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生208宿舍》遛鱼

3、打靶归来

　　开学一个星期后，学校通知要正式开始军训了。别的高中都是一开学就投入到为期半个月的军训当中，市三十六中之所以与众不同的原因是，他们擅自将高中一年级开学的时间提前了一个星期。这样做是违反教育局规定的，但老师和学生们都敢怒不敢言，也没有一个愣头青去匿名告状什么的，大家都是最乖的宝宝。而学校则利用这一个星期做了大量的工作：摸学生的底，发书，选班干部，培养各科老师与学生之间的默契，整规校容校貌，纠察不良着装，并给了学生们一个适应住校生活的过程。当军训结束之后，一切将会回归到有条不紊的状态之中，就不需要把本该用来上课，学习的时间浪费掉了。如同一个吝啬到极点的富翁珍惜地使用自己的每一个金币那样，老谋深算的校长，把一切都榨到了极致。他是在抢时间，也是在抢效率。他怎么就这么贼啊。
　　军训好苦啊。相信每一个接受过军训的人都会有同样的感受。第一天军姿站下来，白月就受不了了。毒太阳下，一站就是四十分钟，白月好多次都觉得自己快要昏过去了，但是她怕别人说她娇气，大小姐，硬挺了下来。可当天晚上就发高烧，烫得吓人，被宿舍管理员送到医院挂急诊。柳依依看起来柔弱，没想到身体素质比余夏要高。余夏在第二天练正步走的时候跑到操场角落吐了一大滩，柳依依还能在一个小时的训练之后，带她回宿舍休息。并趁这个时间，把自己被汗浸湿的迷彩服洗好，晾起来。柳依依正躺在床上听歌，闭目养神，教官来了。那是一个年龄和柳依依差不多却一脸青春痘的男兵。他敲宿舍的门，震天响。柳依依惊吓过度，弹起来开门。
　　“你怎么不归队？”教官脸黑着，问穿着短袖长裤棉睡衣的柳依依。“我，她，生病了。回来。”柳依依口齿不清，不料教官却听懂了：“她病了可以休息。你马上归队。我给你三分钟。”看了柳依依一眼，又补充道：“穿迷彩服去！”“我……洗了啊。”柳依依望着教官远去的背影，无力地喊。结果，柳依依穿着半干的迷彩服于三分钟内跑到了操场。“你，罚跑五圈。其他人，立正，稍息，解散！”柳依依呆呆看着操场远处周晓荫和莫陈抬着圆滚滚的铁皮水壶正往这边走，里面装的肯定是绿豆汤。她咽了咽口水，发现那口水又粘又稠，真想喝水啊。教官又下命令了：“立正，稍息。”柳依依麻木地做动作。“五圈，现在跑！再不跑，加五圈！”教官生气了。柳依依一闭眼，上了跑道。
　　五圈。一圈五百米。五五二十五，二千五百米。柳依依跑啊跑，跑啊跑。开始，她很累很累。后来腿就没感觉了。再后来，她出现了幻觉。她发现自己是一只鸟，原本是一只鸟。只要拼了命往前跑，她的翅膀就能在一瞬间挣出来，向天上飞。好多鸟，对，是她的同伴，都在她的身边，耳旁喊着“加油”。不过他们用的，是柳依依还没有变回鸟之前，无法听懂只能臆测的语言，“嗡——轰——嗡——轰”。在操场荫凉处坐着休息喝绿豆汤的男生中，有几个带头喊“加油”，剩下的便也跟着起哄。柳依依在男生看热闹的戏谑声里，屈辱地跑着，跑着。还是周晓荫察觉到柳依依脸色发白，不太正常的样子。她捅了捅田甜，“我们去终点处接她吧。万一摔了，可不是闹着玩的。”田甜一看，也有点担心，忙跟着周晓荫往终点跑过去，还带着自己刚喝了几口的冰矿泉水。
　　柳依依拖着水泥灌注的双腿一跑过终点就要往草地上扑，幸好田甜反应敏捷一把给抱住了。但柳依依的冲力太强了，把田甜给压得向后倒过去，两个人都摔交了。周晓荫扶起了田甜，又和她一起去拉柳依依。柳依依的身体面团一样，软得没有一丝力气。她张开嘴大口呼吸，脸上的表情痛苦极了。缓过劲来后，她哭了。田甜忙拧开矿泉水瓶盖，就要给柳依依喝。教官跑来了，“先不能给她喝水，再等一会儿。”人渣。周晓荫在心里骂。非要把人整死，才甘心吗？田甜听话，没给柳依依水喝。柳依依踉跄着，自己走开了。
　　下午的训练全部结束。柳依依回到宿舍，饭也不吃，倒头就睡。她真是受够了那只满脸青春痘的□□。睡到差一刻上晚自习，她拿出手机，给她爸打了个电话。晚自习的时间由各班的教官到宿舍教大家叠军被。柳依依一脸冰霜站在最边角的地方，根本不往前凑。半个小时后，教务主任亲自来了趟208宿舍，说柳依依的父母来了，向学校出示了医院证明。柳依依有先天性心脏病，不能参加类似军训这样激烈的活动。以后，在户外练军姿之类的军训项目，她都不用参加。只在寝室休息或者去教室自学，就可以了。柳依依示威地斜了教官一眼。那个农村出来的男兵，心知肚明地沉默了。
　　“你有心脏病呀？”李若冰无限同情地抚摩着柳依依的头发。“去，你那爪子洗了吗？”柳依依笑着把李若冰的手拨开，并不回答她的问题，抽出盆子打洗脚水去了。“李若冰，你应该叫李若愚。”莫陈开逗。“为什么叫若鱼啊？我不喜欢吃鱼。”李若冰认真地回答。“哈哈，不是那个鱼，是愚公移山的愚。”莫陈忍住笑，解释给她听。“讨厌。你才若愚呢。你们全家都若愚。”李若冰回敬。“这你就不懂了吧？若愚，大智若愚，乃是对您老人家的一种褒奖啊。这是对一个人有大智慧的最高赞美了。”李若冰想了想，回过味儿来了，“你才大智慧呢。你们全家都大智慧。”说完塞上耳机，不理莫陈了。周晓荫偷笑。
　　虽然累，但晚上谁也不敢睡。听说半夜有紧急集合呢。你睡得正香呢，他冷不丁一吹哨，要马上打上军被穿戴整齐下去集合。“真是吃饱了撑的。”莫陈发牢骚。熄灯之后大家偷偷聊天，坚持到快十二点了，也没见有动静。柳依依不用参加训练可也不包括不用参加紧急集合，她也怕那个教官抓住什么机会，让她穿小鞋。李若冰突然爬起来宣布：“这样吧，辛苦我一个，解放全人类。”余夏问：“你要干什么啊？”李若冰披上被子抄起小板凳说：“我去外面走廊趴着，帮你们放风啊！一看到排长连长什么的出来，站在操场上，我就回来喊你们赶快起床。这样，咱们宿舍就没人会迟到啦！”众人拍手叫好，纷纷倒下。柳依依犹豫了一会儿，也睡了。
　　高度警惕的李若冰坐在走廊的小板凳上，两只胳膊架在栏杆上趴着往下面的操场看。偌大的操场上一片空旷，连个鬼影也没有。李若冰看了一会儿，觉得很无聊，可她又不敢听歌，怕错过了哨子声。答应过别人的事情食了言，以后就没人再相信你了啊。主要还是因为李若冰这两天精力太充沛了，太旺盛了，压根就不觉得有那么困。她坚持着，严密观察着。打着哈欠，吃着糖，想象着当哨声响起来的前一分钟，她将以怎样的姿势冲进宿舍，唤起还在沉睡中的愚昧无知的同僚，带领她们第一拨冲下楼去，衣着整齐地出现在连长面前。这一想像让李若冰兴奋不已，一直兴奋到六点起床铃打响。
　　“喂，你坐这儿干吗？”隔壁宿舍一个起来上厕所的女生问正处于极度失望中的李若冰。李若冰不好意思告诉她自己在这儿趴了一夜，骗她说：“我在欣赏日出。”那女生惊呆了半晌，走开了。李若冰回头一看，日什么出啊，今天是阴天。她悔恨不已，要是骗别人她是在呼吸清晨第一缕新鲜的空气就好了。李若冰不能再胡思乱想了，要赶紧下去晨跑了。幸好我昨天晚上穿戴整齐，连帽子都没摘，刚才才能第一个下来跑步。晨跑中，李若冰安慰自己。这么一想，她也就觉得这一夜没白熬，值了！
　　要说李若冰不愧是个有毅力有耐力的人。熬夜监视操场上随时可能出现的连长这一光荣而艰巨的任务，她居然一坚持，就是三天。到了第四天晚上，李若冰实在熬不住了，回到宿舍就躺下，睡得既沉又香。梦里，她回到家，吃着妈妈做的糖醋排骨，幸福得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吃着吃着，李若冰听到厨房煤气炉上水开了，“嘘——”她正要喊妈妈去灌暖瓶，下铺的田甜冲着她耳朵大叫一声：“快起来呀！紧急集合了！”李若冰吓了一大跳，没反应过来。见大家都在火急火燎地穿衣服蹬鞋子找帽子，也条件反射地跟着忙起来。直到冲出宿舍的一瞬间，她才意识到，这是紧急集合。天还没亮。今天睡着了，没去放哨。袜子忘了穿。帽子没找到。裤子好像穿反了……
　　打了败仗的残兵一样，操场上什么奇怪装束的同学都有，乱七八糟的。连长又发挥他的演讲特长，训了一通长长的话才宣布解散。虽说没到十月，可半夜里站在大操场上，小风吹着，还是有点儿凉的。周晓荫打了几个喷嚏之后觉得嗓子紧紧的，回到宿舍就拿出妈妈给准备的感冒药吃了下去。现在不比在妈妈身边了，要学着照顾自己。孙蕾跑下楼梯的时候被返回去拿外套的人给撞倒了，腿磕了一下。当时太着急，只顾着往操场跑，没觉着疼。回来一卷裤腿才发现，都磕破了，还流血了。孙蕾是个要强的女孩，没吭声。用卫生纸擦了擦，见血没再流，就不管它了。
　　可白天多热啊，又得运动，又得出汗。只一天下来，伤口就感染了。这下孙蕾害怕了，报告了教官。她去了医院，白月回来了。几个从小被家里宝贝一样呵护着的女孩子，经过这次军训，可算是真正得了次磨练。好在再苦的军训一咬牙也慢慢熬到了快结束的时候，只剩最后一项：射击。
　　这正式射击前，练的东西并不多。第一，不给你真枪，光教安全知识和基本动作。第二，也没那个氛围。到了见真枪的那一天，大家可兴奋了。连长在前面讲解，莫陈在后面就果然有了种身为士兵保家卫国的感觉。其他女生也很庄严地立着，只有白月对枪背在肩上没什么感觉，她就觉得怪沉的，像一根大铁棍。
　　正式打靶开始了。各班分小组进行，四人一组。打靶的地方很偏，是从学校坐专车去的。据说那里曾经枪毙过犯人。这一传闻让本来就心情紧张的女生们更凭空多增添了几分恐惧。忐忑着，亢奋着，胆怯着，白月开始打靶。别人在发枪令下后都开始瞄准，射击了，白月也扣下了扳机。可她的枪居然没响。这一点白月完全可以肯定，子弹就是没发射出去。因为教官说过，子弹射出去的时候有一个反冲力，会作用在打枪人的肩上，能感觉到肩上一震。戴眼镜的同学还可以看到眼镜上被迸上了星星点点的机油。可白月，什么也没感觉到。
　　她不敢动。怕子弹万一从后面出来打在自己身上，那还不死定了？可和她同一轮的三个人都打完退下去了，她一个人还趴着，太扎眼了。白月从小就怕出这种无谓的风头，可这回，她不想出这个风头，也不行了。更何况，命悬一线啊。白月嘤嘤地哭了。哭也不敢哭到肩膀抽动，全身的力气都用在肩上，扛着那只枪。连长发现不对劲，命令射击暂停，到白月身边去，帮她卸下了枪并检查故障。白月下来的时候，手都没办法握成拳头，一直保持着刚才拿枪的姿势。满头的汗，脸都吓白了。
　　令白月痛苦不堪的军训终于是结束了。最后一个晚上，各班举行了晚会。有的在教室，有的在操场草地上，有的在教学楼楼顶。同学们表演节目，讲笑话，喝饮料，吃零食，彻底地放松了下来。后来也不知道是谁起的头，大家一起唱歌。《团结就是力量》，《军港之夜》，《打靶归来》，《小白杨》……
　　唱着唱着，谁也舍不得离开教官了，谁都突然喜欢上自己穿迷彩服的样子了，谁都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