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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结发妻 ...

  •   三、结发妻

      我被她这动作惹的一愣,片刻才意识到她竟是要喂我。我觉得这一幕亲近的有些暧昧,下意识想避开,一抬眼,却正对上她一双乌沉沉的眸子。

      她就这般一瞬不瞬地盯着我,眸中似晕着一层浅浅的乞求,我心中一软,拒绝的话忽的说不出口了,只得顺从地就着她的动作喝了。她见我这般配合,似是极开心,瞳仁中的光微微亮起,晃成一片温柔。我看得一阵恍惚,那份拒绝的心思早已不知飞到了何处,便乖顺地由她喂着用完了这餐。

      收了碗碟,送走食盒,她便静静坐在我身旁,垂着眼,目光沉凝,不知在想些什么。我见她似没有先开口的意思,犹豫了片刻,才试探着道:“你……你之前说待我醒了自会告诉我我的事,这话,可还作数?”

      我话还未讲完,她便轻声笑了起来,抬了眼看我,那眼中的神色,分明又是在笑我心急了。我心中羞恼,刚想辩驳几句,便见她一手支了下巴,偏着头,带着几分笑意道:“自是作数的,玉儿想知道些什么尽管问便是,我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

      她本就生的极好,此刻这般带了几分戏谑地笑着,更是添了几丝灵动。那丝古怪的感觉又涌上心头,我不敢再看她视线,撇了眼,深吸了口气才道:“那……你可知我姓甚名谁,年岁几何?”

      这话终于问出口,我又有些忐忑,偷偷抬眼去瞧她,便正瞥到她唇角勾起的那丝若有若无的弧度。我心中紧张,她又是许久没有答话,焦急了半晌,我实在耐不住,正要开口,便听她淡淡道:“青玉”

      “嗯?”

      她声音有些模糊,低低地弥散,我疑惑地看她,就听她又道:“青玉,你名楚青玉。”

      烛光下,她的笑容有些模糊。薄唇开合间,那名字便清清浅浅逸出。她声音清隽缠绵,读的极慢极柔,似是要将那几个字眼细细咀嚼,萦绕唇齿。

      我觉得她不像是在念什么名字,倒像是在念一首短诗,一阕新词,一句于耳畔呢喃的夜半情话。

      情话……我想着这字眼,心一下慌了几分,连那名字究竟为何都顾不上去想,只匆匆抬眼看她。我从未像这一刻般想去看她,看清她面上的神情,读懂她眸中的光辉。

      只是我终究未能看清了,她并未沉默许久,见我望向她,便敛了诸般复杂神情,挂着那丝始终温柔的笑意看我。我有些颓然,却也奈她不何,只得掩饰着道:“你方才说的,我未听清,也不知是哪几个字,你……”

      我正犹豫着如何接下去,就见她带了笑起身,柔和道:“自然,我这般说,你自是不懂了。我且扶你去案边,写与你看,如何?”

      我点了点头应下她,她便俯下身来扶我。她靠的极近,一手轻轻托了我手臂,一手从背后环上我腰间,她身上有丝浅淡的冷香,此时那香便丝丝缕缕地萦绕在我鼻间,合着些女子特有的温婉体香,将我浅浅拢住。

      我被这香缠的心乱,慌忙地想要挣脱,却又实在无甚力气,只得由她搂着,沉溺在那丝幽香中,不知归路。

      就这般被她揽着到了案边,她扶我坐下,方转身取了方白宣铺于我面前,又取了些清水于砚台中,执了那乌沉沉的墨,浅浅地研。

      她手本是极好看,五指修长纤细,玉色的指甲修剪的圆润,肌肤莹白如玉,指尖瘦若削葱。现下她执着这墨,更衬得指尖凝霜似的玲珑,黑白相衬,赏心悦目。

      堪堪挽起的半截袖下,一段如雪皓腕若隐若现,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扭转。墨色的涟漪在其下浅浅荡开,到当真映出几分出水芙蓉,淤泥不染的滋味来。

      我看得有些痴了,心里不知怎的又浮出些红袖添香的句子来。心中那丝怪异的感觉更盛,我索性移了视线,盯着面前的白宣发呆。

      不知盯着这纸面呆愣了多久,我忽的嗅到一阵若有若无的冷香从背后浅浅绕来。我心中一惊,略略回头,就见她不知何时已绕到了我身后,此时正一手扶案,一手执笔,含笑望着我。

      这桌案间本就只得寸许的空间,她这般动作,倒像是直接将我圈在了怀中。我有些慌忙的转回身,便听她道:“玉儿,我且写于你看,可好?”

      我胡乱点了点头,她便提笔于白宣中央缓缓落下“楚青玉”三字。

      她的字很漂亮,不似人那般温柔缱绻,而是带着三分凌厉,七分恣意,笔画间尽是写意风流。我望着这楚青玉三字,想起之前那侍女唤的那句楚姑娘,又想起她一直唤的“玉儿”,心中便有几分明了。正想着,又听她道:“至于年岁吗,玉儿是冬日里的生辰,如今算来也是一十有九了。”

      顿了顿,她又不无调笑着道:“只是玉儿生的貌美,依我看,便说是二八年华,也会有人信的。”

      我被她夸的有些窘迫,方又想起我竟还不知她名姓,便问道:“那你呢?你又是何名姓?”

      身后,她轻轻笑了声,并未答话,只是又提笔于我名姓下缓缓落了三字,

      墨如烟。

      墨如烟,我思忖着这倒是个极好的名字,想了想,便对她道:“我即知了你名姓,那我日后唤你墨姑娘,可好?”

      她未答话,只是沉默地立着。我隐隐觉得她似是有些恼了,却又未想明白是为何。正想着,心中忽的浮出之前那侍女的那句“宫主”,我琢磨了一瞬,觉得她大抵是养尊处优惯了,想让我敬意些唤她,便又道:“那……墨宫主,可好?”

      依旧是沉默,我略略偏了偏头,便见她执笔的手捏的极紧,指节都有些发白,似是要将那笔生生折断似的。我心中一惊,觉得自己许是说错了话,却又实在不知错在何处。慌忙之下,思维也乱成了一片,索性不假思索地开口道:“那……如烟?”

      这话说出口我便是一怔,这称呼太过亲密,我觉得她大抵又是要恼了,正焦躁着,却听她柔声道:“好。”

      “嗯?”我愣了愣,又试探着唤道:“如烟?”

      “嗯。”

      她顿了顿,放下那笔,浅浅的应,似是漫不经心,尾音却勾出几分愉悦。我还怔愣着,便见她退开身去,从房间一角搬了一软凳到我身边,翩然坐下,柔和地看我。

      她眸色深沉,似是要将人心都看透。我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心道这女人看着柔和,性子却当真是难以捉摸的古怪。犹豫了片刻,我正了正神色,有些尴尬地轻咳了声,复又问她:“那你可知,我家在何处,身世如何?”

      听我这般问,她略略顿了顿,斟酌了片刻才复又眯了眼看我。她这般姿态,眼角眉梢都挂了些风流滋味,我看得一愣,便听她半真半假地道:“玉儿的家吗,自是在此处的。你既是于此处醒来,自是常住于此处,怎的这般问?”

      我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反问弄的有些不知所措,正准备随意寻个借口搪塞,便听她似是无意于我的回答,又开口道:“至于玉儿你的身世如何,我……却是不知的。”

      不知?

      听到这话,我整个人都不由顿住,心中又升起了一阵怪异的感觉。她先前说是我亲近之人,后又道此处乃是我常住之地,我便下意识地已将她归进了家人一类,却不想她竟说了这样一句。

      我有些疑惑地望向她,便见她微微撇过头,语调中已是带了三分歉意:“玉儿你……过去从未与我提起过你的身世,我偶有问起,你也都避而不答,是以我……并不知你身世如何。”

      顿了顿,她复又道:“这些我原是该问明白的,只是那时我想着时日还多,便并未再与你谈起,这是我的不是了。你若想知道,我明日便遣人去找,天涯海角,便是都翻个遍,总能找到这些线索的。”

      她越往后说,声音就越带了几分涩然。说到最后,那声音便低低的黯淡了下去,合着她眸中的凄凉,一并消弭于朦胧的光影中。

      此时的她,略微阖了眸,眸中晕着的神色被蝶翼似的长睫遮住,有些看不分明。昏黄的灯影下,她如玉般的面庞依旧平静如初,唯有薄唇略略抿起,任压抑着的弧度填上一抹浅淡的哀伤。她不言不语地坐着,却只是静坐着就让我感到一缕难言的荒凉。

      我心中又隐隐疼了起来。我分不清这疼是因着她亦或是因着我,只知道这疼闷在胸口,此刻正丝丝缕缕的浸着凉。

      终是不忍再看她这般黯然,我思虑了片刻,也不知如何开解,只得笨拙地安慰道:“这……本不是你的错了,况且那些陈年旧事,不知道便不知道了,我本就一无所知,于我是无甚遗憾的。你也莫要自责了,你待我这般好,又与我说这许多,我自是不怪你的。”

      这话着实有些笨拙地可笑,也不知是在安慰她还是在安慰自己了。我磕磕绊绊地说完,心下又有几分懊恼。正厌弃着自己,却见她抬眸瞥了我一眼,顿了顿,竟是淡淡漾出了一丝笑来。

      我被她这笑容一晃,也顾不上懊丧了,心中浅浅的浮上了一分欢喜,就听她轻声道:“玉儿你……还真是温柔呢。”

      她声音压得很低,似是呢喃的耳语,我甚至有一瞬间以为是自己生了幻觉,臆想着她这般回答。只是那声音如此真实,即便这般清浅却还是于唇齿开合间一圈一圈绕在了我心上,在我灵魂深处勾起一片旖旎的涟漪。

      我望着她,心中那莫名的怪异忽的再次涌起,来势汹汹几乎将我淹没。那感觉太过古怪又太过深邃,我不敢再多想,偏过头,匆匆换了话题。

      有一搭没一搭地问了些紧要的,我方对自己如今的情形有了几分明了。

      依她所说,我现下这记忆全无,体弱神虚的状况大抵是缘于一场风寒。这病我是于除夕刚过,早春初寒时染上的。最开始也只是些发热咳嗽的寻常症状,本想着调养些时日便能大好,却不想这病竟是一日重过一日了。

      开始时还只是无甚力气,神智却还清醒;到后来便成日的昏睡着,如何都唤不醒,面色一天天苍白了下去,气息也是一日胜一日的微弱。请了许多大夫,却也始终未有谁能说出个缘由来。只是一个个来了又去,委婉着说医术不精。

      那时大抵没谁相信我还能再醒过来,只是听了她的吩咐还照顾着我,私下里却也只等着我哪日去了,便要着手料理后事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低垂着眉眼,眸中是一片我看不懂的深沉墨色,面上的笑容敛着,无一丝神情的平静,浅淡的宛如波澜不生的湖水。她声音也是无甚语调的平淡,漫不经心地说着,像是在说一个别人的故事。

      她神色那般淡漠,淡漠的让我疑心她是真的无甚在乎,心中转过千般念头,我低头,却正瞥见她白玉似的指尖。

      她指尖此刻微颤着,随着平静的叙述不可控制般的颤抖,那些脆弱即使掩在宽大的袍袖下也依旧那般明显,像一只无助翻飞的蝴蝶,泄了她所有心绪。

      我望着她,忽的有些出神,有那么一瞬我甚至想直接拥她入怀,拥着她,告诉她,我在,你别怕。

      只是这念头刚一浮出,我便犹如被一盆冷水当头淋下,身心都浸着凉。突如其来的恐惧几乎转瞬间将我淹没,我只觉这念头是无比罪恶,像是亵渎了什么不可触碰的珍宝。

      自我厌弃愈甚,我不敢再多想,慌忙收了心神,便听她正幽幽说着:“后来,是阿雪外出时遇了位隐居于此的姑娘,那女子自说有法子医你这怪病,阿雪便带她回来一试。开始本也是无人信她,只是她于你调理了几日,你气色却当真渐渐好了起来。我方知她那话应是可信,便求了她救你。”

      她说到此处,略顿了顿,一双眸子盈盈望了我,拢着难言的温柔,轻轻叹道:“如今,你倒是醒了。”

      “可……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低声道,忽的有些说不清的颓丧。虽说依她所言,我如今还留有命在便已是万幸,可这般听来,心中还是难免生了几分黯然。我正百感交集着,便忽的听她轻声道:“无妨。”

      无妨,她说,

      我抬头看她,便听她复又续道:“无妨的,你如今还在便是最好了,什么都可以重新开始,我可以陪你从头来过,没关系,玉儿,没关系的。”

      她絮絮地说着,语音中似染上了些许浅淡的悲凉,我听的几分不忍,便也附和着她道:“好,我等你说于我便是了,无妨的。”

      烛光下,她的面容有些模糊。听了我这话,她并未再说下去,只沉默地坐着。我觉得屋中的气氛一时有些凝固,想了想,方道:“我……这段时间总睡着,在屋中呆久了,总有些闷的,你陪我出去走走,可好?”

      此时天色已是不早,她听我这般说,稍微有些诧异,却也并未拒绝,略略一点头,便起身扶我出了门。

      沿着回廊,穿过厅堂,便正对着个布置雅致的小院。此时正是初夏,院中的花花草草自成一副葳蕤景象,便是在夜色中,也郁郁葱葱的让人眼花。我匆匆扫过这些或妖娆,或清丽的千娇百媚,目光最终在庭院中央停驻。

      庭中植了棵颇为高大的树,此时许是过了花期,枝头不见什么缤纷的色泽,唯有一片葱葱茏茏的浅青,遮天蔽日的笼着,在月光下透出几抹深深浅浅的光影。

      我心中诧异此处缘何这般布局,有些疑惑地回头望她。她见我看过来,也是一怔,顿了顿,似是明白了我心中所想,柔声道:“从前玉儿你总说喜欢那白雪皑皑的景象,只是此地偏南,便是偶尔有雪,也不过薄薄的一两片,比不得朔方那千里冰封的壮观。过去你总觉遗憾,我便叫人植了些梨树于宫中。花期之时,也是漫山素裹,满地皆白,亦可比得上几分飞雪封山的景象了。”

      顿了顿,她似又想到了什么,垂了眸轻声道:“可惜春日里你总睡着,眼下入了夏,已是过了花期,倒也不得见那玉雪堆香的情形了。”

      她声音压得极低,尾音便模糊在了夜色中。我自觉又勾得她伤了神,心中略微一涩,忙道:“不过是一季花罢了。人生数十载,便还有数十个花期,这一期错过了,日后再补上就是了,怎也值得你伤神?”

      她听我这般说,似是茫然了一瞬,定定地望着我,似问非问地轻声呢喃道:“数十载吗?数十载,玉儿,你陪我的吗?”

      她神情有些迷蒙,怔怔地念着。我一时不知如何答她,匆匆的转回了头,有些慌忙地扯开话题:“不是说要陪我走走吗,杵在这里做什么。我想去院外看看,你也莫要立在此处了,白白染了寒。”

      我不知身后的她是何神情,只知她沉默了片刻,低声道了句好,便扶我出了院门。

      院外是一条青石板铺砌的小路,路边草木葱茏,在夜色下交相掩映,倒透出几分曲径通幽的意味来。我由她扶着走了一段,觉得气力也似比初醒时好了些,思忖着大抵可以支撑,我便脱了她的搀扶,自己缓缓踱着。她看了我一眼,也未出声阻止,只依旧伴在我身旁,由着我去了。

      今夜的天气倒是极好,深邃的天空中没有一丝云雾,繁星交辉,皓月婵娟,万顷月华自空中流泻,为曲折的小路镀上一层银辉。空气中浮动着一缕微风,带着些夏日的燥热,合着草木的清香涌入鼻腔。我浅浅地呼吸着,只觉得心都在这样的夜中宁静下来,缓缓地弥散。

      许是因着这太过静谧的氛围,我脑中不知怎的忽的浮出一个我一直未找到答案的问题,她,墨如烟,到底是我的什么人?

      亲近之人?

      我琢磨着这个字眼,却只觉这话太过笼统,似是在语焉不详地掩饰什么似的。
      如何都想不明白,我索性停下脚步,转过身问她:“你……你先前说你乃是我亲近之人,可我如何都想不通这亲近之人究竟是何意,你,可否详细些告诉我?”

      她没有答我,月光下,她如玉砌般的面庞愈发苍白,一双秋水似的瞳仁定定地勾着我,那其中似晕着万般情绪,我却看不懂。良久,久到我几乎都要放弃,她方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道:“玉儿,你又何必问呢。那个答案,你不会想知道的。”

      我听着她清浅的声音,心中忽的有些恐惧,有那么一瞬我甚至想要退缩,可又终是不甘心,犹豫了片刻,我还是坚持道:“你便是告诉我又如何,你……你待我这般,总不会是我的仇家吧。”

      话虽这般说,我心中却难免有些忐忑,小心翼翼地望着她,生怕她下一句便会说出那是了。她却并不急着答我,仍是盈盈地望着我,许久之后,方轻声道:“不是。”

      我闻言心中一松,便听她复又清清浅浅地开了口。

      这一夜的月色无比朦胧,而她的声音也如这月光般,泠泠地逸出,飘渺地弥散,弥散,在这如水的夜色中。

      她说:“我,是你结发之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结发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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