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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韦青 ...

  •   三、韦青

      你告诉我,羽素,和他在一起,你真的快乐么?
      你告诉我,羽素,如果我坚持留下来,你会讨厌我么?

      生命中充满迷题,也充满了变数,许多事情的本质,都与所表现出来的样子完全不同,比如,明明很喜欢一个人,却要做出讨厌他的样子,比如,明明很舍不得一个人离开,却必须要让他走,这些事情,在事过境迁之后,才会明白其中关窍,但身在局中时,却是半点也看不出来的。后来我听人念过一首诗,说的是: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是的,许多事情,也只因为身在局中,所以格外看不清楚,也无端增添了许多迷茫波澜。

      不但是人类,我们妖,又如何呢?尽管我们已经存活了几百年、上千年,我们看过许多人间悲喜,但那毕竟是别人的故事,只需放进一些唏嘘与眼泪即可,而当事情落在自己头上时,那感觉却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就如同,当羽素斥令我离开时,我就完全乱了阵脚。我生性不是一条安分的蛇,做不到如羽素那样灵台净明无垢,而且,只有在羽素身边,我才能感觉到安宁喜悦,如果要我离开她,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生活下去。对于羽素,我愿意满足她提出的任何愿望,但是不包括让她离开我,也不包括让我离开她。

      所以我只能咬牙坚持着说:“我不走,要走我们一起走,我们是一起出来的,我不能独自回去。”我甚至想上前抱一抱她,就像是以前,我惹她生气了,我会从背后抱着她,半是恳求半是撒赖地说,羽素我错啦。然后再轻轻揉她眉心。通常,她就会无奈地笑了,不再与我一般见识。可是,这次不同了。

      当我试图靠近,一记耳光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挥过来,她仿佛挟无边愤恨,又对我当胸一掌,直接将我逼出门外。她随即出来了,我们一起站在院子里,她仍冷然看着我,几百年来她从未这样对我,我心中一阵迷茫,我不知道为什么她要这么生气,难道,仅仅是因为我强要了她?

      我说:“羽素,你打我骂我都使得,只是不要赶我走……”话未说完,她又对我出手,我听凭她打,不论她对我拳打还是足踢,被她打倒后,我再爬起来让她继续打,身上的疼痛算得了什么,如果如果这样能够消解她心中气愤的话,我被她打伤也再所不惜。

      然而在这个时候,许宣走出来了,我所下的昏睡咒,在他饱睡一觉之后,不药而解,他就在我最尴尬的时候,出现在我们的面前,他惊讶的神色,让我羞愤异常,他疾步走过来拖住羽素的手,更让我出离愤怒,他,就是因为他!我之前所忍受的一切,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我大喝一声:“你别碰她!”庭院里回响着我的声音,久久不息,房屋也似微微震动,我眼神阴冷地,一步就冲到许宣跟前,我出手绝不迟疑,直奔他咽喉,一切的一切,从他出现就不同了,这个名叫许宣的家伙,就像是一颗随风飘荡却不请自来的种子,悄然在我们生命中出现,却一步一步占据了属于我们的地盘,他一来,就拼命地生根发芽抽穗开花,让人无法忽视,他住进了我和羽素的房子,也住进了羽素的心里,现在我却要离开!不,我不能容许,如果他的存在,是我和羽素之间最大障碍的话,我为什么还要留他性命?

      许宣只是一介书生,他又怎知命在顷刻?只需一个瞬间,当他被我卡住颈子,他的生命也将随之消散,我和羽素将和好如初,只当世上从没有过这个人。我几乎要冷笑出声了,为那即将到来的完美结局。

      但是,那个瞬间却永远不会到来了,因为在我心念动时,的身影迅疾如闪电,一下子插入我们中间,我收势不住,几乎伤到了她,没奈何之下,硬生生将自己撞向旁边的假山石,一阵大响之后,假山撞塌了半边,我亦狼狈不堪。

      在我勉力爬起来的时候,羽素来到我面前,我看到她眼中那一抹熟悉的温柔光芒,不由得轻轻唤她:“羽素……”可她忽然神色一冷,她飞足一踢,我倒飞出丈许,跌在大门处,几乎爬不起来。

      我倒在地上,有好一会儿没动,是因为疼痛,更是因为茫然,羽素,她当着另一个男人的面,打我。

      我忽然明白了她的坚决,她是真的不想要我了。

      好不容易站起身来,我看着他们,许宣毫无意外地凝视着羽素,尽管他的目光温柔专注深情,其中却有着隐约的深沉悲伤,而羽素则站在身边很近很近的位置,她的态度已经十分明朗。她要许宣,不要我,为什么我们在一起几百年了,却抵不过和许宣相处的几个月辰光?

      嫉妒、愤恨、酸楚,各种味道在我心里纠缠不清,而我竟似没有了嫉恨的资格。我再也忍受不住,一扭头,从大门跑了出去,在我身后,羽素的声音淡淡而起:“青,你走了,就不要再回来了。”她的声音里,仍回荡着我所熟悉的温柔况味,也许,那是我对最后的怜悯。

      市集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常,我曾和羽素携手走过,亲密无间,此时想来,竟感觉那么的遥远,她身边不再需要我了,她有了许宣。

      充满异域风情的乐音再一次的随风入耳,我远远地看过去,那些胡姬仍在舞动着,和那天一样的舞蹈,还记得羽素曾轻轻一跃登上那台子,腰间纱衣微开,她的腰一转一摆,就引来无数喝彩,当时的我在台子下微笑地看着她,看着我独一无二的羽素,我的羽素。

      我一步一步地走过去,舞动中的胡姬又对我流露出那种妩媚的眼波了,其中一名还舞动着朝我走过来,惊喜神色掩藏不住,她说:“青,你来了,你真的来找我。”

      我伸手向她,她便握住,一跳就跳下舞台,我简短地对她说:“跟我走。”在她笑着点头之前,我已经拉着她冲出人群。我拉着她飞跑,在她渐渐跟不上的时候,索性将一把将她横抱起来,在我怀抱里,她的喜悦笑容如杭州的景色一样美丽分明。

      出了城,郊外,一片紫竹林,人迹罕至,幽静非常,我开始胡乱地吻她,胡乱地撕扯她的衣服,她说:“青,你慢点……”我不理会,我将她推倒在地,我开始粗暴地对待她。起初她很诧异,但我看得出她在努力地适应我,甚至,她在努力地取悦我,在她火一般热情的纠缠中,我心痛如死,只想大哭。

      也不知过了多久,当一切终于结束时,我脱力般倒在草地上,胡姬紧紧靠在我身边,她蜜色的肌肤在翠绿草地的映衬下,显得很有几分动人,而我不再有碰她的兴趣。

      “青,我好不好?”她问。我不置可否的“恩”了一声,她仰起头来吻着我,说:“我是不是比她好?”

      “她是谁?”我眉头微微皱起,已经知道她的答案,我希望她住口,可是,她还是说出来了:“就是,那天和你一起来的那位姑娘,穿白衣服的姑娘。”

      冷笑在我唇边蔓延开来,我低头,凑近她耳边,在她的微笑中,对她说道:“你是什么东西,也配和她比?”在她忽然显现的羞辱神色里,我仍继续我的话:在我看来,你和丽春院的姑娘儿差不多,区别在于,她们收钱,你是倒贴。”

      她像是被蜜蜂蛰了似的跳起来,胡乱地穿衣服,眼泪在她脸上肆意流淌,我平静地看着她,甚至微笑起来,最后,她走之前,重重地甩我一记耳光:“你混蛋!”她几乎是喊出来的。

      那耳光打得很重,很重,耳边仿佛有尖锐的蜂鸣,我仰起头,用力地大笑着,但脸上痒痒的,是什么东西在爬,我重重抹了一把脸,摸到了一手的湿,我流泪了吗?原来,一条蛇也会哭泣。

      因为我受伤了,所以我难过,我以为我再去伤人,我就会好过,其实我还是错了,我高估了一条蛇的报复心,也低估了一条蛇妖的怜悯心,当我看着那个小胡姬羞愤的神色时,我没有丝毫的快乐,那只能加重了我的悲伤。在那个小胡姬羞愤跑掉的背影里,我的心一样被刺痛了,新愁旧愁,就像浪涌时从水底次第翻上来的河泥,让人难以心绪平稳。我抱住头,倒在草地上,一团火,仿佛燃烧在我心中,也燃烧在我身体里,我痛苦地盘卷,纠结成团,胸口如被烧灼,又似压上重石,让我无法呼吸。

      起初我并未留意于自己身体上的变化,但,当体内真气亦因我烦乱的心绪而躁动不安,在我身体里不断冲撞,渐渐收束不住的时候,我才悚然而惊。我急忙按照平时修炼的样子趺坐于地,极力与自己体内的真气抗衡,但越是如此,体内真气的冲撞就越发强烈,全身若撕裂一般,身陷地狱也不过如此了。我忽然一惊,这分明走火入魔的症候!

      修炼中,或因心魔作祟,或因情绪波动太大,都会导致走火入魔,如果此时旁边有人照料引导,使得心绪平稳,再慢慢将散乱真气归于丹田气府,则并无大碍,但此时,我只有自己,一种莫名的恐惧感,如阴霾,刹那使得遍体生寒。

      我越想尽快控制住真气,却越激发起真气反噬,它们在我四肢百骸中乱窜乱走,浑身如被千百只虫蚁咬噬,又麻又疼,我渐渐无法支撑。偏在此时,眼前草地上黑泥翻滚,一个黑乎乎的东西蓦然跳出来,张牙舞爪向我扑过来。我急跳起,定睛看去,竟是只硕大的蝎子,准确地说,应该是一只两百余年的蝎精,修为不够,还无法变幻人形,却生得奇形怪状,甚为可怖。想必这里是他的修炼所在,眼看我强弩之末,竟想吸食我的真元!

      若在平时这样一个东西岂在我眼内?但此时,我几乎浑身麻痹,移动缓慢,勉力抵挡几下,却根本不行,体内真气的冲撞与目下蝎子精的我围剿让我控制不了自己,一下子现了本相,是一条粗长青蛇,而此时,那蝎子精觑个空挡,一下子蹿过来,张口咬在我七寸处,真气滚滚而泻,我手足酸软,更无法动弹。

      风吹过竹梢,带起一阵呜呜咽咽的声响,就像一曲哀歌,天空洒下微雨,那是不是天空的眼泪?我闭目,任雨水淋湿我的脸,水珠串联成线,在我脸上肆意流淌,分不清是雨还是泪。我想,我也许就要死在这里了,若是,羽素知道我死了,她会难过么?还是会继续与许宣快乐的生活?

      随着真气的不断流泻,我的神思也逐渐模糊,隐约的,眼前仿佛幻出羽素的微笑容颜,她对我说:“青,你不能死,你死了,我该怎么办呢?”我似迷糊回应:“反正你所爱的是许宣,我只是多余的一个。”她仿佛又笑了,对我说道:“你真傻,难道你看不出来,我喜欢的人一直是你么?”

      我不知道为什么,倏然惊醒了,四周看不到羽素,只余她的声音在我心底徘徊,我不知从哪里来的气力,一下子挣扎起来,尾巴努力盘卷,将蝎子精卷于其中,不断搅紧,搅紧,那蝎子不堪重负,一下子将蝎尾扎入我体内,毒素随着我体内四处流窜的真气到达四肢百骸,身上的麻痹与疼痛感骤然加剧,但我必须坚持。终于的,那蝎子受不住重压,化为齑粉,我也在同一瞬间,闻到了死亡的气味。

      我很清楚我中了毒,再加上走火入魔所导致的内伤,这两样足以致命。我如同浸在冰水里,浑身一阵一阵的发冷,看来,我终究是逃不过生死。于是我索性安静下来,等待死亡的来临。

      我躺在草地上,久久不动,就像我还是一条小青蛇时,蜷伏在我的巢穴里,湿冷的洞穴并不舒服,却是我唯一可以栖身的地方,蛇的身体长长的,随时会遭遇攻击,所以蛇的不安全感比任何生物都强烈,我们习惯于盘成一团,只有自己紧紧抱住自己的时候,才会有一丝温暖的感觉。我也是,我曾经凶狠凌厉,只因自身的脆弱,不得不以凶狠的假象来保护自己,直到遇见羽素,她修长的身体如此优雅,那一身白色的鳞片仿佛有着淡淡的光泽,当我向她游过去,当我试探性地用尾巴扫过她的身体,她回过头来看着我,我不能想象一条蛇的目光,能够有这样沉静的力量。后来我们长长的身体盘卷在一起,如同一条青色与白色丝带扭成的绳子,我紧紧依靠着她,她也紧紧依靠着我,那时,我的心,前所未有的宁定起来。

      从那以后,我就和她在一起了,从我们还是一条蛇开始,到可以变化为人身,我们在一起潜心修炼,我们也曾日日夜夜的纠缠,几百年的岁月,流水般的掠过,我以为我们会一直在一起,原来,我还是错了。

      高僧讲经的时候也曾说过,一切的因缘都似镜花水月,皆是虚幻,相聚是缘,缘尽则散,看来,我和羽素几百年的缘,就会在今天走到尽头了。

      我还记得,在我不开心的时候,她会轻轻揉揉我眉心,她的手指纤长而细腻,那种温柔的抚触,仿佛至今仍在我眉间萦回,久久不去,我在心里微笑了笑,也许我是太想念羽素了,或者,每个生命临死之前,都会有这样或那样的幻觉?

      但我很快发觉,不是的,那种触摸的感觉如此真实而明显,轻轻在我眉间掠过,刹那间熨贴入心,身上的各种疼痛也随之减轻,我诧异地睁开眼,就看到一个穿淡红衫子的少女,轻飘飘地站在竹梢上,正好奇地看着我,她指间有明亮的红色光芒闪过,长长地投射在我眉心处,来回游移。

      “妖。”她指着我,两瓣红润的唇勾起一个微笑,说:“原来是一个青色的蛇妖。”她准确地给我定下了身份,竹梢随风摆动,她却始终稳稳当当的站在那里,那竹梢都未曾弯曲,若我此时再看不出她异于常人,那五百年的修炼才真是白费了。

      我知道她能看出我的身份,是因为我刚才没能收束住妖气,三界中,每种每类的东西都会有自己专属的气息,不论变化成什么样子,是人是鬼是妖一看就能知道,有些修炼日久的妖,能够隐藏自己的妖气,比如我和羽素,但这仅能骗过无知的人类,以及道行比我们低的生物,眼前这个红衣少女,一眼就看出我的身份是蛇妖,可见她的修行必然在我之上。

      这个推测也随即被我再次证实,我凝目看她,却不知道她的身份,若她是修道修仙的人类,她身上却没有人类的那种烟火气,若说她是妖,也不对,没有哪个妖会有她这样冲淡纯和的气息,不类鬼狐,反而有仙家风范。

      难道她是仙?我随即在心里排除这个念头,若她是神仙,我还有命在?那些仙人们以除魔卫道为天职,我这样妄图悄悄修行而混迹于仙人之列的妖怪,正是他们要除灭的对象啊。此时,竹梢上的红衣少女慢慢朝我走下来,仿佛虚空中有一条我看不见的台阶,这女孩儿看起来年纪不大,道行却绝不会低于羽素,她很可能已经修炼了超过千年,她这一手凌步虚空的功夫,我曾听羽素说过,就连羽素也未必能运用纯熟。

      在最靠近我的时候,她伸出手指,又是那种平静而又温柔的触觉,我看到她指尖再度亮起红色的光芒,知道那是极精纯的玄门正气,便轻轻闭目,任那气息在身体里流转,运行数周天后,走火入魔的烦恶渐渐被压制住了。

      睁开眼,看到一双纯水似的眸子,宁定看着我,仿佛能看进我心灵深处,那双纯净得不染世俗尘埃的眸子,和羽素的眸子很像,就算是经历了千年的红尘岁月,却干净得像刚出生的婴儿。而她的手,白净中透出微微的红,手背上,每根手指尽处,是一个小小的凹坑,嫩嫩的,柔柔的,也如婴儿般可爱。

      我怔了一会儿,便向她道谢:“多谢你救命之恩。”红衣少女却摇了摇头,指正我的错误:“我是救了你,但没有救你的命。”我诧然看着她,且听她细说端详,道:“你受了很严重的内伤。真气散乱,已经伤及肺腑;并且中了剧毒,毒素也伤及肺腑;我能做的,只是暂时缓解,内伤和中毒我都无法救治,你需要灵药调养,更需要有人引导你,将走火入魔的症候消除,否则会有性命之忧。”

      我淡淡笑笑道:“是么。”显得并不在意。且不说我并不知道去哪里寻找灵药,更不知道去哪里找人助我引导,就算知道,失去羽素,未来的岁月是好是坏,又有什么区别?

      红衣少女皱皱眉,探究地神色很是明显,也许她没见过我这样不爱惜性命的妖,她问:“蛇妖,你修炼了多少年?”我告诉她:“五百年。”接着我又对她说:“我是蛇妖,可是我也有名字,我叫韦青,你也可以叫我青。”

      她“哦”了一声,愣愣地看着我,虽然她还是显得很平静,却不再是初见时,那种金漆神像般的庄严肃穆,我笑笑,问道:“那,你的名字呢?我该怎么称呼你?”她看了看我,并不回答,我也不再理她,自顾自地躺在草地上,山风吹过紫竹林梢,呜呜的声音,像是一曲乐音。有竹叶落下来,我拾了一片放在唇边吹,那是我在寒山寺听到的梵乐,红衣少女也一下子听出来了,说,是《金刚般若波罗蜜经》?

      我说:“是啊。”她好奇地看着我手上的竹叶,问道:“这东西还能吹出声音来?”我说:“当然能,你想听什么曲子,我都会吹。”说着话,忽然觉得很有趣,这个道行过了千年的红衣少女,居然连这个也不懂?

      此时,她就坐在我身边,淡红的衣袂,翠绿的草,就像是一幅图画,离得这么近,我闻得到她身上散发出的香气。羽素身上也带着淡淡的香,是水的素香,而这个女孩儿身上的,是一种草木清香,她如一片脉脉移来的轻暖阳光,可以拂去寒冷阴霾,可是她却并不显得快乐,她说:“我什么曲子也不知道。”

      我忍不住笑了:“你是不是只顾着修行,从来没到尘世游历过?”

      她奇怪地看着我,似乎我知道她这件事是非常奇怪的。可是这有什么奇怪的呢,我对她伸出手,说道:“那你一定没去过市集了,为了表示对你的感谢,我带你去玩玩。”她毫无芥蒂的握住我的手,略带丰腴的触感,和羽素那么不同。轻轻一拉,她随我站起来,她身量不高,站直了还不到我的肩,我想起每次走在我身边,我略略低头就可看到的羽素,心里便是一阵疼。

      她叹了口气,说道:“若你想活的长久一点,就不要再妄动执念。”我笑道:“什么是执念?一心想修成神仙就不是执念么?”她淡淡一笑:“我从未见过一个像你这样有各种奇怪念头的妖。”我道:“若你见到羽素就不会奇怪了……”她握住我的手,忽然一紧,这个平静如水的红衣少女,眼神里却有了波动的情绪:“你的心绪必须平静下来,否则命不久长,蛇妖,你就真的不怕死?”

      我只好对她点点头算是答应,转过头来,却发现她眼睛里含着泪水,随着她瞬目之际,滑过面颊。羽素很少会哭,所以我也不懂得该如何应付。

      “你哭了?”我轻轻问了句:“是因为我么?”她不肯定也不否认,摸棱两可、含糊其辞地“恩”了一声,我便说道:“为什么呢?”她的眼泪便又滑了下来,说道:“我从来没看到过一个这么痛苦的妖。”我吸了口气,问道:“那,你是可怜我?”我并不需要别人的可怜。

      “不,我不是可怜你。”她对我说:“当我看到你在紫竹林中哭泣时,我在想,这个蛇妖到底经历了什么,让他这样悲伤。”

      我无端地觉得心里一暖,握住她粉嫩手指,对她微微笑笑,可是我心里却在告诉她,我并不值得同情。

      游人如织的杭州永远是热闹景象,街市上人来人往,各样买卖,纷繁复杂,红衣少女初临此境,更是目不暇接。幸好我随身还有些银子,给她买了几样吃的玩的,没过多久,她已经拉着我在市集东游西荡,全无戒心,我被动地被她拉着手,看她一会儿去卖字画的摊子上看看,一会儿又去看杂耍,我看着她笑盈盈地玩的开心,也被她感染出快乐情绪,原来修行千年的女孩儿和寻常女孩儿亦无不同。

      眼看前面人群聚集,不停有喝彩声传来,她便拉我过去看,挤进去,竟是个耍蛇耍马戏的,此时正用小棍子挑起一条蛇,搭在手腕上,让它在自己身上爬动,遇到同类,恻隐之心难免,我也看得出那条蛇早已委顿不堪。

      不知道那条蛇是不是因为看到我这个修炼成人形的同类而惭愧,在耍蛇人的拨弄下,竟然懒懒地不动,催逼得紧了,居然自己就钻回蛇篓里去,围观人群纷纷哄笑起来,准备离开,那人见势不好,赶紧从后面笼中牵出一只猴子,命那猴子做耍。小猴子目光灵活,翻跟斗、拿倒立,显得很是活泼,红衣女孩儿看了一会儿,轻轻一叹,说道:“它好可怜。”

      她说这话的时候,我注意到小猴子的耳朵一下子朝这边转来,手里的动作也停住了,很快地跳到她面前,小爪拳曲,后腿跪地,作揖不止,鸣声悲切。众人甚奇,耍猴人见这些扁毛家伙们不听指挥,顿时恼了,手里鞭子啪地打在小猴身上,小猴受惊,忽然蹿起,耍猴人吓了一跳,鞭子更不容情,小猴被打得满地乱爬,可是脖子上早栓好铁链,无论那猴耳怎么躲,身形总在鞭子范围之内,没几下,它头顶就被鞭子抽破,露出红红的一片血肉。

      红衣少女惊叫起来,身影一动,就冲了上去,我赶紧侧身拦住她,抢在她出手之前,足尖一勾,缠住鞭梢,踩在地上,耍猴人用力回拽,却怎么拽得动?我瞧着他,只是笑笑,心想,幸好是我出手,对你还算客气,要是换做不谙世事的红衣少女,不定要出什么乱子。

      这当儿耍猴人正怒气冲冲,也不管来的是谁,就大声斥道:“我教训我的猴儿,谁要你来多管闲事!”红衣少女立刻接口道:“它们怎么是你的?它们属于深山大泽,应该自由自在的生长。”

      我不觉笑出声,这女孩儿真是一片心性单纯,她和这莽夫说这道理,无异于对牛弹琴,于是我说道:“你开个价吧,我买下你所有的东西。”那人惊诧地看着我,见我不是开玩笑的样子,想了一会儿,报出数目字,也还公道合理,我随手摸向荷包,却发现里面只剩下几个小钱。

      我出来时本来就没带什么钱,给红衣少女买这买那已经花去不少,我无奈地将荷包示意给她,没有钱,我也无能为力。红衣少女看着我的目光充满期待与求助,转头,那些关在笼中的动物也都仿佛眼巴巴地看着我,但我能怎么办呢?

      那个关在蛇篓里的我的同类不知什么时候钻出了头,嘶嘶地吐信,蛇与蛇的交流自然是旁人听不懂的,我不知好气还是好笑,原来它提醒我,一身衣服也还值钱。

      算了,看在是同类的份上我就不计较了,很快地去了当铺,回来时只穿着白色的中衣,显得非常寒酸狼狈,引得许多路人侧目而观,我那同类在蛇篓中舞动起来,我横它一眼,居然敢笑话我,还不都是不是为了你们?

      银钱散去,带着一群猴儿蛇儿来到山林中,打开笼门,松开锁链,那群家伙欢快地跑开,独剩那只小猴儿挨在旁边不走,头顶的伤口仍不断有鲜血流出,红衣少女抱起它,手指抚摩它的伤处,那种亮红色的光芒又出现了,片刻后,小猴的伤口已经愈合。

      “去吧,以后别再让人捉到你。”她一松手,小猴儿听懂了似的,向山林深处奔跑,走几步,还回过头来看看她,终于消失不见。这时,她转过头来看着我,那纯净的眼眸,那和羽素一样纯净的眼眸,一瞬不瞬的,似乎多了些复杂情绪。

      “我的名字是香芝。”我一怔,“哦”了一声,她就说道:“我是跟随师兄们出来游历的,可是我和他们失散了。”我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好又“哦”了一声,她看看我,停了半天,才问道:“你就不想送我回去么?”

      我没料到她是这句话,一时竟不知道该不该答应,我很清楚我们是不同的物种,甚至有可能是敌对的,如果我送她回去,很难说是不是羊入虎口,我思量未准,她见我不说话,转过身去道:“你不愿意就算了

      她神色中的落寞一闪而过,那神态和羽素竟有几分相似,我胸口一热,立刻说道:“我当然愿意。”话一出口,自己就有点后悔,不过翻回头想想,反正我也受了内伤,没准什么时候就死了,就算是去送死,也不过是一个死而已,难道还能死两次三次?想到这里,便问她:“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昆仑山。”她说完,一壁抿着唇低下头去,一壁喃喃说着什么,我听不清,隐约的声音好象是:“我为什么会遇到你这样的蛇妖?”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三章:韦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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