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醉明月》桑野闲客

1、十年踪迹十年心

　　大雍284年夏，青城
　　大雍末年，雍朝王室气数将尽，战乱频仍，王族姬氏以王都为据，苟延残喘，北漠南广宁西缙云，三分天下。只是自从十年前的那场战争后，随着临渊之盟的签订，兼之三国的军力受损，倒还是有了十余年的和平，百姓则抓紧了这样的机会休养生息，乱世中的每一个人，都学会了抓紧时间享受难得的安谧，毕竟，过了便没有了。
　　而这小小的青城更是如此。青城位于缙云南端。虽与广宁临近，但广宁缙云二国近来皆以北漠为敌，很少攻击彼此，再加上特殊地势，竟保得了这小小边境城市的安宁。青城气候宜人，民风淳朴，更像是个世外桃源。这天是城中最大酒楼天一酒楼的老板寿诞，铺了台子，请了最出名的说书人来说故事，天一酒楼座无虚席，皆听那故事入了迷。那故事，十年间传出了多个版本，这说书人据说是当年经历过这件事的，倒要比一般人可信几分。
　　乱世的百姓爱热闹，更爱听将军的神话。而最受欢迎的则是乱世三将的故事。这个说书人最擅长的便是这段故事。
　　北有穆皇，南国二乔。这句话说的便是那十年前的乱世三将。北漠穆氏一族，骁勇善战，当今北漠王穆御风当年为王子时，十七便领兵出战，一身累累的真本事。南国温润之风养出的二乔皆是君子。慕侨总是笑意示人，乐意逍遥的模样。苏峤则是温雅如春风，翩翩风度。只是这两位将军，却都是经历过战场生死洗礼的，即便是微笑着看你，也自有万千威压。当初的临渊之战，是三位将军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交锋。北漠穆御风领二十万大军挥师南下，广宁缙云二国联军迎战，足足打了一年，即便是苏慕联手，终归家国不同，穆御风巧妙利用这一点，令三者陷入胶着状态。再打下去也只是徒耗国力。穆御风是爱才之人，二乔也是翩翩君子。三人在战场上惺惺相惜，结下了超越一切的情谊，这也推动着三国临
　　渊之盟的签订，换得十年和平。
　　临渊之盟签订后，穆御风登上王座，慕侨大小登科，唯有那苏峤，与夫人共焚与火场，又被挖出通敌罪名，一身军功皆被剥夺，竟是无比的凄凉。好笑的是，这苏将军的故事却是卖座率最高的，不光是因那一身儒将风度，更是由于他与夫人琴川公主慕容新竹的爱情故事着实吸引人。
　　苏将军当初年少轻狂，与慕侨联军攻打琴川，攻破国都之际，正是打马飞扬的少年，却在看到佳人回眸的一瞬间动了心，硬是敛了一身的戾气，从马下救得琴川公主慕容薇竹。慕容薇竹虽是琴川公主，却美如同江南的碧荷。这一救，自是成就了一段美姻缘。然而，十六年之后，苏府遭贼人所劫，二人丧命于火场，更在全城搜捕后抓获的贼人身上，搜出了苏府意图叛乱的证据，全国大为震惊，苏峤一世英名，毁于朝夕之间。
　　“贼人最后放了把火，那苏将军冲回来之时，火光已映红半片天空，仆人道夫人和小姐被困于火场，话尚未说完之际，眼前红色身影一闪，只看到苏将军冲向火场，那背影，端的是淋漓痛快，
　　却直到火散，也再未归来。仆人入了火场，只看到了苏将军与夫人相拥而逝的尸体，那苏家小姐，竟是尸骨无存哪。”
　　说书人唾沫横飞，听书人痴痴如醉。整个酒楼皆是热闹非凡的样子。自是没人注意到角落了，一个白衣身影轻飘飘地起身，轻飘飘地扔下两个铜板，又轻飘飘地离开。到了门口，小二道一声好走，却看见白衣客官轻轻的摇了摇头，咬咬唇，又走了。小二满心疑惑，回头一看，说书人正说到苏将军尸骨未寒，便被人翻出了与北漠私通的证据。乐呵一笑，这故事啊，都不知听了多少遍了。这人连说辞都不曾改变。倒真是懒。片刻过后便将这个客人忘在了脑后。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那白衣身影芊芊，眉目如画，却是个绝色的女儿模样。此女唤作白莞裳，是江湖著名游侠清河老
　　人夜清河的关门弟子。那清河老人也是个怪人，分明一身好本事，却不爱收徒，毕生只收了三个徒弟，长子夜晟清，养女林霜序，还有这个幼徒。只是老人脾气虽怪，却有世人所不及的才华与武功，又平易近人，他人有疑惑请教，一般也是倾囊相授的。如此算来，倒可以说是门生。遍天下了。老人居于青城山上，机关重重的宅院里，倒是不怕别人闯入。
　　只是莞裳今日颇有些麻烦。本是替了师兄出来采买的，遇上些麻烦耽搁了一天，今日本该回去，在天一客栈歇脚之时听到苏峤的故事，到底是意气难免，便听了下去。未曾想一听便听到了日暮时分。如今回去怎么也得子夜时分了，只是她实在不想再耽搁令师兄师姐担心，于是一横心，便踏上了归途。
　　时值盛夏，日光虽长却也过得快，待莞裳到了半山的地界，已经是午夜时分了。莞裳一个人走在路上，树影婆娑，偶尔漏下些许月光。素日看着
　　美丽的树影，此刻也变得分外狰狞，莞裳轻轻叹了口气，忽然听到身后传来踩踏树叶的杂乱脚步声。接着便听到后面传来男人的声音。
　　“哟，果然在这，走的那么快，小爷差点赶不上呢。”
　　”看背影是个美人，滋味一定不错，转过来给爷看看。”
　　“美人，让爷等了这么久，却是不好啊。”
　　声音猥琐而放浪，说的话也是越来越露骨，莞裳转过身，看到的是四个满脸狰狞的壮汉，看脚步功夫应该不好，但是力气估计挺大，莞裳细细观察了，心下做了算计。放下心来，转过身，道：”我当是谁，原不过是四个小喽啰。”她语气十分凌厉，倒把那几个人吓了一跳。其中一个醉汉冷哼了一声
　　“长得倒不错，只是太辣了些，让爷来教训教训你。”说罢便冲上来，莞裳一躲，轻轻一跳，上去便是一脚，那脚用了巧劲，又击在他正胸口，应是极为难受的，那人竟也未退，莞裳正想着自己错估了他们的实力，便听那人冷笑了一声，”原来是有功夫在手，哼，倒对了我的脾性，大家也不用管什么江湖义气了，只管一起上吧。”
　　话音刚落，那四人就围了上来，莞裳蹙了蹙眉，拔剑出来便迎了上去。她本就长得清丽，加上一身白衣，舞起剑来倒是更添了几分风韵。那些人却看得更加兴奋，口中说着秽语，时不时还想偷摸一把。
　　莞裳这边斗得正酣，自是没有发现，左边的梧桐树下，一个修长的月白身影慢慢出现，他望着争斗中的白衣，嘴角轻轻勾起。轻道：“原来，当年只会哭的小娃娃，如今已会保护自己了么？”话音未落，莞裳已将四人击倒，每人手上都有一道剑伤，不轻不重，却都逼近手筋的位置。四人纷纷求饶，莞裳轻轻侧过头，道了一句：”闭嘴，很吵”四人瞬时安静下来，却听到一声轻笑，四人面色通红，这般羞耻的行径，竟被人看见了？他们羞愤地低下头，故而没有看见莞裳冷冷的脸上终于浮现出的一丝笑容。
　　那声音却又传来，清凌凌的，如同月光一般的澄澈，缓缓的：“当初的小丫头如今已这般厉害了，我心甚慰。”些许的戏谑和些许的赞叹，伴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醉鬼按捺不住好奇心，偷偷看向上方。
　　那人沐一身月华而来，浅蓝的衣袍现出修长身姿，墨色长发用玉簪簪住，越发衬得肤色如玉。五官清俊浅淡，不算绝美，但那双眼睛当真是世间无双。眼尾略翘，勾出风流韵味，眼底卧蚕自然灵动，眸如点漆，深邃无边，目光流转间带出万千风华。
　　莞裳忽然就想到初见他的时候，自己在一堆尸体里坐着，他走上前来，也是这样的月白长衫，目光清冷，扫视一下浑身血污的自己，伸出手，缓缓开口：“乖，别怕，我来保护你。”那时他的声音还带着少年的稚嫩，却已有了难得的温润。自己糊里糊涂就跟着走了。而如今，他又这样走过来，一样的长衫，一样的目光。仿佛这十年的岁月，从未蹉跎。
　　还在想着，那人却已在面前站定。打量了莞裳数眼，笑了。
　　“如今已成了大姑娘了，这一身白衣当真是风华绝代。剑也使得那样好，倒叫人移不开眼呢。”这般亲昵，这般和善。普通的几句话，莞裳却无端的开心起来，眉目舒展。收起剑，凝眸望向眼前的男子。
　　到底是十年未见，都不再是当初的少年模样，风霜早已侵入彼此眼底，纵使年龄仍然年轻，终归不再是无忧无虑了。
　　莞裳勾起嘴角，轻轻开口，唤那个人。
　　“衍哥哥。”
　　每个字都分外郑重，仿佛是当初初见时的那未曾叫出的呼唤，跨过岁月山河，跨过十年风雨，终于来到身边。
　　终是，十年踪迹，十年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