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雪女 ...
-
遇上赵羡鱼之前，林渊对神魔鬼怪之类没有半点好奇，也不信这些。
如果说伍当给林渊透出过那个光怪陆离世界的一些光，那么赵羡鱼则是彻底将他拉入了这个世界。
被人说怪胎还自嘲的赵羡鱼；误会她是鬼魂的粗眉道长；自以为了解全情的自己…如果不是他眼见着六月飘雪深感怪异而踏足这里，是不是他还要这样自以为是下去，然后将赵羡鱼带入那个为他送掉性命的将来。
赵羡鱼坐在小池塘边的石块上，她专注着哭泣并没有发现林渊的到来。林渊在漫天飞雪之中走近赵羡鱼，六月里的飞雪，感受不到这个时空的寒暖的他却还是在靠近的时刻觉察到几乎要被冻住的凉意。已经被白雪覆盖住的赵羡鱼，整个人变成了雪人，只手中攥着几块破烂的深红布条成了唯一一抹亮色。
林渊忍住刺骨的寒凉，轻轻拂开盖住赵羡鱼的白雪，温声慢语：“都说人哭的时候最是难看，这话在理。不过你哭倒是比面无表情还要好上一点。”
肆意的白雪忽然缓了一些。林渊温和地继续着，直到将赵羡鱼身上的雪清理干净。赵羡鱼抬起熠熠生辉的眸子，仍不时有些雪片从中飞出。林渊这才注意到她的脸和平日里不同，明明是平淡无奇的脸，竟染上几分妖冶。
赵羡鱼似是终于看清楚林渊的脸，勾起没有温度的嘴角淡淡自嘲道：“这才是我真正的样子呢，妖怪真正的样子。”
林渊定定看着赵羡鱼，拂去她面上又沾染的雪片，挨着她坐下，带了几分笑意说：“样子还不赖，不过哭多了伤神。”说着揉了揉赵羡鱼的白发，将她带入怀中。“哭够了，就休息一会。”
被林渊搂在怀中的赵羡鱼一下愣住，她的白发泛出一丝奇异的粉红，紧接着慢慢转黑。赵羡鱼身体微微颤抖，她重新变回之前的模样，面上的妖冶也全然消散。
校园之中不再飘雪，被覆盖的建筑也在初夏的日光里露出它们本来的样子。林渊和赵羡鱼就坐在半椅高的石块之上沉默良久。
拿起手中的碎布条，赵羡鱼开口打破了沉默，“这是爸爸送给我的。在我七岁那年，他收养我。见过我这个样子…他却一点也没有讨厌我，妈妈也是。妈妈和爸爸一样，对我很好。”赵羡鱼描述着自己的过往，大概是这段唯一美好的回忆，她脸上浮上一丝笑意。林渊似乎看到了一个小小的赵羡鱼，在温暖与疼爱的包围之下露出两颗梨涡笑容。
“直到八岁生日那年，妈妈意外去世…别人都说我是丧门星，克死了她。可是爸爸却给了我这个...告诉我这是我的护身符咒…如果有一天我觉得可以放开这一切了，就打开它。我已经准备好要打开它了，他们却把它抢走撕碎了，里面是什么我都不知道。”赵羡鱼的身体忍不住颤抖，话音中已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愤怒。“我那么懦弱，别人抢它，我甚至不敢抢回来。别人骂我，我却只敢在没人的时候哭。我怕他们看到我真正的样子。”
林渊搂紧了赵羡鱼，一下一下抚着她的发丝轻声说：“别怕，失去的东西，我都帮你找回来。”
***
林渊的计划是先抓住那几个拿走赵羡鱼东西的学生，虽然他是个文化人，但并不排斥用武力解决问题。却不想他拦住那几个女学生之后，她们的反应却和他想象得不一样。
“那…那…里面…没…没东西。”
“是啊…我…我们只是…好玩…没拿…没拿什么…”
“对…对不起…我…我...再也不敢了。”
三个身强体壮的高个胖女生就这样用带着哭腔的声调在林渊和赵羡鱼面前颤抖着。
林渊本觉奇怪，却被赵羡鱼一言点破。
“她们，大概是看到我的样子了吧。现在，连欺负我都不敢了呢…”
周围来往的行人用怪异的眼神看向赵羡鱼，她自嘲的神情将林渊的心揪起。
林渊不再搭理那几个女生，拉着赵羡鱼径直离开。
***
鸟雀偶响的林子，堆起一座座最后的归宿。林渊拉着赵羡鱼来到其中一个墓碑，上面刻着钟雪，是赵羡鱼养母的名字。
“你怎么知道这的？”赵羡鱼诧异地看着林渊。
林渊不说话，只郑重地给墓碑磕了三个头。赵羡鱼也默默地磕了三个头，又拔掉坟头的几棵野草。
“赵羡鱼，你扪心自问。你，真的准备好了才打开那个护身符咒的么？”
林渊继续开口：“那个符咒里是空的，你父亲什么都没有放进去。根本没有什么符咒，你父亲从头至尾也不认为你是怪胎或者异类。他相信你，我也相信你。但是你呢？真的相信自己么？”
“我相信...”
“不！相信的话，你不会留着你父亲的骨灰盒，迟迟不让他安心离去。相信的话，连父亲的离开都忍住的你，怎么会护身符咒被撕碎的时候克制不住流泪？”赵羡鱼从未听林渊说过如此重的话，她当场愣在那，半天没有动静。“
风平林静，原本稀散的鸟兽声，此刻似是完全消匿。赵羡鱼低下头，眼中的情绪谁也无法察觉。
“可我，原本就是个妖怪啊…哪来的正常人类，哭泣是会飘雪的？哪来的正常人类，流泪是会头发全白的？哪来的正常人类，冬天下雪，是跟见鬼一样恐惧的…”
“妖怪怎么了？妖怪，你就不相信自己了么？我倒挺羡慕呢。你看你自备技能，想看雪的时候，挤几滴眼泪就行，不像我们，活在这南方，一年到头指不定能见到几场雪。白发？我有没有说你白头发其实还挺好看的？下雪你又害怕什么呢？你们难道不是同根同源？感到亲近才对。”
清澈的男音在渐渐起风的林子里越飘越远。赵羡鱼慢慢抬起头，她大概第一次听到这样的理论。看向林渊的眼中浮上一丝不易觉察的倾慕。
“而且，你不想当妖怪的话，不哭不就是了？哭本就不是多好的事。双重身份的人生，只看你想活得有多精彩。”
林渊淡笑着看向赵羡鱼，他的目光和话语一致，透露出他对赵羡鱼那样生活的向往。
笑容在赵羡鱼脸上绽开，林渊终于再次见到那个笑起来，让人忽视掉周遭一切的赵羡鱼。
林渊的脸上也浮起温和的笑意，“对，就是这个笑容。”
***
一身黑衣的赵羡鱼站在被打开的坟墓前，看着工人将黑木盒放进墓地里，缓缓关上前，她将重新缝好的深红小布袋一同扔进了墓地之中。
“爸爸，一路走好。”
林渊欣慰地看着她，他不知道还能再陪她多久，但他明白就算离去，她也会独自坚强。
***
又是夜半，两人回到赵羡鱼家楼下，却都是精神满满。站在路灯之下，二人聊起了天。
“我想上南大。”赵羡鱼眼中流露出对未来的期待。
“为什么？”林渊心头一跳。
“南市的人不就该上南大？嘿嘿，开玩笑的啦。听说南大的金融系很有名，我要赚很多很多钱，到时候就把这栋楼都买下来，便宜租给不讨厌我的人。”
该怎样才能让她打消上南大的念头呢？看着赵羡鱼半开玩笑半认真的样子。难道自己要直接说么？直接告诉她，去南大会让她送掉性命，去南大她会遇见他的过去也是她的将来...林渊苦苦思索，却没能想出一个满意的方案。
“喂，大晚上的你们干嘛呢？”
一个嚼着口香糖，头发染得花花绿绿十三四岁左右的少女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们，目光成熟得像个中年男人。
“诶，我说，你知不知道这人是我们这出了名的怪胎啊？”少女见他俩不搭理她，便开始试图搅浑他俩也不知道什么关系的关系。
林渊皱眉不悦地看着少女，又有些担心地看向赵羡鱼。赵羡鱼先是被触动到神经的模样，只片刻神色恢复正常，她鼓起勇气挑眉看向少女。
“跟怪胎搭话的你…”赵羡鱼故意拉长了声调：“又是个什么鬼？”
林渊失笑，忍不住要为赵羡鱼鼓掌。少女有些慌张，大概她认识的赵羡鱼做不来这样的事。惊讶过后，少女还是硬撑住不能让自己在赵羡鱼面前败下阵来。
“我可没跟你说话，我搭话的是这个大叔。大叔，这么重的口味，你该不会吃得下吧？”
轻佻的语气让林渊这个男人都有些不忿了。他看向少女的眼中满是鄙夷。
“她我不清楚。不过你这样的，估计谁都没有那么重的口味吧。”
赵羡鱼扑哧一笑，林渊看向她。两人都不打算搭理正怒气满面的少女。
少女故作镇定，挺起胸脯开口吼道：“喂！她有什么好的！”声音吵得楼道的声控灯都亮了几层。
“我胸比你大啊。”赵羡鱼轻飘飘的一句话，让少女看着自己发育甚晚的身材颜面有些挂不住。
“猥琐男配怪胎女，祝你们黑头不偕老！”少女愤愤留下一句，冲上了楼道。
林渊失笑，自己好歹皮相是不错的，还从来没被人贴上过猥琐男的标签。猥琐男配怪胎女......林渊心中微动，或许他是能保住赵羡鱼性命的，虽然那样的话也许他们再无可能。林渊看向赵羡鱼，她却小脸一红，弱弱解释道：“我是从小说里看来的。”
林渊明白她是在解释那句胸大的话，低头略带羞涩的赵羡鱼竟是他从未见过的美丽。
“赵羡鱼。”
“嗯？”
“我有没有对你说过…我喜欢你？”
赵羡鱼猛地抬头，正好撞上林渊目含深情的视线。她不由一怔，良久才开口问：“你为什么喜欢我？”
“这个世界上，大概真的存在那种毫无原则的感情吧。”
林渊的回答让赵羡鱼双颊似血，她呆滞地看着林渊将她狠狠搂入怀里。
年久失修的路灯大概线路又出了些问题，忽明忽暗映在两人面上。林渊听见她的心跳得与闪烁的路灯别无二致。
“赵羡鱼，你是喜欢我对么？”
半晌，赵羡鱼点点头。林渊轻轻放开她，就似放开溺水时抓住的最后一根木条。
他心中无处诉说的绝望，却只能对赵羡鱼露出笑脸。“不要去南大好么？”
赵羡鱼面露诧异，似有不解。
他仍是强挤出笑脸，压下心底的绝望。“来西大，我...在西大等你。”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雪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