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岸彼岸》绣球花与猫

4、枝上夏蝉不住鸣

　　“我去开门。”柳诺冲完澡正站在客厅的吊扇下，拿毛巾擦头发，上衣拿在手上，还光着膀子。浴室里水声哗哗哗哗，女孩子洗澡后搓洗衣服。
　　掀开纱门，铁门吱呀，再从地上拉起卷闸。对面二楼屋檐下高挂着一盏路灯，为来往的行人照亮。路灯暗淡，来人的脸色不清，与自己身高相仿，沉默中，两人面面相觑。
　　“你好，我找林千冉。”来人打破沉默。
　　“进来坐，她在洗澡。”来人背后笔直绷紧。柳诺若无其事，施施然转身走到冰柜前，摸出了两罐健力宝，放到茶几上，也沉默着任他打量。
　　“小冉的朋友吗？”柳母走出屋，拿衣服上露台去晾。
　　“阿姨好，打扰你们了。”田航热腾腾
　　“航航哥哥。”林千冉垂眸，不去看他。
　　田航盯着她乌黑滴水的头发:“怎么不来找我？”
　　“原先要找你，现在不想再麻烦你了。”
　　“好。你是行。好，好。”田航气结。她和他从小到大，现在怎么是麻烦了他。乍从别处一听到她的困难，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她家的窘迫难堪，她的自尊自卑。急匆匆地找她，怎么偏偏被不轻不重地打发。
　　“不提别的，你管好自己，管林妍那么多”
　　“林妍是我妹妹。”林千冉手抱在膝盖，脑袋耷在膝盖上，整个人蜷成一团。“她该上学了。我在想，要不要去求我妈妈。”
　　树上的知了一声又一声叫着夏天。
　　“我先帮你想办法。”田航起身，揉揉千冉的头发。侧头看到柳诺房间屏幕泛出的荧光，一低头，又忍不住责备起来，“坐没坐相，像什么样子！”仿佛昨日和自己嬉闹，转眼间小丫头已经长成大姑娘，她美，还美在浑然不自知。
　　“我走了，下午没事就来少年宫找我。”
　　“哎？”林千冉跳起来，捡起健力宝追到门口，给丢进他怀里，“太阳这么大，我才懒得去。”田航低头，握住健力宝走远了。
　　东河流水滔滔，一两只渔船泊在岸边。田航觉得自己好像坐了很久。眼看对岸灯火渐渐熄灭，整个城市已经睡熟。他缓缓站起，一扬臂，奋力把已经变形的易拉罐抛到河中心，在不能再黑的黑夜里注视良久，才转身离去。

　　早上八点，太阳已经炙烤着大地，暑气腾腾。
　　“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今天下三分，益州疲弊，益州疲弊……此诚，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柳橙大眼睛轱辘轱辘转，一会儿仰天望天花板，一会儿苦大仇深地盯着脚下铺的泡沫垫子。“亲贤臣，远小人……则汉室之隆，可计日而待也。”
　　林千冉把书一抛，“走吧，说好完成了，我请你吃棒棒冰。”
　　两人一路顺着树荫，走到小店买棒冰，两个口味，各自掰了两半递给对方。
　　“林小冉同学，你果然和我们不一样。”柳橙踢着路上的小石子。她一直觉得好学生，要么天生聪明，一点即透，举一反三，过目不忘;要么就是死读书了，像她班上的前三名，个个拼了命一样分秒必争，连下课吃饭，都不把眼睛从书上挪开。
　　林千冉呢，她俩早上一起起床，刷牙洗脸时，抓紧在心里过一遍睡前记住的古文、英语课文，吃完饭背给她听。
　　之后每半个小时一科政治历史，一科物理化学，一科数学，中间休息的十分钟，不是拉着她听电台，就是出去走走吃东西。总之不让坐下继续想题目，也不许碰电视。
　　午睡后，一天做英语，答案全部收走，另一天做语文，主要基础知识，阅读不用写完整，表明观点，作文都要写上提纲。
　　晚上允许看电视，但想看的节目一结束，她就被推去洗澡，坐在书桌前看满一小时的报纸或者作文，摘抄十个段落。
　　她吃西瓜、葡萄，小冉在一边给她改题目，一边剥荔枝、摘草莓叶子，堆满了一个玻璃杯，就推过去给她。梳理一天的错题和知识点，最后强迫她20分钟背英语短文，40分钟背古文和诗。
　　只要她能完整背下，小冉立刻收起书来关灯睡觉，恨得她一边刷牙，还一边在心里默背着不熟的段落，免得第二天早上就忘了个干净。第二天她必须争取比小冉早起一刻钟，偷偷摸出书来，悄悄背上一会儿。
　　这几天下来，柳橙确实不习惯，但是和以前自己一整个下午都在切换电视频道相比，充实了太多，而看电视、吃喝玩乐的时间，似乎也没有少。最重要的是，一个月就能把暑假作业全部完成，再也不用假期最后一天挑灯夜战、急火攻心。
　　至于学习效果，似乎一些不明显的框架，开始慢慢在脑袋里清晰起来。小冉讲题，和老师的答案不一样，步骤清晰可寻;和哥哥那种剑走偏锋也不同，全都是切切实实都学过的，有几个知识点融合在一起，有些甚至是章节和全书的串联。
　　想到这里，柳橙气鼓鼓摆头看林千冉:“我还是不服气呀，这些你都是你学过的，如果我借高一课本来，你看看自己能不能做得到咯！”“好啊，那就麻烦你啦，小学妹。”林千冉拍拍柳橙肩膀，以示鼓励。柳橙无语问苍天，转头就真的爬到四楼，给她借到书了。反正这一栋楼的姐妹她都熟。

　　活动中心，暑假最热闹。有全市唯一的室内泳池，二楼健身房，三楼琴行，四楼计算机教室、电影院。健身房有一个大厅、数个隔间，有舞蹈室、器材室和更衣室，武术跆拳道，都在大厅。
　　林千冉从楼梯上来，隐隐听见钢琴在汹涌澎湃，二胡吱呀作响，笛子清远悠扬。
　　她看见田航，要推玻璃门迈步进去，恰好听见隐隐约约一段乐曲，淙淙如流水似泻玉，婉转千回如泣如诉，却又空旷遥远，让人不知何所思。
　　“你怎么走楼上去了？傻傻的。我一看见你，就找不见你。”田航不知什么时候追了上来，而林千冉也不知自己什么时候呆呆地走到三楼。
　　“嗨！”林千冉还没回过神来，肩就被狠狠一拍。女生高挑窈窕，一身跆拳道衣服，额间微有汗意，头发潇洒束起。眉毛纤长，这会儿高高挑起，似笑非笑地看着田航，又故意打量他俩:“怎么不练了？田航，她是你的青梅竹马？”
　　“回去加二十组侧踢。”田航瞪她。
　　“你好，我叫周子霆，今年考上N大。我是他徒弟。”嘴里称师徒，这可不是尊师的语气。这名字听起来，怎么也不像女生？
　　“我叫林千冉。听到有人弹琴，有些像琵琶，像扬琴，还有些像古琴。不知不觉竟然走上来了。”
　　“这些我们这可都没有，扬琴老师没请到。你说的是古筝。你和我搭档一场，以后你常来琴行玩吧。”周子霆道。
　　“别跟她胡闹，你是黑带。”田航略有不快，“她是个懒虫，跟着我也从来不学的。”原来琴行是她家的。“好啊。”愿赌服输，只是第一次遇到想学的、想要的。
　　两人没有真的对抗，比比项目，呱唧呱唧地说话。显然林千冉没有一项拿得出手，直接被吊打。一起去更衣室换掉衣服，周子霆认认真真地看她，突然叹了口气。
　　“我都输成这样，你赢得漂亮，还叹气？”运动后大汗淋漓，反而好像没有了隔阂。林千冉突然活泼地笑了笑。
　　周子霆若有所思：“师傅喜欢的原来是你。”可惜，郎有心妾无意？
　　林千冉觉得脸很热，一定是因为刚才剧烈运动。
　　“你不喜欢我师傅？为什么？”
　　好像猫被踩到尾巴，林千冉想跳起来，逃开这个自来熟的大姐姐。
　　“原来你也害羞，总算有点小姑娘的正常反应。你不说话，我现在去告诉师傅。”
　　林千冉拉住她:“我不是……我和他从小熟悉，一直是我欠他的多。别人说他不好，可我知道他很好。可我说不清楚。田阿姨要是知道，不太好。”
　　“那还是喜欢。我明白，为师傅高兴嘛。听说你今年来一中了，可惜我毕业了。我有个弟弟和你一年，一直在一中，开学说不定你们能认识。小时候天天打我弟，现在要离开家，有点舍不得。”……原来每个剽悍的姐姐，都有个淘气的弟弟。

　　“她回去了？”训练之间，田航看到周子霆。
　　“下楼了。有个女孩和你家的小冉妹妹一起走。哦，朝你看了几眼哦。你是行走的荷尔蒙，哪个姑娘都喜欢你。上次我可还亲眼看到，你陪着谁，一起逛街……”周子霆挤眉弄眼。接过田航扔过来的水，打开喝了一口。
　　“谁敢不喜欢我？你不喜欢我吗？”田航淡笑，今天反而被徒弟逗了。
　　……疯狂自信的师傅，但是！此喜欢，非彼喜欢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