时向天地泼洒的一碗酒是这份情谊的种子,百年过去后,开出花来,这朵花,就是他们现在脚下的陵城。
莞裳想,这样深刻的情谊,真是世间最美好的东西,他们生时并肩作战,纵然死去未能相伴,也不过是为了完成对方的遗愿,这是该被敬佩的,真心向来应该被敬佩。
明衍看着想得痴了的莞裳,微微一笑,“快吃吧,待会我带你去看看徐翰留下的遗迹。”莞裳便是一惊,随即狂喜,“好。”
莞裳拿出了和霜序抢食时的速度,霜序看着身材曼妙,实则十分爱吃,清河山庄有几个仆人,然而晟清偶尔也会下厨。每次晟清做的饭菜,霜序都如同看待珍宝一般,做多少吃多少。莞裳刚来的时候,霜序看她年幼,几乎没怎么和她抢过食。莞裳有一次深夜睡不着不来出来闲逛,便想着去厨房烤几个红薯吃,到了厨房外,却看见霜序坐在那里笑得恬静,而夜晟清在一旁煮着什么。那一刻厨房的灯火将莞裳的心填的满满的,她静静地站在门外看了很久,后来她曾无数次想过,如果是衍哥哥的话,坐在那里就好了,自己可以做给他吃。于是后来莞裳开始学厨艺,让夜清河很是开心,于是这个号称自己老了的老头子便倚老卖老,道自己年迈多病,要人把饭送到房间去吃。林霜序翻着白眼不肯理他,夜晟清忙,于是每次都是莞裳去送,被夜清河的挑食症折磨得死去活来的她从此再也没有挑过食,据说林霜序的挑食症也是被清河老人治好的。夜晟清看着告状的小师妹,微微一笑,莞裳第一次做的宴席就是用老头子不爱吃的菜做的杂烩,老头子被晟清和霜序威逼,全部吃完,这许许多多,都是莞裳心头的明月光,抹不去,遮不住。
徐翰是一个相当低调的人,传说除了瀚王的部分下属和先楚王,谁也没有见过他。即使做了城主,也是由心腹办事,故而没有什么画像流传出来,但是则衣楼的能力实在太强,徐翰其实没有后代,他的管家的后人为了保护主人的遗迹,寻求了则衣楼的帮助,所以明衍能带莞裳来徐翰真正的故居,一个非常安静的小宅。当莞裳看到那张画里黑发白衣,宛若谪仙的少年时,确实是被惊艳到了的,衣着简陋而尽显风流,媚而不淫,莞裳见过美的男子,夜晟清就是一个,但是徐翰却是一身的仙气,像一只脱去肉骨凡胎的狐。
然而这个少年长相虽美,皮肤很白,五官浅淡,眼角微勾,眸色深沉不带一丝喜怒,仿佛对人世间没有任何的执念,脱俗宁静,不惹尘埃,而中年画像时,铠甲加身,鲜血淋漓,却是开怀大笑,眸若晨星,脸上多了伤疤,眼角多了纹路,仿佛仙人坠入凡尘,被凡尘缠住了眉眼,浅淡的脸却变得生动起来,生机勃发,然而最后一张里,黑衣白发,恰与当年相反,完美的脸上沟壑纵横,尽是时间的痕迹,眉眼不带一丝笑意,眸色依旧深沉却不是当初少年时的平静,而是黯然与死寂,他此时不再是坠入凡尘的少年,而是哀默心死的道者。
三张图,第一张图里落款是青陵,第二张落款是瀚,叶青陵的封号,第三张没有落款,笔法也跟前两张不一样,前两张将他画的美不胜收,笔里是满满的喜爱,第三张笔法出色却在刻意张扬他的死寂,想来,是徐翰晚年自己画的吧。
莞裳看着徐翰的画像,不知所措,她想叶青陵应该也是,那个少年是世外谪仙人,却被他点上了凡尘的鲜血与污秽,却也带来了凡尘的喜乐,然而最后叶青陵给不起喜乐,只剩下哀伤,所以他将他骗走,让徐翰继续去做那谪仙一般的人。然而青陵不知,入了凡世便要空惹一身尘埃,何况情之一事,易开端不易放下,徐翰最后还是回来了,想来他也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了吧?只能回来,揣着回忆,守着叶青陵的城。
这是徐翰最后的故居,他的仆人一代传一代,守护着这重天地的安然,徐翰作为城主的房子被一代又一代的新人占据,这里却永远属于他,明衍作为则衣楼的主人,又是楚王室的后代,不用被委托也会费心保护这里,本来这里就不太显眼,又有了则衣楼的暗中护卫,更是安全。
徐翰的画像孤孤单单的在他的静室里挂着,每天都被人细心打理,即使过了这么久还是没有破损,徐翰的小宅房间很少,只有一个静室,一个卧室,还有三两间杂室,他的管家住在旁边,每天也会细心打理,干干净净的,没有人气。
莞裳走过每一处徐翰可能曾经伫立的地方,却没有发现一处有曾种过什么的痕迹,管家称徐翰每日忙于城中事物,没有闲心养什么,所以他也不曾费心去种,有了野草也会细心拔掉,所以这里只有石板和房屋,安安静静地伫立,他们永远不会离开,也不会骗人离开。
叶青陵和徐翰,死后尸体都被火化了,残灰洒在临江里,让他们二人永远守护着这片宁静的土地。而徐翰的院子里,则立着他二人的衣冠冢,据说,里面分别埋葬着他二人最重要的东西:归元剑和石泉萧。生前随主人征战四方的雄兵利刃,与主人一同死去,这是对于神兵,最高级的尊重。一个兵器只能有一个主人,一生一世,永不悔还。
晚饭也是在这里吃的,一个个带着糯米清香的米团,仆人唤它青陵团,莞裳瞧着那小小的团子,竟觉着它重若千钧,不敢动筷,明衍瞧了她两眼,然后夹了个团子就放她碗里,道“甜的,不苦。”
莞裳差点被逗哭,笑着吃下去,嗯,真的是甜的。
二人出了徐翰的故居,沿路散着步消消食,明衍的两个护卫静静地跟在后面。是辰风沐雨。辰风算得上是明衍的竹马,他还有个哥哥,叫做沐雨,。两人是明衍的母亲从小安排给他的人,照顾他,陪伴他。沐雨温和,辰风爽朗,两人和他感情都很好。朋友的关系更甚于护卫。
明衍向来爱这些历史上的遗迹,又是则衣楼楼主,自然知道不少徐翰和叶青陵的故事,此刻闲来无事,见莞裳还在为徐翰伤怀,便一一讲给莞裳听。
徐翰故居相当隐秘,有一段很长很长的小巷,莞裳走在明衍身边,静静地听着那一段百年前的戎马岁月,天生的,她从小就对这些战争轶事特别感兴趣,许是血脉中流淌的将军血液过于浓厚,她来了兴致,和明衍讨论起那个时代的几场著名战役,提出自己的见解。
莞裳道:“叶青陵在最后的战役中,战败绝对是铁板钉钉的事实,然而他居然能够在两国二十万联军中撕开一条口子,将徐翰送出去。不愧是铁血瀚王。不过,不同的国家永远不可能形成稳固的联盟,就像不久以前的那场战争。缙云广宁二国联盟最后的分裂,是必然的。利用这个,倒的确很有可能。他为徐翰,倒是肯花心思。”
明衍静静地听着,莞裳说的那场战争他当然知道,两个国家历史相似,文明相近。本应是最好的盟友,最后却……这是历史早就给出的教训,却依然难以避免。
明衍便道:“莞裳觉得他们做的对?”
莞裳摇头“他们并未曾问过徐翰的意见,便妄自决定了他的生死,即便是最亲密的朋友,也不应当如此逾越。”说到这里,她垂下头,发丝如垂柳般轻扬,挡住微红的脸颊,“若是我,即使再危险的境地,也是想陪在心爱之人身边的。”
明衍赞了一句“莞裳真勇敢。”
莞裳脸红道“徐翰虽是军师,参了军便是有了必死的信念,如此便抛下众将士走,心里想必是不好受的,况且还是被最信任的人骗走的。徐翰最后竟能放下心结回到这里,守护瀚王的遗城,实在深明大义而又赤胆冰心,令人钦佩。”若是我,不知可有那份心胸。
明衍又道“可是,叶青陵最后却是希望徐翰能活着的,不是?徐翰活下去,比他死了,更有价值。”
莞裳激动道:“这并不是罔顾徐翰的意愿的理由,他才艺卓绝,冰心玉壶,能对自己的生死做出清醒的决断,死亡或是保命,承担还是放弃,都该自己选择!”我知,自己最重要的人,当应代替自己活下去,可是这般,何其自私,生者永远痛苦,死者却是潇洒。“生死,是一个人一生最重要的选择,理应由自己选择。”
小姑娘的语气相当愤懑,脸颊也染上了激动的粉红,看着分外稚嫩。
明衍沉默了一会,笑开,他点点头,夸赞道,“莞裳说的在理,我甘拜下风。”
只是,我已经帮你做了选择,还请你未来,少怪我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