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衍那辞》幽狸

52、第五十一章 鼎中虚境

　　青铜鼎，古称造世之鼎，能聚灵，炼化万物。
　　其内是个虚无的空间，四周黑雾氤氲，只余中央一点黯淡的光芒。本应是涤荡纯粹的神器，如今却被邪恶之灵所吞噬。
　　跌落鼎中的鬼骨悬浮于空，向光源所在之处缓慢地游行。
　　那是一枚赤血璎珞，盈润的白玉上沁有丝丝如蔷薇般的殷红，华美无双的模样，赫然便是那神秘传世的至尊令！
　　然而此时的至尊令却被黑雾缭绕，似束缚，亦像囚禁！
　　鬼骨正欲将手伸出，忽闻身后传来一句问候。
　　“邪公子，能在此处相见，也算是别具一格了。”
　　言罢，羽涅自暗处而来，霞姿月韵，风神疏朗。
　　鬼骨微微一笑，道：“也对，还真没料到，隐世公子竟也垂青于此等凡俗之物。”
　　方才，羽涅瞧见了鬼骨颈项上挂着的白骨项链，出言相询，竟是被他猜中，“衍那四公子中，唯邪公子最为神秘，如今得见真容，实属万幸。”
　　二人皆已猜到了对方的身份，毕竟能安然现状的，亦非常人。
　　鬼骨赞叹，“我只知隐公子医术了得，不曾想一手暴雨梨花针使得亦是出神入化。”
　　至尊令在二人中间悄然转动，像诱人的红果，引得他们垂涎。
　　羽涅知道一场交锋在所难免，遂道：“既然公子喜欢这暴雨繁花，吾愿与汝共赏之。”
　　鬼骨勾起嘴角，邪异地一笑，道：“还望公子赐教。”
　　语音刚落，蕴含着巨大灵力的银针宛如离弦之箭，疾速飞射而来。鬼骨凝力抵挡，手腕微动，竟将来势汹汹的暴雨落针尽数反射散去。
　　羽涅灵动，闪过来者反击，见他飞身直向中心而去，迅速蕴结灵力，蓄势待发。
　　忽然间，鬼骨只觉上方的黑雾怒旋激荡，竟化作一顶洪钟当头罩下！浓雾中，无数灵针万箭齐发，将他笼于其内，无处可藏！
　　鬼骨反应之快，疾速凝界，千钧一发之际，抵挡住银针的攻击。雾钟越缩越紧，银针的尖芒几乎近在眼前，他忽而狂吼发力，双手奋力一推，竟堪堪将雾钟击碎得分崩离析！
　　正在缓然转动的至尊令似乎受了波及，红光徒然闪烁异常。
　　羽涅双眉紧蹙，手下不敢有失。
　　鬼骨见对方踌躇之际，迅疾直往中央飞驰。当他伸手正欲触及至尊令时，一股灼热之浪喷涌而现，将他打得措手不及，生生将来者逼退方圆开外！
　　见状，二人停下对峙，各自围着至尊令若有所思。期间，二人上前均有一试，皆是被无名业火所困，败退而回。
　　正当他们百思莫解之际，巨鼎上方忽又传来一声轰响。随后，一个身影犹如断了线的纸鸢飘然坠落。
　　那身影，赫然便是离宿！
　　在她愈来愈靠近至尊令时，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只见她身体的某处，亦闪烁出一点红光，与至尊令相呼应般此起彼伏。逐渐地，缭绕在至尊令周身的黑雾竟悄然散去，仿若进行着一场净化的洗礼，纯粹，耀眼。随后，至尊令像找到了归宿般，飞驰进她的身体，缓缓隐去了光芒。
　　那一刻，鬼骨陡然一激，像是终于明白了什么，内心深处暗涌出浪涛澎湃，每一朵浪花皆在告之，是她！就是她！
　　那持续多年的寻觅，那心中最柔软的等待。
　　他即刻飞驰而去，将人揽入怀里。他不敢相信，亦不敢否定，能做的似乎只有将怀中之人愈抱愈紧。那一刻，他的心终于满了，盈溢着失而复得的极度狂喜。他的眼底在笑，真真切切的笑，迷蒙着水光，衬得他的双眸犹如星辰般璀璨。

　　千凝，终于，找到你。

　　离宿像是做了一个梦。梦里她还是小孩子的模样，梳着两条小辫儿，宛若欢脱伶俐的小云兽。但是这儿并不在沧黎雪域，而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说是陌生，其实也不尽然，她有种似曾相识之感。
　　庭中亭台楼阁，繁花似锦，一派风光旖旎。
　　忽而一群人走了过来，为首的是一位身着华服的男子，风流倜傥，威仪天成。他慈爱地看着离宿，笑着叫她“凝儿，父皇与你骑马玩儿？”
　　说罢，男子将她一把抱起，放在了颈项之上，还奔跑了几步，逗得她开心地欢叫。
　　旁边一位温婉淑仪的女子，款语温言，“凝儿，你父皇最是宠你了。”
　　这样温馨甜蜜的画面，却唯有那二人的面容朦胧如雾。离宿揉了揉眼睛，想要仔细分辨，可是愈是认真，愈是模糊不清。
　　梦境忽然一转，又是一处庭院。
　　此地更显幽境，青溪泻玉，疏影暗香。她行走其间，不多时，便来到了一座池中之亭。其后有一道隽秀的瀑布，带着水汽洋洋洒洒，清新无比。恍惚间，亭中忽有一人，彬彬落座，执笔书画。离宿直觉与那人亲近，当他侧首叫她“千凝”时，分明感觉他在笑，却仍是看不清他的容颜。
　　画面骤然破裂，一场滔天大火肆虐袭来。
　　离宿能听到无数凄惨的呼喊，能受到腾腾袭来的热浪，也能感觉到正抱着自己的女子惊恐与誓死保护她的决心。她想仰头，那女子却用手紧紧覆住她的双眼，坚定地在她的耳畔说着“千凝，莫怕。”她听话地在她怀里，听着她强而有力的心跳，莫名地安下心来。
　　咚哒——咚哒——咚哒——

　　铜鼎破裂，至尊归位，虚空的结界终于飘散消逝。
　　此时的石窟已然满目疮痍，烛九阴的尸首还在熊熊烈火中燃烧，涌动着滚滚浓烟，热浪滔天。但在这雄烈的火光之中，仍有一人挺直着身姿，坚定守候。
　　当再一次见到离宿时，凰澈绝望的双眸终于重新燃起了希望。他飞快地来至三人降落之处，伸手欲将昏迷的人儿横抱过来。
　　鬼骨自是不愿放手，但来者气势凌厉非常，周身灵力不减反增，坚定地说了一句“我来”，不容置疑。
　　在二人僵持之际，羽涅急忙寻找失落的同伴。好在合萌与空琛皆在不远处的岩石后方，虽然昏迷却应性命无忧。
　　“火势凶猛，再不走恐时间不待！”羽涅叫道，“邪公子，先过来帮一下忙！”
　　鬼骨怒狠地看了一眼凰澈，最终仍是放了手，与羽涅分别背上受伤的二人。一众人等穿越火海一齐冲往密道所在之处。

　　地底之下九死一生，地上却不过一日的光景。
　　劫后余生的众人决定先行前往天阙神寺。此番之变，恐怕很快就会被媕鄯族发现，届时定会大动干戈全城搜查。唯有城外的天阙寺威名历代，暂时还算安全。
　　此时正值天黑，一路上并未有人碰见。
　　自从他们下山，皈元和落啾啾便守在寺外，等候归人。经过这整整一日夜的轮回，早已是坐立不安。
　　当他们终于等到之时，见了当前情形，却唯有焦灼更甚。
　　皈元立即将众人引往后林舍院，以便将伤者安放。
　　落啾啾从未见过凰澈如此慌张的模样，他的额际渗满了细汗，唇色苍白无血，抱着离宿的双手有些微微的颤抖，但他仍不肯放下怀中之人一刻。
　　凰澈接连数次将自身的灵力输入她的体内，却依然无济于事。怀中的离宿面色如常，呼吸轻盈，黑如鸦羽的睫毛安静地垂下，宛如不过一场熟睡。
　　见状，鬼骨亦是焦急万分，拉来羽涅前来诊治。
　　羽涅方一搭脉便觉诡异非常，周身经脉竟全然倒流，他细细查看了一番，仍是疑惑不解，“此脉象似死还生，全身经脉竟呈逆血之状，实为难解。”
　　良久，凰澈开口，声音艰涩嘶哑，“那是一条千年烛龙，双目为阴，与之对视……恐对人不利。”
　　羽涅对烛龙曾有过耳闻，但亲眼目睹仍是震惊不已，“难道那个传说真有其事？”
　　“到底为何？”鬼骨急促道。
　　羽涅看了一眼凰澈，想从他的眼神中得到依据，继而道：“烛龙九阴，深渊之神，人面蛇身，其瞑乃晦，其视乃明，是以双目为其所精。千年烛龙，修炼四目，有本眼阴眼之分。若被阴眼所视，恶鬼缠身，久之亦成人面蛇身之怪。”
　　一席话，叫众人听得瞠目惊心。
　　“怎么会这样？！”落啾啾不寒而栗，他不敢想象，明明昨日还和他嬉笑打闹的懒木头，怎么可能即将变成人面蛇身的怪物！
　　“可有医治之法？”凰澈沙哑地问道。
　　“这不只是医治这么简单，”羽涅斟酌着词句，“这是一种诅咒，来自深渊之神的诅咒。”
　　鬼骨怒极，“我不管什么深渊诅咒！以你起死回生之能，定然有法医治。只要将她恢复如常，任何代价我都愿！”
　　羽涅双眉微蹙，眼神闪烁，这烛龙之种种，他只在古籍和传说中见过，显然这对于他而言是个不小的挑战，“恐怕这次我也不敢保证，但我定会尽力而为。”
　　鬼骨重重握了握他的双手，坚定不移地一字一顿，“我信你。”
　　羽涅继续道，“不过，此地终究不可久留，有一些特殊药材还需得回族才有。”
　　“好，”凰澈道，“即刻动身。”
　　没有人劝说再休息一晚，凰澈之威让一切显得刻不容缓。
　　皈元即刻安排好车马。至于合萌只是伤在皮外，简单处理了下便能动身。而空琛却是严重了些，好在之前的结界挡住了不少的攻击力道，三四根肋骨仅有骨裂之隙，并未折断，只需多加调养就能痊愈。
　　自此，一行人辞别了皈元和空琛，在苍茫的夜色中疾行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