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斗士）圣徒（沙穆）》囧晨昏

8、第 8 章

　　8.

　　地方官嘘寒问暖，寒冬好似酷暑，高级木炭烧起来没有烟雾，那种特殊气味勾起了沙加和穆对家的思念。他们不约而同回忆起故乡的光景，无忧无虑的少年时代，棉被、炭火、热气腾腾的饭菜。人是什么时候长大的？亲人，家庭与理想悖行，越来越遥远。幸好狭小天地里，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寒风被阻隔在帐篷之外，住在里面的人，笔耕不辍，等待融冰的季节。

　　体贴的拉萨政府问过沙加，需不需要助手，他正眼也没有抬起来。

　　“不必，除了他，没人跟得上我的速度。”

　　挺长一段时间里倒是相安无事，供养不断，比之活佛的待遇，差不了多少。

　　“我听说印度人不吃牛肉。”

　　日常伙食大为改善，但仍不及内地，冬季主要以风干食物为主，萝卜熬进肉汤里，滋味立刻不同了，而且这一点不需要他们再操心，因为土司派人一日三餐按时送饭，即使当地人只吃两顿。

　　“你说的是印度教徒，半岛上还有□□教，佛教，天主教，怎么说呢？我认为宗教是祸乱印度最大的根源，他们彼此仇恨。离开殖民区，随时都有人因此丧命，你不会有心情到处游玩。”

　　穆笑了笑，没有答话，他以前的想法比现在简单。世事并非非白即黑，否则维新派怎么会在国外安身立命，在大清惨遭屠杀？沙加是洋人，在他的身上，除了自然天成的傲气，并没有沾染殖民者的骄矜，他是唯一可以交流的朋友。

　　“那就好，哪天你突然想通了，要皈依佛门，能吃的东西更少。”

　　积雪压断了树枝，扑簌着落到地上，没人愿意在这种天气出门，河里滚着冰渣，北风能吹掉人的耳朵。穆的笑容很清淡，眼睛里透着晦暗，真是个缺乏激情的人，沙加心里想。

　　到了晚上，土司时不时会搞一些糟心事，他不明白，青年男子没有不喜欢姑娘的，虽然穆就没有碰过山寨的一花一草。

　　土司送来几个姑娘，穆看了看，一声不吭，全部被沙加打发。她们哭着喊着不肯走，说老爷会责罚，于是穆叫她们打扫卫生，洗了衣服。

　　没多久，土司又送来一个汉人歌姬，虽然不及八大胡同和京师的花魁，在蛮荒之地也算是一朵山茶。沙加吩咐她吹拉弹唱，给工作室播了一天音乐，依旧送回去。

　　“你知道吗？更出格的还在后面。”

　　穆目不转睛的盯着手稿，发表预言，这一套溜须拍马，拉萨和京城没两样。

　　果然，又过了些日子，除了跳舞唱歌的女子，还多了几个油头粉面的小生。沙加当场就要发火，穆给他递了个眼色，制止住。洋人的火气，老爷们当然不想领受，最后全部转嫁到下人头上。

　　“他们怎么这样？这是侮辱！我一个绅士，是来进行科学考察的。”

　　“你在印度待一年试试？一样，那些人怕你，因为他们差点杀了你。你不如假装收一些好处，如果可怜那些女子，就收下银钱吧，让他们安心。”

　　道理没有错，但是沙加想不通，直的还能让弯的给吓趴了不成？

　　“我不能这么做，我代表的是大英帝国，女王的尊严怎么能毁在皮条客手里？”

　　穆瞧着他叹了口气，如果每个洋人都这么可爱，天下太平。

　　演戏的敷衍一番，穆按例打赏，表示欣赏他们的表演，但愿那些当官的不会为难孩子。

　　洋先生一如既往的油盐不进，以至当局终于掏出了最馊的主意。官老爷带了春天的衣服，布匹，鞋子，还有沙加工作所需的纸张墨水。送了东西，翻译官请穆出去说话。

　　那以后，沙加感受得到，穆的心情很不好，他常常陷入沉思，不再和自己对视，偶尔目光相接，说不出的别扭。连谈话也刻板多了，讷讷的说不出个所以然。

　　难道是来自上级的压力，胁迫穆通过他完成什么事情吗？沙加想到了七成，但他领悟不了剩下三成的恶意，他找了个不太局促的机会，问穆，是否必须收礼。

　　穆慢条斯理的做着手上的事，想了一会，才把上面的意思告诉了沙加。他思索着，语气委婉，保证以沙加的智慧，稍加琢磨便能领会。

　　大意就是，这群家伙，没事了瞎琢磨。沙加不喜欢藏女，必定是中意汉人，看不上汉人，那就是喜欢男色，小生也不要，那一定有情人了。

　　他不要别人伺候，专和一个身份不明的青年同行。使节在上级面前极尽口舌，把穆描述得清秀俊美，气度出尘，简直天上无匹地下无双。官老爷恍然大悟，原来洋人好这口，马屁拍到牛身上去了。

　　他们久攻沙加不下，穆是个突破口，他性子好，时常帮忙斡旋。一旦认定洋人对他有想法，许下海口，只要伺候得沙加舒坦，少不了金银相赠。当然，洋先生要什么他都得满足，不可为了自己牺牲国家利益。

　　传令的人惯会打点关系，首先对穆一阵吹捧，然后警告他要以大局为重，不要计较个人得失。威逼利诱，软硬兼施，每句话都戳中穆最反感的地方。

　　他和沙加君子之交，互相敬佩，在这些人眼里变成了龌蹉的情色交易。穆淡淡打发了来使，他不愿意，没人能从那张温婉的脸上读出喜怒哀乐。

　　他自认为问心无愧，便告诉了沙加，没多久，又后悔了。谁知道沙加是怎么想的，他毕竟是个英国人，在大清的领土拥有各种特权。

　　是朋友吗，还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守护？穆终于明白，无论哪一种关系，都不可能平等，就像沙加的生父和生母。

　　“他们真是异想天开，我难道不可以在异国土地上交一个朋友吗？”

　　沙加很少体贴别人的心思，但是从穆身上，他逐渐学到了这一点，谁叫他聪颖过人？

　　“我很感谢你这么想。”

　　没有人活在真空里，沙加不滥用特权已经很难得了，友谊这种微妙的东西，对两个不同国度的人来说，着实飘渺。

　　“穆，我实话实说吧，你没有考虑过去英国吗？我可以给你写推荐信，你的能力会在文明社会得到重用。工业革命之后，英国陷入了文化危机，他们正缺你这样的，带着经典价值观的年轻人。你不用瞒我，我知道你的身份是假的，你应该申请政治避难，在自己的国土上流亡有什么用呢？”

　　他说的话，穆不是没有想过，他遥望大雪山，边境线，找不到跨出那一步的理由。他的家族，曾经给了那么多的骄傲，他的思想还有他的灵魂。

　　“很糟糕是吗？她是我的祖国啊，我没有选择，不是我抛弃就能够的。”

　　沙加准备了一肚子高论要说服他，接触到略带悲怆的语气，冷淡而又倔强的态度，全忘到了九霄云外。他私心愿意穆一直做他的助理，他聪明，活络，善解人意。

　　穆婉拒，沙加便不再提起，也许他的一番好意，是唐突了。他尊重穆的选择，他的执着也许荒诞，作为朋友，更应该支持对方的信仰。

　　想起不久前荒谬的一幕，沙加和穆本来很自然的同塌而卧，变成两个人都睡不着。虽然胸怀坦荡，但想起那群官老爷，背地里嚼着舌根子，总是会介意的。

　　“如果那些闲言碎语是真的…”

　　他们不免这样想，想多了，一个晚上都在咳嗽，睡不着，又不好意思翻身。总得想个办法才好，沙加的聪明才智遇上破事，短路了，恍惚间，嗅到一缕暗香。

　　他心里一动，窗外不远的地方，第一株迎春的野花，正在吐露芬芳。他胸怀里的诗歌，源源不断的涌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