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杀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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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万家亮起灯火。薛母站在街头的柳树下，远远地看着前方的沈记医馆。里面人影往来，是沈兰心和陈俊生，并没有沈沐风的身影。她静静地站在树下，他应该是出去了，她在这等，总能等到他。
记得十九年前，在独龙山上，她也是站在山门口，这么静静地等着，日复一日。那时的她叫蓝玉，是百毒门教主蓝亭江的独生女。当时他们约好，她去拖住蓝亭江，他去救沈兰心，等他送她下山他就回来请罪。她甚至已经想好了怎么去求父亲原谅沈沐风，可是到了约定的时间，他仍没有回来。当时蓝亭江发现燕紫苏逃离，勃然大怒，严惩了徐平，还下令封山。她根本无法下山寻找，只得日日站在山门等候。
那时，她在山门口一站就是半日，看着日头西斜，光影渐暗。看着外出采药的弟子归来，巡山的弟子换岗，看着夜幕缀满星斗，可是她等的人终究没有回来。
她最好的姐妹和她最爱的人就那么走了，从此远去天涯。
这日，她依旧站在山门等候，本已经不报希望了，可是等候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待她准备转身之际，余光瞥见一支箭羽飞来，她闪身避过，回头再看却只见漫天箭雨朝她飞来。她赶紧拔剑抵挡，“有人攻山，快吹角号。”她一边抵挡，一边往后撤，立刻有弟子冲上来保护她。她看见远处不断有弟子被箭羽贯穿，倒在地上，山门一片混乱。居然有人可以避过重重关卡，上山了！
随后，从四面草丛里窜出很多人，挥舞着刀剑，朝百毒门弟子身上砍去。一时间，血肉飞溅，嘶喊声不断。蓝玉杀过不少人，可是只有当自己家门被人闯入，血流一地，她才体会到了杀戮的可怕。那些昔日一起玩闹的人一个个倒下，那些熟悉的面容被鲜血染红，她好想救他们，可是寡不敌众。她自己也受了伤，只得一边抵挡，一边撤去找蓝亭江。
她在万蛇窟找到了父亲，“爹，有人攻山了，咱们的人抵挡不住了。”现在她也不知道罗天罡他们去了哪里，也来不及找他们了。“爹，你快走吧！”
蓝亭江坐在洞中主座上，却是不为所动，幽幽道：“江湖人不满我已久，这一天到底是来了。”他从主座上慢悠悠地走下来，仿佛外头的杀戮都与他无关，“到最后，连我最疼爱的弟子都厌弃我，离我而去了，只能说，我这个掌门当得太失败了。”他拍拍蓝玉的肩，“孩子，你走吧，从密道下山，永远不要再回来了。”
“爹，你跟我一起走。”现在她顾不得外面的那些师兄弟了。
“不，我不走。身为百毒门的掌门，我要与门派共存亡。而且他们的目标是爹，没能杀了我，这些人不会善罢甘休的。我若是死了，他们不会对剩下的人穷追不舍，你们会有活下去的机会。”
“爹……”所以他这是做了必死的决心吗？
蓝亭江的手抚了抚蓝玉的脸，“孩子，走吧，我不是个好父亲，不是因为我，也许你不用遭受这些。沈沐风的走让我明白了，这些年我一直生活在过去的执念里，为了曾经失去的不能自拔，却不知不觉失去了更多。今日我的结局，也是因果报应，不怨他人。你走吧，从密道离开，并鸣哨通知弟子们撤退，能少死一个便是一个。爹以后不能护着你了，保重。”他将蓝玉往里推，自己往洞口外走去。
“爹——”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蓝玉的眼泪簌簌落下。她知道她留下改变不了大局，能减少弟子的伤亡才是要务，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她双膝跪下，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蓝亭江闻声，却是没有回头。“玉儿，若是你离开以后见到了你平师兄和紫苏，记得替爹道个歉。”说完，他便大步往外走。“我蓝亭江不是个英雄，竟能引得江湖豪杰齐聚于此，也算是蓝某的荣幸了。既然各路英雄豪杰齐聚一次，那就一起来领教一下吧。”蓝玉抬头之际，已不见蓝亭江的身影，只留声音在空荡荡的山洞里回荡。
她没有时间悲伤，一抹眼泪，从小道走了。离开之际，她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洞窟内的毒物都被催动了，蓝亭江是决定决一死战了。
她连忙跑出洞口，吹起联络弟子的口哨，一声一声穿透树林。这样的声响，势必会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很快，便有人追过来了。蓝玉腾空跃起，长剑一挥，在空中闪过亮弧，瞬间鲜血飞溅，斩下一个人头来。刚落地，随即一个旋身，抬腿将另一个人踢倒在地，补上一剑。很快，她看到又有几个人朝这边赶来，那是百毒门的弟子。看来他们已经听到讯号了，蓝玉连忙勒令他们朝密林深处而去。
那日她不知道自己杀了多少人，跑了多少路。到最后，虎口已经震得发麻，双腿发软。跟着自己逃出来的弟子相继倒下，再遇到几拨人交手之后，只剩两人依旧活着，为了保护她均受了重伤。蓝玉撕了裙子给他们包扎，布条很快被鲜血染红。以前蓝玉也曾执行过不少任务，也受过不少伤，这还是她第一次感受到生死一线的可怖。原来，看着自己身边的人相继死去，竟是比杀了自己更痛。
三人在树林里稍作休息。夜幕降临，山林里静得出奇，只有鸟鸣声声打破岑寂。不知道山上的局势怎么样了，爹会不会有事。蓝玉开始后悔自己不该离开，应该和父亲共生死的。瞥见一旁受伤的两个弟子，等送他们到一个比较安全的地方，她就折回去。
“走吧。”蓝玉刚站起身，冷不防一把飞刀从侧边飞出，她来不及闪避，眼见要刺中，却是一个黑影扑了过来。“小姐，快走。”那短刀扎入肺部，本就身受重伤的弟子知道自己必死无疑，只能拼死相互。他挣扎着起来，朝草丛里扑过去。另一个弟子则拽着蓝玉朝丛林深处去。
很快一群人围了上来，她看着之前的弟子身中数刀，变成一个血人。她只得机械的砍杀，一边往密林里退。
她在密林里待了三天，那是初秋的时节，夜深露重，衣服湿冷地粘在身上，混杂着浓烈的血腥气和汗味，令人作呕。但她别无选择，只得狼狈求生。他们不敢在林间生火，被迫吃些生涩的果子和生肉裹腹，然后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齐腰高的草丛里。第三天的时候，那个弟子重伤，没有挺过去，倒在了路上。她只得拿剑，在山林里刨一个土坑草草掩埋。手上磨出了水泡，她也丝毫不停。待她终于将他草草掩埋，站起身子，回头四顾，寂静的山林里只有自己孤身一人了。那些人，怕是都死了。
待她心灰意冷的时候，草丛一动。连日的奔逃，她已疲惫不堪，如果真的是那些人，那便决一死战。已经做好了必死的决心，待草丛拨开了的那一刻，却是潸然泪下。来的不是别人，竟然是沈沐风。
“大师兄——”她哭着扑到了他怀里，将连日的委屈和害怕一同发泄出来。他只是轻轻拍着她的背，“对不起，师兄来晚了。”
“师兄，你上山看看我爹他们……”
“师妹，我刚从山上下来。百毒门，已经没有了……”当他避开那些门派的弟子，一路上到百毒门总坛，却发现那数十间茅屋已经付之一炬，只留下焦黑一片。山上到处是尸体，鲜血洇红了土地。
“那我爹，那我爹呢？”她巴巴地看着他，期望他告诉她爹逃过了一劫，可是并没有。“师父和穆宗棠大战了一场，两败俱伤，最后自刎于万蛇窟里了。”
“我不信，我爹不会死的。”这些日子她一路逃亡，精神紧绷，心里始终存着念想，想着蓝亭江武功高强，可以逃过一劫，可终究只是奢望。“那我爹的尸首呢？”她讷讷地问。
“师父死前火烧万蛇窟，没有找到尸首。”
她闻言，心倏然缩紧，在哭却是连声都没有了。如果不是沈沐风扶着她，她已两腿一软，倒在了地上。
后来她神情恍惚，任由他背着自己下山。
一夜之间，她一无所有了，好在，与她相伴天涯的那个人回来了。她伏在他的背上，眼泪沾湿了他的后背。
他背着她到了山下的一个破庙，后面有个水潭，梳洗了一番。都是习惯了血腥的人，虽然心里悲恸，但蓝玉已经缓过来了。她是蓝亭江的女儿，百毒门的大小姐，不会像普通女子那般悲伤得呼天抢地。哭过一场之后便已经平静，眼泪没有用，她要做的是报仇雪恨。
夜间，她和沈沐风一起待在破庙里，打算休息一晚，在明天天微微亮时离山。那夜，她没有问他燕紫苏的事，只是说着折损了多少人，该怎么下山。后来，趁着沈沐风离开去找吃食的时候，她从香囊里拿出了几颗催情香扔在了火堆之中。
那夜，两日在历经生死之后抵死缠绵。她很痛，可是仿佛只有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才能宣泄她心底的绝望。她知道他心里爱的是她的姐妹，可她至少把她所有的美好都留给了他。虽然不甘心，可是她也希望沈沐风和紫苏能好好活下去，那样她的牺牲也就有了意义。
那夜她准备离开，趁着夜色潜回百毒门。却撞见了穆宗棠一行人往这边来，她将沈沐风藏在了枯井里，自己装成从百毒门逃离的药仆接近他们，伺机报仇。
没想到这一别，便是十九年，杳无音讯。过往的种种，本以为被时间掩埋，却不想只消轻轻一吹，烟尘散去，一切都是那么清晰，只是双眼被烟尘迷得泪眼婆娑。
蓝玉轻轻拿帕子拭了拭泪，她打算再往前几步。刚拨开柳枝，便看见自己斜后方一个身影踏着月光而来。
她停住脚步，看着他。这些年心底积压的情绪似洪水奔涌，席卷山河。
“大师兄！”
他停住。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杀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