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衍那辞》幽狸

105、第一百零四章 不虞之隙

　　夜幕四合。
　　山亭内，羽涅终于为凰澈施妥了银针，将之前封闭住的经脉打通，让体内的毒素散发，利用温泉蒸腾的热气引导，进而使其消融。
　　“我已为先生护住心脉，再过二刻钟，便为一疗程。”
　　此时，凰澈的额际已渗出细密的汗珠，渐而汇聚，漫漫成河流缓缓滴落。
　　落啾啾见此法行之有效，遂问：“太府大人，请问还需几个疗程，方能将仙人体内的毒素尽数清除？”
　　羽涅道：“此法不宜过多使用，经脉穴道大开，对本体也是一种伤害。每日一次，若三个疗程后还不能尽除，还需另寻他法。”
　　正说着，忽闻山下有人前来。
　　落啾啾赶忙跃至半道相拦，见是一名守卫，遂问：“请问何事而来？”
　　守卫躬了躬身，生涩地答道：“族长有请，事关解毒之药。”
　　一听此言，落啾啾立刻答应，“我同你去！”
　　那守卫又道：“族长说，解药金贵，还请二位公子一起……妥当。”
　　“你且等等。”落啾啾不敢马虎，立即返回和羽涅商议。
　　听闻族长愿意赐药，羽涅亦是宽心，“如此甚好，毕竟专毒还需专药解。先生这里，只需静坐即可，我们去去就回，山下又有守卫，应是无事。”
　　二人不疑有他，即刻跟着通传的守卫下了山去。

　　热气氤氲，烛火荧荧。温泉池中，男子光洁紧致的肌肤上，不时有晶莹剔透的汗珠滑落，流淌过他线条俊美的下颌，修长的颈项，紧实的胸间，缓缓蔓延而下。这一副画面香艳诱人，直是魅惑心神。
　　夜风轻拂，帷幔飘扬，忽又一窈窕身影闪现其后。红纱裙摆随着她的走动，将那颀长的美腿尽情展现。待走近时，一双涂着丹蔻的手，纤巧优柔，慢慢地抚上池中之人的颈背。
　　凰澈猛然回神，急退之远。随即，他翻手掀起一片水花，凝结成带，覆上对方双眸。
　　被蒙上眼的由泱倏然朗笑，并没有一丝不悦，“原来先生竟是如此害羞之人。不过，这样的玩法倒也别致得有趣。”
　　凰澈面凝冷霜，如置寒潭。
　　见他不说话，由泱却是笑着扬起了手中之物，“由泱可是来送解药的，先生这是要把我拒之千里么？”
　　说罢，她竟直接往池中走去，任由泉水沾湿衣裙，将她玲珑有致的曲线勾勒毕现。
　　“先生若应我之欢，这解药自然奉上。”
　　这水中逐欢的一幕，正好被前来送药的离宿瞧见。气愤之际，她直欲冲上前将那女人拽上来踹几脚。不过，还未等她付诸于行，忽有一人拦住了她的去路。
　　离宿看清了来人，急切道：“弋哥哥，你让开。”
　　鬼骨挥手一拂，似有一缕暗香浮动，他拉过她的肩膀，低声道：“此事若非他本愿，谁都无法强求。如若欢喜，你又何去坏了他的好事呢？”
　　听闻间，离宿只觉一阵头疼突如其来。凝神再望时，山顶温泉里，那鲜艳得刺眼的红衣女子正一步步靠近池边之人。终是到了，只见她伸出了双臂，攀上他的肩头，红润饱满的唇落在他白皙的肌肤上，先是锁骨，再是颈项，如水蛇般扭动缠绕。而男子也不再拒绝，甚至还将手握上了她纤细的腰肢。
　　这充满情欲的画面，让离宿几近窒息，她再不敢看那即将到来的唇齿相接，身子抑制不住的颤抖，药碗更是再也拿不住，“啪——”的一声坠落，如同她洒了一地的心的碎片。
　　绝望中，她转身，落荒而逃。
　　鬼骨的眼底有复杂的光一闪而过，随即跟上离宿跑下山去。
　　而那一方，由泱正怨愤地倒在地上，狼狈不堪。凰澈已逼出身上银针，起身穿戴齐整。尔后，走向地上不得动弹之人，从她手里取过药瓶，仰头饮尽。
　　自始至终，他都未曾说过一句话。

　　夜的风，带着海洋特有的微咸气息，如泪般苦涩。
　　离宿漫无目的地走着，每一步都沉重得好似铅灌。忽又狂奔，想要耗尽所有心力，好让自己没有余念去想，去思考。
　　鬼骨没有靠近，远远地亦步亦趋。虽然见她此般难受，他也于心不忍，但长痛不如短痛，这是他所想到的最能一击致命且行之有效的方法。
　　接下来，能守在她身边的，除了自己，再无旁人。
　　终是强撑不住，前方之人虚弱地倒了下去。
　　鬼骨疾速追行，在她落地之前将其揽抱入怀。看着她哭肿的双眼，鬼骨俯下身，轻轻吻干了她的泪珠。
　　“好好睡吧，睡一觉，都会好的。”

　　昏天。暗地。
　　可是再浑噩，也没法抹去那深刻入骨的身影。
　　离宿没有睁眼。任由泪水漫延成小溪，流入鬓发之间。
　　是啊，若非他所愿，又有何人可近他身？会不会是因为体内邪祟的关系，左右了他的心神？可若真是如此，他对她所有的亲密呢？也是受了邪祟的影响么？
　　这是她最不想承认的事情。
　　她不解，却又不敢去深究，她没有力气去分辨。
　　记忆中美好的画面此刻却皆成利刃，一刀一剜地将她支离破碎的心，再一次，凌迟成渣。
　　她听到门外有人在说话，应是小雪灵罢，问着她彻夜未归的去处。弋哥哥答说她身子有些虚弱，暂时不便被人打扰。
　　他们又说了些什么，她也没心思去听。
　　尔后，有人走进来关上了门。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阵清甜的米粥香味缕缕升烟，像极了郊野小屋里那个清晨的甜蜜。
　　她蜷曲着颤抖的身子，再一次泪流满面。
　　有人也躺上榻来，从背后揽抱着她，声音满是心疼，“丫头，都会好的，都会好的。”
　　哭得精疲力竭的她，再无力去顾及其他，在鬼骨的安抚下又昏昏沉沉地睡去。
　　迷蒙中，似又有开门的声音。之后，却再没了响动。

　　而目睹榻上之人相拥而眠，这一幕让凰澈心惊，随即，震恸不绝。他强行压制住那股躁动无比的愤怒气息，再不敢看上一眼，转身疾行离去。
　　待至海滩边缘，凰澈再也耐不住内心的强烈动荡，一口鲜血猛然喷出！
　　几乎同时，他的双眸瞬间弥漫起黑雾，渐而急聚升腾，竟将周身笼罩其中！
　　虚妄中，他看见那心念的容颜明媚如初，正面对着眼前之人温柔浅笑。一只修长苍白的手细细抚过着她的肌肤，甚至解开了她的衣领，任其滑落，露出凝脂冰肌，欺身而上。
　　刹那间，暴怒如狂潮翻涌，几欲将他吞没。
　　此时此刻，他多想只任由心绪悲恸泛滥，他已无力去顾及其他，可是，不断肆虐的邪气时刻在提醒，他不能。
　　凰澈强忍着殇楚，凝神定气，手诀顿起，灵力充沛立显。黑雾中，一团红光凝结成形，不断膨胀。岂料那邪祟吸收了本体愤怒之气，竟不似之前那般容易压制。
　　凰澈面色微变，口诀加深，只听一声“破——”，四周沙海骤然翻腾，浪涛哗然，剧烈得似有火石连环爆破，经久未息！
　　不知过了多时，凰澈终是支撑不住，踉跄了几步，终是颓然倒地。

　　天低水阔，海风怆然。
　　不远处的山林后，有二道身影隐藏其中。
　　“那股气息……”薄冶止兴奋得扭曲，“原来，他便是机缘之人。”
　　念薇虽是不明，但她亦没有多问，倒是薄冶止抑制不住亢奋侃侃而谈。
　　“我自小便信仰混沌神，后来我历经千辛，终于找到冥王的残魂，”薄冶止的眼中有种诡异的狂热，“我把他们当做第一批献祭者，全都祭奠给了真神。”
　　念薇还是第一次听他谈及自己的身世，也是第一次听闻混沌神之说，“衍那除四天尊之外，何有真神？”
　　“世人皆受乱象蒙蔽，”薄冶止解释，“衍那创世者是为炼狱冥王，始称混沌神。四天尊强取豪夺，又将其封印。奈何冥王不死之身，留有残魂遗于世间。”
　　念薇侧目道：“所以主上这些年的不作为，是在等待冥王重生的时机？”
　　“家主果然通透。”薄冶止神采奕奕，“不过，除此之外，我还想掌控七曜命轮之力。”
　　念薇冷然，“如此，只怕有一番恶战。”
　　薄冶止但笑不语，只伸手祭出一个荧光闪烁的塔状神器。
　　“昊天塔？”念薇不禁眼神微凝，“这不是相天的镇族之宝么，竟然在主上手中。”
　　“的确费了些周章。”薄冶止继续道，“有了昊天塔，收敛星阵之力便可计划。那三人暂且不论，连、华二人尚可争取。届时还需家主应援一臂之力。”
　　念薇冷哼一声，道：“主上果然好野心。”
　　“是么？”薄冶止笑得玩味，“较之邪公子，如何？”
　　念薇淡淡地吐出四个字，“一丘之貉。”
　　“敢这般和我说话之人，唯家主一人尔。”薄冶止不禁朗笑，“我还以为，过了这许多年，你会偏心他多一点。”
　　闻言，念薇并未再接话。
　　良久，薄冶止喃喃了一句，“涨潮了”，遂起步走向沙滩，将昏迷之人横抱而起。看着那张冷冽绝世的面容，他的嘴角扬起迷狂般的笑意。
　　“混沌神，终于等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