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转千回》HANABLUE

5、百转千回

　　雨又开始没完没了的下，咖啡厅的落地窗上一层雾蒙蒙的水汽，雨滴从上方滚落下来，画出一道道弧线，是既定的轨迹呢？还是兴之所至？我不得而知，街上行人匆忙奔走，雨伞汇聚成一条河流，花花绿绿，挨挨挤挤地向前涌动。对面楼层隐隐绰绰看不真切，是雾气太大呢？还是我眼睛近视过度？我挑了块方糖丢入面前的咖啡杯，拿起小勺搅拌，树叶形的拉花瞬间面目全非。
　　转转点了支烟，呛得我咳嗽起来，烟身细长，隐隐带有薄荷的香气，烟头火星在昏沉的光线里明明灭灭，映衬着她闪烁不定的眼睛和情绪。
　　“不曾想还会遇见，在一出游园惊梦里。”
　　“可我不是杜丽娘，你也不是柳梦梅。”
　　沉默，长久的沉默如同在海底深潜，没有光亮，没有声音，是一片无边际的黑暗。转转直视着我，目光里没有记忆中的温和，凌厉，却又透露出些悲哀。
　　良久，她问到，“木子如今可好？十年过去，我始终记得他”。
　　“也许还好吧，我再未见他，就如同再未见你一样。”
　　“深爱之人总是不经意的远离，衰老，疾病，天灾，意外，世界每天孕育这许多生命，也摧毁与它同等之数量，一波波如同浪潮来来去去，翻滚不息，浪潮里的独立个体，组成部分如此渺小，我们如此渺小，情爱如此渺小，生命如此渺小，如同尘埃般的存在”。
　　“是啊！喝掉一杯咖啡的空挡，在不为所知的角落已有多少生命离去。”
　　“可是十年过去，我至今不能接受，不能接受残缺，破碎，背叛，分离，如同血肉被生生割舍，我爱而不得，我无能为力……”。
　　转转语声哽咽，眼睛里泛起泪光，或许不想我看见，她微微别开头去。
　　窗外亮起昏黄的街灯，高大树木身形诡异，在风里摆弄姿态，像是试图表达什么，我并不懂得树的语言，一只猫敏捷的跃过灌木丛，顺着树干溜上去，雪白的身体在街灯下分外显眼，不知它可否听懂树木的语言。
　　眼泪从转转脸庞滑落，我忆起多年前那个午后，她也是这般的神情，这般痛楚很不解的问我“为什么是木子？”桌面上晕染开一圈圈的水迹，渗入木纹里去，我将掌心摊开覆盖其上，还有一些暖意。
　　“我们这一生，都在不停的分离，从温暖的母体而始，途径少年，青春，初恋，抵足而眠的伙伴，路途中不停更换的陌生床铺，爱人，生养并已长成的子女，父母至亲，多年好友，至□□衰老死亡，告别世界而终，一场场的分离与告别里，我们抛却一段有一段的情感与陪伴，生命无非如此，始终有希望，也始终无望。”
　　“我有孕之事被父母知晓，对我并未过多责难，也找木子谈过，大意无非是彼此终无结果之类，在学校办了退学，未及与你告别便匆匆离去。”
　　“我从未恨你，你是生长在深谷的幽兰，盛开在天山的白莲，我深知木子必不能攫取，他给不了你阳光，空气与水分，可是我爱木子，十几岁时的爱恋大抵都是用尽全力，我亦只想做个小女人平淡终老，不愿路途颠簸流离，我狠心将性格中与你相似部分割舍去，然而造化弄人，我还是与你相遇。百转千回，殊途同归。”
　　“多年前我就与你相遇，与另一个我自己相遇，是在知晓木子与你的那个午后，是母亲仇恨却又极力淡漠的眼神，是在那张冰冷的手术台，那些灯光下毫无表情的脸上，是颤抖的不能成声的呼喊的片段，是被剥离身体的生命以红色血块的状态呈现在眼前。是在那些瞬间，我与你相遇，我看到你清冷的眉眼，不屑的神情，我对那里的一切，忽然深感无谓。”
　　“我想要那个孩子，我知道你也想要，我们一起去山清水秀的南方，教他咿呀学语，每日里只是讲讲柴薪价，谈谈牛性情，抚养孩童长大，我们渐渐老去。”
　　黑暗里我抚摸她的指尖，有冰凉的泪滴，看不真切，记忆里转转手指纤细，指端有月牙形的纹理，每晚我将脸放入她手心安然入睡，其实我并不知晓，在我的压迫下，她深感不适且无法入睡。
　　雨势渐大，我起身携了转转走出店门，如同少时那样亲密挽着她胳臂前行，她在雨里朝我绽放出笑容，放声尖叫起来，如同我们在悬崖边上的呐喊声。雨水黏腻的触感教我心里发慌，有朝一日潮水涨至这座城市最高楼层的高度，淹没一切吞噬一切，但愿它并无雨水的黏腻，而是一片清凉，那样我将紧抱转转深入海底，再无任何顾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