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第 4 章 ...
-
一路疾驰,一行十几人忙着赶路,不知不觉间两个月有余,疾驰数千里,人困马乏,找了个村落歇脚。一路上众人都互相有了些了解,温季同也看出来了谁是自己二弟的心腹,谁是临时抽出来充数的,于是有意跟他们接近,也算是了解清楚了这十二人的来路。
不同于温季同的步步为营,那穆戎可从没把这些放在心上,赶路时只顾躲在马车里休憩,歇脚时不是烧水泡茶便是兀自抚琴,身上的红缎衣更是每日要更换,到了歇脚的地方也是必定要将那衣物差人用熏香熏过才肯上身,对众护卫阴阳怪气的挤兑一笑而过。
这夜在一家农户家过夜,用过饭后温季同坐在院子里乘凉,望着头顶上的明月,若有所思。
“大少爷,您怎么一个人在这儿?”有人抓着两个白面馒头走出来,坐在长凳另一头,看了看温季同。
来人叫做包子昌,年不过二十,是刚到右军报到的新兵,还来不及了解温家有几个少爷就被安排跟着南下了,几次看到其他人为难温季同,还当是他们看不惯这将军家的娇贵少爷,还是温季同几次暗示他,他才想明白这是温志远的亲信。
“包子,我们这一路紧赶慢赶,再过半个月就到南蛮边界了……”温季同微微颦眉轻声说,满眼的担忧在月光下让包子昌看了个仔细。
包子昌嚼着馒头,这农户家只有个病弱老农,但做出来的馒头又白又香,嚼着嚼着就能嚼出甜味来,他点了点头说道:“算是快的了,马都换了几匹了。”
一早料到他听不出自己话中的意思,温季同叹了口气。
“大少爷,您不是一直想快些赶到南蛮吗?怎么叹起气来了?”包子昌又掰开一个馒头,问道。
“这几日,他们可有为难你?”温季同说的自然是二弟手下的人。
“为难倒也算不上,我是新来的,总要受些苦,禁军里不一直这样吗?”
听他这么一说,温季同还有些庆幸他的迟钝,笑了笑,“那也是。”
两个人坐在一把长凳上,断断续续地搭着话。在这农家小院里,倒比那个关了他二十多年的大召城来得自在,晚风抚在他脸上,他露出了少有的笑意,不时抬头看着泛着幽光的明月,如果不是农舍里的争吵声,倒还算得上是一个爽快的夜晚。
“你这每日只知吟风弄月的白面公子,这把破琴能帮你败了南蛮部族,让你活着出来?每日抱着它拨弄个没完,叫人心烦。”原来是连日赶路后人困马乏,手下有人饮了些酒解乏,不想难得放纵竟喝多了,听见穆戎在房中抚琴,竟来找麻烦了。
闻声赶到的温季同让包子昌架住那人,走到穆戎身边。
穆戎一手摁在琴弦上,盘腿而坐,抬眼看着那醉眼朦胧的醉汉,终于脸上没有了那种似笑非笑的神情,在微弱烛光下看起来却更是瘆人。
“穆戎公子,你没事吧?”温季同问。宋登科带着几人这是借醉酒来找麻烦了,温季同本就是个性温和的人,平常总对他们睁只眼闭着眼,但这穆戎是妹妹的一线生机,他可不能看着这些人惹怒了穆戎,穆戎这人性子乖张,他一路小心惯着,就是怕他一怒之下扔下众人跑了。
“无事。”许久,穆戎才开口,声音冷淡,不如往日那般带着调侃高高扬起尾音,两个字之后静默半响。
温季同看了看挤在室内的几个护卫,也知道他们想要那人给穆戎些难堪,更是担忧起来,这些人还没到南蛮就把穆戎给得罪够了,真到了那地界,谁还能保他们一命?正想说两句安抚一下穆戎,却见他一手从琴弦上拿开,硬生生把温季同的话堵住了。
穆戎的绣着祥云的艳红宽袖一收,露出了琴额,上面有一道浅浅刮痕,还淌着几滴清酒。温季同看向闯祸的几个护卫,问道:“谁人做的?”
几人皆是一脸无所谓,包子昌驾着的宋登科更是冷哼一声,“这破琴可是比我们的命重要?”说罢推开包子昌的手,往自己休息的房间走去,跟着的几个人也都走了。
一直在房内看着的老农一双枯木般的老手微微有些发抖,看来是曾经患过重病,见到他们起争执,更是有些害怕。穆戎面上放缓了神情,起身对他道:“老哥,今晚给你添麻烦了,早些歇息了吧。”
房中只剩下三人,温季同正想开口说些什么,穆戎一脸倦色道:“连日赶路,我有些困倦了,温大公子也请回吧。”
话已至此,温季同只能出了穆戎的房间,往自己休息的房间去了。一路跟着的包子昌问道:“大少爷,穆戎公子没事吧?”温季同只能摇头,穆戎那模样看起来可不像是没事的样子,不知那把古琴于他是何种意义,但一路上都睁只眼闭只眼的穆戎,今晚是真的动了杀意。
第二天,早早起床的包子昌被差遣来喂马、套马鞍,没等他去叫其他护卫起行,就看到草屋下一道红色的修长身影缓步走出来,背后还背着用黑布包得严实的长物件。
穆戎不管包子昌直勾勾的打量,从一边的马车上取下一些东西,便跨上一匹黑马,扬鞭一甩,扬长而去……
反应过来之后他才冲进草庐中,喊道:“不好了!穆戎公子走了!”
离村落半日路程便是一座小城,叫做黎城,这黎城本来叫做离城,却因“离”字太过凄绝,后来的城主改作“黎城”,温季同一行人一路追着马蹄印,赶到了黎城城门下。
这城中来来往往的小生意人沿街叫卖,身上的衣物与中原人有些不一样,颜色鲜亮,上面还绣着各色的花虫鸟兽,他们看到来了这些个生人,个个伸长了脖子看。
“快些找到穆戎公子。”温季同带着一行人避开人多的街道,对着护卫吩咐道。现在离他们出行已经两个多月,妹妹病情更是刻不容缓,再耽搁些时日,别说那南蛮狼孩的血,就是神仙下凡也救不了她了。
“真的好大的脾气,不过是划伤了他的琴,便不辞而别……”
“住嘴!你明知他护那古琴如命,却偏偏去动,还不知反省!”正在气恼的温季同闻言,大声喝止宋登科的抱怨,一转身往另一头走去。包子昌担心他的安危,后脚也跟上了,只剩下温志远的几个亲信呆在原地,面面相觑。
“看来二少爷说的没错,什么温润书生,全是装的。”几个护卫围在那被训斥的人身边小声说道,被训斥的宋登科横肉丛生的面上露出冷笑,转身往另一头走去。
在街巷中穿梭的温季同也顾不上自己冲撞了那人,他早知二弟手下的人跋扈,却没料到会这般不知轻重,南蛮之地岂是可以说笑的,穆戎敢开口要先皇遗诏,想也知道此行九死一生,那人却莽撞动了穆戎的琴,还不知悔改,他着实上火。
“大少爷,我们去哪儿找穆戎公子呢?”包子昌挠着头也是一脸着急,他向来心思浅,脑袋也不是太灵光,只能跟在温季同身边。
又一个路人摆手摇头道没见过那红衣青年,温季同摇头回答:“穆戎一身红缎衣,还背着把琴,方才你看见这城中的人对生人很是戒备,总有人注意到他的。”
“那也是,还是大少爷脑子灵光。”
果不其然,俩人在一西边城门下的茶摊问道了穆戎的行踪,正忙着烧茶的老妪擦了擦手,望着他们,“那红衣公子出了城,往外头去了。”
“请问这城外是往什么地方去的?”温季同望了望城门外,荒草丛生,看来是鲜少有人从这进出,暗自纳闷穆戎要去什么地方。
老妪脸一皱,对这外来人的问话本不想回答,看温季同举止有礼,又站着不愿走开,只能说道:“你们俩是第一次来到我们黎城吧,那城墙外,是乱葬岗。”
温季同和包子昌对视一眼,皆是一脸茫然。
南方小城难得见到如此荒凉的地方,黄土上覆着荒草,许多小土包分布在四周,有些化在黄土中的纸钱还露出一角,不知是谁来烧的黄纸。
这些坟茔都没有立碑,也不知生猝年,有些土堆被雨水冲刷,竟露出一角烂草席,温季同小心绕开,往岭上走去,身后跟着的包子昌想是没见过这样的光景,咽了咽口水,紧跟在温季同身后,不忍去看。
再往上走,一阵隐隐的琴声传入耳中,温季同知道穆戎就在前方,于是留下包子昌,一人往那树林走去。
过了乱葬岗,沿着一条小道往上走,温季同隐约看见了一抹鲜红,那琴声也清晰起来,他拨开遮挡的树枝,看到了溪水边盘腿拨弦的穆戎。这山丘上藏着一条溪流,潺潺流水声伴着那稍显单薄的琴声,一并传入耳中,温季同站在那人百步之外,等他奏停一曲。穆戎的声音被山风吹散,他对着空无一人的溪流说着什么,然后拿出了随身带着的茶具,在溪水中舀了一杯,洒在身前。
身后的动静穆戎一直听在耳中,也不去理会,不一会儿再转头,温季同已经到了身边,对方看着他那把划伤的古琴摆在一边,问道:“这里,可是葬着故人?”
穆戎勾唇轻笑,反问道:“并非故里,何来故人?”说罢右脚轻挑挑起琴身,将琴上的弦丝卸了下来,缠在掌上。
眼见他要将一壶酒洒在琴上,温季同拦住他,“不远千里带来的琴,穆戎公子这是为何?”
“这是大召城东城门外的老杉树制的,他生前最爱便是这把琴,我虽好琴瑟也不及他万分之一,既是主人不在了,这琴,留着也是徒染烟尘。”难得穆戎有这般面容肃穆的时候,他双眼望着那琴,低垂的双眼中映着溪流,清澈见底,一片清明。
温季同先行下来的时候回头看到那抹红在燃起的古琴边,长身而立,任风灌入宽袖中,心中不免升起些哀戚,这样一个看着放浪形骸的穆戎,竟也有如此不可言说的过往。
眼见日暮西山,等在西城门的几人才看到穆戎牵着马走下来,身上的红袍留在了丘岭之上,只背了个包袱下来。
护卫们围在宋登科身边倒是没敢再说什么,包子昌看穆戎的神色,转向温季同问道:“公子,今晚可要在城中歇下?穆戎公子随身的东西还留在农舍中。”
“过了黎城,那些东西用不上了,备好干粮,即刻动身。”穆戎翻身上马,马鞭一扬,先几人而去,剩下的人赶紧都上了马,追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