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衍那辞》幽狸

35、第三十四章 半日闲谈

　　自天下四分，各族之间的明争暗斗皆已寻常。而此时的衍那大陆上，最为藏龙卧虎之地当属百色。
　　作为衍那剑拔弩张的形式中最如鱼得水的一族，媕鄯历来承担着经济贸易之枢纽。而为之都城，百色更是风生水起。

　　半日闲。
　　远远便瞧见这处风雅之地。在这闹市中俨然一股清流。离宿想着长辈喜茶，遂又特意折返将他拉了出来。
　　时下，一行三人悠悠踏入这座茶楼。此地分为上下两层，上层为雅座包间，下层为厅堂排座桌。大厅的北面搭建了高台，看戏听曲儿，便在此处了。
　　三人随意找了个位置，方一坐定，眼疾手快的小二哥就摆上了几碟茶食，笑脸相迎，“三位客官，本店新进的冻顶云蕊，品质甚佳，是难得一见的上品，可要来上一壶？”
　　离宿听罢，估摸这茶不错，点头道：“嗯，上来便是。”
　　小二哥高呼了一声，不多会儿，便将一壶幽香四溢的冻顶云蕊端至桌前，“客官，请细品之。”
　　说罢，他遂转身离去。
　　凰澈执起杯盏，闲淡自若地微微闻了闻茶香，而离宿因之前就已口干，心急尝之，堪堪被茶汤烫了去。
　　“咳……咳咳……”
　　落啾啾一阵唏嘘，“你这茶吃得就不能文雅一点嘛。”
　　离宿白了一眼，“就属你幸灾乐祸。”
　　“怎么还烫红了？痛吗？”落啾啾说着便帮着离宿揉搓起手来，但他总感觉仙人在若有似无地关注这里。果然当他抽回手，那股无名的压抑感就消散了。
　　看着手上因溅到茶水而泛红，离宿忽然想起之前的一件事儿来，“说起来有些奇怪，在钟灵的时候，我不小心将刚煮好的茶汤倒到田由甲的手上，还不少呢，可他的手真就一点儿都没事。唉，离开了这么久，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
　　“是啊，”说着说着，落啾啾也落寞了起来，“白小仙也找不到，朋友一场，大家却没有好好告别。”
　　凰澈浅言，“不过聚散有时，无需烦恼。若有缘，自会再见。”
　　离宿撇了撇嘴，忍不住朝雪灵低声诽议，“长辈有时候还真是冷情寡性。”
　　见他俩靠在一起咬耳朵，凰澈遂问：“在说什么？”
　　“没什么。”离宿连忙掩饰，“在说方才买的柿子饼呢。”
　　说着，她从袋子里拿出一块圆圆的柿饼，送到凰澈面前，“长辈，你尝尝，软糯香甜，可好吃了。”
　　看着她一脸殷切的神色，凰澈不禁低头就着她的手咬上了一口。
　　正想问他好吃与否，却见他的唇上沾染了些许柿饼的白霜，离宿想也未想，便伸手要将那些白霜擦去。
　　柔软微凉的触感，是他的唇畔愕然。
　　离宿后知后觉，未感不妥，倒是惹得发愣之人悄悄红了耳廓。
　　“好吃吧？”
　　“……嗯。”

　　此时高台上正换了一首新曲儿，当第一个音符升起，在场人皆为之倾慕。离宿只觉得行云流水，颇为好听，便转目看向高台上去。一人一琴，在宽敞的台上尤显单薄，但随着琴音弥漫，竟有浩浩然充盈之感。再瞧那位琴师，身着对襟浅山锦衫，神色平和安然。他纤长的手指跳跃在琴弦之上，一指空灵，一指清远，如圣山之瀑般铮淙泻下——三千丈是滔滔明月，三千丈是朗朗清霜。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
　　“素闻媕鄯人擅通音律，如今得见，实乃羽萌三生有幸。”
　　声音不大不小，让人听之悦耳，不显唐突。只见大厅西侧，一位素雅锦袍的男子站起身来，对着高台上的琴师微微施了个相见礼。
　　琴师亦站起还礼，恭谦而言，“高山流水觅知音。小生的琴技能得阁下赏识，才是小生之荣幸。”
　　所谓君子之交淡如水，言罢，二人遥遥相望了一眼，便施然离去。
　　旁桌的散客似乎是这里的常客，向羽涅等人介绍道：“你们不是本地人罢，方才那位琴师就是这半日闲的主人，也是我们媕鄯的少律使——玊彧。他的琴技可谓是登峰造极。而且他为人十分和善。不然我等哪有耳福听上一曲名家之作啊。”
　　“什么？那位琴师竟然便是媕鄯的少律使？”对于少律使的亲民，合萌真是十分诧异。
　　“不错，我们这位少律使平易近人得很，从来不端架子。”另一位散客亦道，“不过尊使平日政务繁多，并不常来此处。你们能得见他的风采实属有缘。我们大家聚集在此，是以曲会友，不问其它。兄台若是有意，亦可上台演奏一曲。”
　　合萌尴尬地摆了摆手，对于音律，他属于一知半解，别提什么演奏了。
　　“既然兄台推让，在下就献丑了。”说罢，那人便上台跃跃欲试。
　　有了少律使的典范在前，时下之人的演奏着实逊色了不少。离宿想着，若是此处有架箜篌，长辈坐那儿款款而弹，便是对比那少律使亦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
　　思及此，离宿突发奇想，道：“长辈，回去你便教我箜篌的弹奏之法罢。”
　　凰澈顿了一顿，微微斜了头看她，“想学箜篌了？”
　　“嗯，”离宿点了点头，道，“听过这些器乐，宿儿还是觉得长辈弹奏的箜篌之音最是好听了。”
　　“依我看，你就是三分热度而已。”落啾啾一针见血。
　　离宿“哼”了一声，道：“这叫学无止境！年轻人应该有新的追求。”末了，她又加上一句惯用的结束语，“对吧，长辈。”
　　而凰澈也自然而然的应了一声，“对。”
　　看着离宿得意地朝着落啾啾吐了吐舌头，狡黠的眼神里仿若飘扬着“长辈永远站在我这边”的旗帜，他内心的某处地方，似乎陷了陷。这便是连系罢。这世间人与人之间的连系。只要那人在等待你的回答，即便来不及思考，亦能给出答案。他说不清这是好或不好。凰澈呷了口清茶，散了这些无谓的想法。

　　厅西，两位芖越使者仍在饮茶。
　　不过合萌显然已静不下心来。他看向气定神闲的另一人，小声提问：“我们来百色已有两日，却只是到这茶楼吃茶听曲儿，对至尊令之事毫无头绪。太府怎的竟是不急？”
　　羽涅仍是不疾不徐，道：“急不来。”
　　合萌撇了撇嘴，“那我们就这样干坐着么？”
　　“不错，”羽涅呷了口茶，道，“眼下我们只有等。”
　　“等什么？”
　　“一个契机。”
　　合萌一手托腮，无趣地扫了扫四周。羽涅这闷葫芦的性子，想必也问不出什么。就当他为没有突破口而苦恼时，忽然听闻身旁之人轻轻开了开口，“来了。”
　　“嗯？什么来了？”
　　合萌回神望去，只见方才那位琴师，嗯，更应称呼为少律使才对，已然换了一身常服，正向他们款款而来。
　　“两位贵客来此，可有尽兴？”玊彧粲然一笑，明眸皓齿，直给人愈想亲近之感。
　　羽涅略微颔首，请了来者同坐，“清茗瑶曲，果真应了‘偷得浮生半日闲’，少律使好雅趣。”
　　“人生苦短，何以不及时行乐？”
　　合萌看着眼前这位少律使，觉得他的笑容明晃晃的，教人心暖。
　　“鄙人不才，想来多年却是无一技傍身，”合萌赞赏道，“不比少律使，一手古琴出神入化，便是教人饮着茶汤却醉意三分。”
　　玊彧亦不自谦，笑语道：“能以一曲会天下友，何乐而不为。”
　　“不错，茫茫人海，相逢是缘。少律使鲜少来此，我等今日能亲临这天音漫绕，着实幸事一桩。” 羽涅转而道，“不过，关于琴音，在下却有一处见解，不知当讲与否。“”
　　虽然玊彧对自己的琴技甚为自信，但他并不介意他人的指点，毕竟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若能高山流水觅知音，便更是得偿所愿了。他谦和地问：“还望贵人赐教。”
　　羽涅神态自若，慢悠悠道：“方才的演奏中，依在下之见，飞流直下间却有一处停顿，似决断处的一丝犹豫，不知少律使在弹奏时，是否内心有些许杂念呢？”
　　玊彧这人，单纯善良，并无太多心机，自然不曾将他的话往深处想。而且他一听竟有人能听出他内心隐藏之感受，还能直言不讳地表明，更已将对方视为高人。他点头道：“近日是忙了些，职责所在。”
　　“噢？可是因了这不日即将举行的圣女大典？”羽涅不经意地问。
　　“正是。”有个念头一闪而过，随着最后一位圣女的归来，玊彧知道，“天麟计划”的成功与否便在此一举。身为少律使的他此时更不可玩忽职守。如今箭在弦上，牵一发或许就能动天下。可他却纵使无时无刻地在感受着压抑，是以他为何会在今日来至半日闲释放自己。不过他知其轻重，自然不会与外人谈及此事。
　　“圣女之选事关重大，攸关媕鄯之气运，马虎不得。许是因我新上任不久，精神时常感觉紧绷，便来此自我放松放松。
　　羽涅见他不愿多谈，并不紧抓着不放，善解人意道：“少律使辛劳，适时的放松才能提高效率。看这偌大的百色城如此繁盛，便是我等初来乍到的外乡异客，皆能感受到贵宝地在你们的整治下秩序井然，实属不易。”
　　玊彧原本便因他一语道破自己的琴音波动而颇有好感，此时对他的深明通义亦是欣喜，生出了志同道合之情。
　　“彧粗心，只顾着畅谈，竟忘了请教贵人尊名。”
　　“羽萌。”羽涅胡诌地介绍道，“这位是合涅。”
　　“二位可是相天人士？”玊彧猜测。
　　羽涅颔首，“不错，少律使。”
　　“你们也不必称我为少律使，唤我名讳——玊彧即刻。”玊彧笑语，“二位可是专程来此观看圣女大典的么？”
　　“亦不尽然，”羽涅道，“我们此次前来只是想巡察市场，回去做些小本营生。不料竟碰上贵族此等大事。”
　　玊彧不疑有他，“原是如此。再过三日即是圣女大典，二位尽可前往观礼。”
　　“素闻贵族圣女历代皆是品貌非凡，如此巧遇，岂有不观之理？”羽涅顿了顿，又道，“既能入选圣女，除了品貌之外，想必才能亦有过人之处罢。”
　　“那是自然。” 玊彧点了点头，说起己族之荣耀，一股自豪之情犹然而升。
　　“我曾听坊间传闻，”羽涅幽幽开口，“贵族之所以人才辈出，是因宝地福祉，隐隐有紫气弥漫。可是因为地底下不为人知的……传世之宝？”
　　合萌一听，重点来了，暗暗为羽涅的诱敌深入的机智投上了钦佩的一眼。
　　玊彧听罢，付之一笑。关于至尊血珞之事，外人理应并不知晓，而另一件传闻却早已被人津津乐道了许多年。
　　当初媕鄯割据独立之际，何以会选择百色为都城，是因此地一直流传着一个神话。相传上古时期，有五位神尊入世，开天地，创衍那，后归天而去，化作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尊神兽镇守四方。而被遗留下的另一位神尊之躯便深藏在百色地底，化成万千山河绵延六合九州。
　　“我们媕鄯人杰地灵，要说那传世之宝，” 玊彧笑言，“便是神尊恩赐于世的山川河海罢。”
　　见二人饶有兴趣的样子，玊彧继续道：“衍那四族，分别信奉四神之一。而又以我们媕鄯信奉的朱雀天尊尤为不同。相传朱雀天尊飞天之前，与那不知名的神尊是一对神仙眷侣。开天辟地之后，神尊却不知为何不与天尊一起飞升而去，反而留在了此地。从此，便有传说。神尊之躯深埋于此，是以百色为不可多得之福祉宝地。”
　　“噢？”合萌眼神闪烁，追问，“那神尊之躯可有找到？”
　　玊彧朗声一笑，道：“传说，有时候仅仅只是个传说。”
　　“不错，年代久远之事，何须认真，听一听有趣便罢了。”羽涅亦是同应。
　　玊彧估摸了下时辰，道：“与二位相谈甚欢。竟是多了许久。彧有任在身，不便在此久留。若有机会，我们再来半日闲一聚。告辞。”
　　羽涅二人起身作礼，道了声“慢走”，告别了这个天真无邪的少律使。
　　待玊彧走后，二人也离开了茶楼。

　　路上，合萌仍是不解，“太府，我们此番可有收获？”
　　“少常不是听了阁有趣的故事么？”羽涅答道。
　　合萌疑惑，“什么意思？难道我们还能从这个传说入手不成？”
　　不料羽涅竟一本正经地应了声“不错”。
　　“啊？方才你不是还说年代久远之事不足为信嘛？”
　　羽涅否认，“我可没有这般说。传说之所以在，便或多或少有一些依据。”
　　合萌表示难以理解，“可是这未免有些……额……荒唐……”
　　羽涅倒是并不在意，“再过荒唐也总好过毫无头绪。”
　　“嗯……这么说也是有道理的啦。”合萌暂时算被说服，“不过，太府，你是如何得知少律使便是这半日闲的主人，而来此等他呢？”
　　“以其品性，在媕鄯并不难打听其之一二。”羽涅随意应答。
　　合萌此时已对这位不苟言笑的草本堂堂主佩服得五体投地。想他们芖越，多年来不问朝野纷争，远离江湖，过着自给自足的避世生活。不曾想，竟有这样一人，足不出户，天下时局却尽知通晓，方一涉世，便将事态的发展尽在掌握。
　　“对了，太府，你何时竟又懂音律了？”
　　“胡说。”
　　“嗯？我没胡说啊。”
　　羽涅信步走着，淡然道：“我是说，我。”
　　合萌难以置信，“太府，你这样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真的好吗？”
　　“有何不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