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语笺》mer

12、最终笺 惊梦

　　愈发觉得倦怠了，连庭院中的秋阳都变的奢侈起来。细小的尘粒在瓦檐间漏下的光纤中飘荡着，整个家整个秋天，都充盈着过熟般迟缓的味道。
　　这样很好，我可以什么都不去想。
　　这个世界上解决每一个问题的办法都有很多种，我选择了最简单的一种，逃避。
　　但愿我能逃的掉。
　　只是我逃的过白天，也逃不过夜晚，我会整夜整夜的做着同一个梦。
　　长长的夜就织成一个回环反复永远找不到出口的迷宫。
　　有时候，醒来时有冰冷的喙啄着我的眼睛，翅膀的炽亮刺的陡然从黑暗中逃出的我盈出泪水。我不知道它们的名字是极乐还是长恨，只看到它们在我的身边兴奋的飞扬着，不断掉落火炎的翼在房中划出烂漫的轨道，迫不及待的要把我带往它们认定的彼方。
　　他曾经告诫我，如果看见它们，快点逃。
　　可我现在，并不想逃。每当掠过时，它们身上掉落下的温暖花毡般覆盖在我的身上床边，不一会却又熔化，让人满心欢喜的期盼它们的再次临降。
　　它们会带我走么？我想。
　　它们立刻觉察到了我的想法。更加快乐的飞近我，振羽之声啪啪作响。
　　我想去见你，可以么？
　　它们咯咯的笑出声，声音在空洞的房间随着长明的烛焰轻盈的跳动着。
　　于是我坐起身，它们疾舞着搬运着珠翠脂粉把我装扮的熠熠光华。然后哄然飞散入透彻的夜空，我的视线随着它们如风筝般渐行渐高远的身影消散，有一点恍惚。
　　定了定神，我问我自己，我到底在什么地方。我来到回廊上，曲曲坳坳的绝不是我暂居的住所，而是，我生活了二十年的家。
　　没有错，一草一木，连同宁静的月色，都是如此了熟于胸，丝毫没有改变，一如我曾经梦过千万遍的样子，一如我离开的时候。
　　我的步履轻盈，痼疾顿消，我，难道又一次，魂魄离开了我的躯体，只为回到你的身边。
　　那现在，你在何处，我想见你。
　　无论你在何处，我想见你。
　　我的魂魄在这座府邸里漫无目标的飘荡着，不觉得冷，也不觉的累，什么知觉也没有，透明的身体从早起的家仆忙碌的身影悄悄中穿过。
　　那个院子里，秋露在朝阳下荧着七彩绚烂的辉芒，把庭院种栽满的菊花娇羞不胜的容颜点缀的熠熠生姿。
　　只见你随意披着便衣，正施施然倚在廊柱旁观赏着簇金丛盛的菊花。发间悄悄被妖冶的晨光镶了金橘色的绣边，漫不经心中说不尽的倜傥风流。
　　宛如在梦中一般。
　　可我知道，你并不是梦，现在我的魂魄，才是你的虚幻。
　　身旁的门帘轻轻被挑了起，一个青玉色的身影闪了出来。你朝着我们的方向微微一笑，指着眼前的菊花，“你来闻闻，这菊花的味道也很风雅呢。”说了作势就要俯身摘起一朵递到她那里。
　　她却柔声道，“赏了便可以，何必又生生要摘下来。”走了过去把携出来的外衣为你半披上。
　　平素云佩的个性就最为静和恭顺，你最喜她的淑良持稳。这时你倒也罢了手，眉宇却低垂了些，视线一丝恍惚的望着菊花轻道，“曦露为衣霞为裳，金蕊妍尽一庭芳。”
　　院子里人静静的没了声，只响着庭风哗啦哗啦扯着菊叶的细碎。
　　云佩低头思忖了一下，才接道，“清韵应得南山意，此花开尽更无香。”
　　你这才回了神，朝她笑了笑，眼睑之间却掠过点点不是甚喜和落寞的意思，反倒慢慢走了回屋，拿出一张笺纸写道，
　　曦露为衣霞为裳，金蕊妍尽一庭芳。
　　添得重阳春意色，只争相守不争香。
　　云佩俯身看了看，微微谦笑道，“原来早有人接过了。”
　　你也没有回答，只默默的细心折了笺起，放在身上，转身道，“我也该走了。”
　　云佩的表情一直舒淡婉淑，送了你出门去，轻语叮咛了几句，才放了你走。
　　我却愣愣站住，魂魄竟也没有随着你飘走，只有说不出的感觉涌上心头。即使是专宠日久，蒙你恩爱沉吟至今，如今我无形无体，无处依凭，竟然已经没有一个普通女子来的真切。
　　我羡慕她，我妒嫉她，
　　我，恨她。
　　这就是我真实的想法么，我猛的一惊。缓慢而无力的委顿在地，长长的浓发枝枝扰扰的在青砖上蔓延成一片。
　　泪水从我没有实体的眼眶中坠落下来，明明有砸在地上的细响，却没有了湿润的痕迹。
　　云佩发出了一声低低的惊叫，“是谁？”
　　她能听到眼泪掉落的声音，还是能听到我的啜泣声？但却看不见我。
　　我已是魂，是鬼，是厉了。
　　真是讽刺。
　　我吸了口气，轻轻道，“是我。”
　　她的惊呼颤抖起来，甚至带着不知所措的惧怕和惶恐，“是谁，你是谁？”
　　“我恨你。”我说，说的很慢，让她一字一句都听的清清楚楚。在她尖叫着冲出去时，我忽的有一种凄凉的快感。
　　在我失去这个世界的时候，我以为我至少拥有你，在我失去你的时候，我以为我至少还拥有我自己。
　　但现在，我什么也没有了。
　　我回眸，看见晦名的身影，慢慢在我的身边蹲下。“回去吧。”他轻轻对我说。
　　“你不是可以随时打破我制造出的魔域么？”我抬起头，眼泪打在我的笑容上。
　　“我宁可是你自己愿意回去。”
　　“我不愿意。”
　　“那就一直活在你的梦中么？”
　　“他是真实的。”
　　“但你，是假的。”
　　“你呢？”我轻问。
　　“曾经我以为，我是真实的。”
　　“对不起，”我的泪水纷坠在他抚过我面颊那温暖的手上，“如果不是我要死了，也许我真的可能有时间，爱上你。”
　　他淡淡一笑。
　　谎言对两个成年人来说，也许已毫无必要。
　　屋外响起嘈杂的脚步声，在门窗被猛的撞开的那一瞬间，我因为室外透来的明媚而微微眯上眼睛。你身后拿着佛珠法器的僧侣们看起来如此形容怪异。
　　何其速也。
　　随着同时迸发的诵经和法铃声，只是那一瞬间，我的身体一下子灼烧起来。难以忍受的温度和热量，如同啃噬般在我身体的每一寸每一毫针刺旋转。钻心的痛苦从与空气接触的皮肤肆虐到身体的内脏，仿佛所有的一切都要被烤焦一般。
　　晦名一把拖起我。我却挣扎着不愿被他带走，模糊的眼角看见你望向眼前虚空那空洞的表情。
　　我只是想看着你，我只是不想失去你。
　　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对我做这些。
　　“走。”他对我大声叫道，我第一次看他如此歇斯底里。
　　一阵汹涌而上的疼痛，我昏厥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