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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亲者之仇 ...


  •   是夜子时,位于苍京西郊的烟波山庄,在凛冽的寒夜里,有人毫不犹疑地扔掉了手中的第一只火把。接着,一个连着一个,无数只火把像飞蛾一般,全都涌向了那个宁静精致、布局巧妙的所在。
      那是个冷风簌簌的夜晚。风追赶着火,火裹挟着风,渐趋猛烈。等到有人发现西郊起火时,火势已不受控制,火焰的光华映照半边天空,几如白昼。
      “沐华,你现在在想什么?”
      苍京中,最早发现烟波山庄起火的人,应当是一直留意苍黎动静的君沐华和沉茗二人。今日午时刚过,齐家管事便匆匆来禀,烟波山庄在死士的围攻下遭遇重创,明王身死,苍蔚失踪。世子苍黎最终还是晚了一步。
      “我在想,”君沐华站在屋脊上,没有去看那仿佛在火光中苦苦挣扎的影子,也没有去听仿佛也是从那个方向传来的若有似无的悲鸣,“苍虞和苍黎他们在这一场大火之后会变成什么样子。苍虞或许之前不知自己的父亲在死前做了这样的安排,但是,今晚过后,他怎么可能不知晓?这场大火会成为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一条沟壑,想要填平它,恐怕并不简单。”
      苍京中,越来越多的人打开了门户,瞪着外面的天空看了一眼,然后又匆匆关紧了门窗。
      沉茗凝眉远眺,看着从皇宫方向奔出了一队兵士,一路骑行,沿着望河大街出了城,所去的方向应该正是烟波山庄。
      “可是,不简单又怎样?这终究无可避免。”君沐华自然也看到了离城的那队兵士,“只要找到齐萦,我就应该离开了。”
      “齐家不会放弃齐萦的,若我猜的没错,只怕明日齐家就会传来消息。”
      火焰仍在灼烈地燃烧着,西郊官道上,有数匹马已渐渐靠近了烟波山庄。
      苍京高低错落的屋檐和廊角,在火光映射中,若隐若现。齐家小院的屋顶上,君沐华突然道:“还有酒吗?”
      沉茗笑,“当然有。今日,我特意吩咐管事去了苍京最著名的造酒老店,带回来了他们的独家私藏清焰酒,这酒入口清而淡,然一瞬间却又让人觉得如烈焰穿喉,直入肺腑,既清浅又猛烈,既淡雅又醇厚,非常难得。”说着,沉茗已将一壶酒扔了过去。
      君沐华别有深意地看了沉茗一眼,却只说了两个字,“谢谢。”
      “沐华,我要离开了。今日陪我一醉如何?”沉茗也不多说,只含笑邀请。
      “好,酒逢知己,本就难遇,今日我陪你!”
      “如此,咱们换种喝法?”话未说完,沉茗以掌力将酒壶高高掷起,“沐华,接着,我先敬你一杯!”
      酒壶旋转着快速飞向君沐华,君沐华一个跃身跳起,右手微微勾住壶口,酒壶自然倾倒,君沐华畅快地饮了一大口,旋即又将酒壶送回,“沉茗,我也敬你一杯!”
      “好,自然不敢负沐华所赐!”沉茗说话间已直接抓过了酒壶,他仰起头,无色酒水汩汩地流入他的口中,“痛快!沐华,这次,咱们就看谁先抢到酒壶!”
      “自然是我!”
      两人动作出手都极快,酒壶尚不及掷出,两人已于半途中进行了一番切磋。君沐华虽然还是不记得她本身到底蕴含着多大的力量,但与人交手时,自身却几乎能立即本能般进行反应。
      “沐华,酒壶可就要落地了!”沉茗微笑着提醒。
      “放心,绝不会浪费了这么一壶好酒!”
      君沐华身形灵活,出手更喜攻其不备;沉茗气息沉稳,招数变幻迅疾。二人过招,不仅姿态十分优美,而且十分具有可看性,往往一招接一招,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且每招看似简单,却都能攻其要害;即使对方能化解,下一刻对方又已使出了新的招数。谁也不能丝毫松懈。
      “沉茗,酒归我了!”
      “这可不一定!”
      “是吗?”君沐华眼中光华夺目,神采照人,正说着,上半身突然往后一仰,接着,右腿高高翘起,借力将快要落下的酒壶再向上抛起,然后,整个人如漂浮在半空中一般,伸手再一勾,酒壶再次自然横倒向下,酒水轻轻松松地便入了君沐华口中。
      “沐华可不能独占,好酒自然要共享!这次,我定要争先!”
      “彼此彼此!咱们以实力论真招!”
      沉茗潇洒地道:“继续!”
      “接着!”君沐华将酒壶使劲向上一推,酒壶霎时如一柄直冲天际的剑,朝着星光隐隐处飞去。
      “多谢沐华以酒相送!”
      沉茗率先一跃而起,身姿极其潇洒地接住了酒壶,“后会有期!今日未完,咱们来日再续!”
      酒壶中的最后一滴酒终于从壶中滑落,沉茗带着酒壶从半空缓缓降到地面,将酒壶递给一旁目瞪口呆的下人,心情愉悦地朝院外走去,“沐华,不要忘了无垠城!”
      “好。”
      沉茗的背影一如既往的洒脱优雅,一步一步走出院门,骑上马,像来时一样,突然地静静地离去,仿佛一缕风,又仿佛一阵云,留下了什么,带走了什么,只有他自己知晓。
      然即使风云聚散有时,他日也终能再会。
      “沉星。”
      沉茗身后,沉星骑着马无声无息地出现,“城主,你想干什么?”
      “你好好想想,我需要你干什么?”沉茗故意调侃着问。
      沉星无奈地瞟了一眼西边的天空,“城主,我想回无垠城。”
      “谁说不让你回?只是现在,你不能回去。”沉茗回头对沉星眨了眨眼,“等到他日你回来时,本城主定为你铺就十里锦绣,亲自恭迎!”
      “城主……”沉星默默在原地怔了一会儿,接着立即调转马头,声音平平稳稳地说道:“城主,我认为,跟在君姑娘身边,是一件非常好的事。所以,我不回无垠城了,您独自一人回去吧。趁着天黑,您应该快点赶路。”
      这小子!沉茗在心中腹诽着,拍了拍马背,“走吧,咱们回无垠城!”
      烟波山庄占地极广,火势绵延数里,久久难绝。
      当先的骑士看着火光前端端正正跪着的那个人,难得有些急切的跳下马,不由分说地快步走到男子身前,“起来,跟我回去,母亲要见你!”
      苍黎怔怔地抬头看向来人,“表哥……”不过半日,声音竟无端觉得嘶哑,难以说出话来,“父王死了,我将他留在了这里。还有许许多多我答应要庇护的人,他们都走了。所以,我要留在这里,送他们最后一程。”
      “好,我陪你,但之后,你要跟我回去见母亲。母亲她,她也很难过。”
      夜天凉在苍黎身边重重地跪了下去。他是个寡言少语的人,他的行动往往代表着他的内心,他的所思所想。现在,他想他应该跪着。接着,跟随他来的人也一一地跪下,整个山庄前面,沉默地跪了一片人。
      当如雨的马蹄声再次越靠越近时,跪着的所有人都没有动,他们这一跪,为明王,也为英灵,本就应当恭恭敬敬,不容亵渎。无论是谁来了,这一切都不会改变。
      “下官傅远参见世子,夜统领。”
      “你是太子府的人?”问话的是夜天凉。
      傅远回道:“是。太子惊闻烟波山庄出事,特让下官来请世子与统领。”
      夜天凉冷冷地问:“太子知道我回了苍京?”
      “太子也才刚刚得知,长公主今日在别馆遇刺。”傅远小心翼翼地窥了一眼苍黎,继而躬身道。
      “那他知晓是何人所为吗?”
      苍黎却道:“不知傅大人可否愿意送我父王一程?此时此刻,本世子实在无法随你去面见太子,夜统领也一样。太子应该不会怪罪吧?”
      “下官自然愿意跪送明王。”傅远也不再多说,立即敛袍跪下。死者为大,他不能强求,太子同样也不能强求。
      烟波山庄的火整整烧了半夜,直至凌晨,火势才渐渐变小。
      即便时已入冬,庄前的人也整整跪了半夜。每个人脸上的神色都不太好,僵硬,麻木,仿佛所有的痛苦在一夜之间都深入了骨髓,外表也就不再痛了,也不再重要了。
      “傅大人,我们随你去见太子。”
      苍黎直着腰杆起身,不顾一脸疲倦,也不顾衣衫凌乱,径直翻身上马,“阿伯,不准让人靠近这火,我要让它自然地熄灭,尽可能久地照亮他们前进的路。”
      “是。”
      聂敬明白苍黎话中之意。这场火,只有烧得够久,最后才能让所有人都更加明晰地看清那个人的真面目。
      “世子,太子去了长公主别馆。”这时,一兵士匆匆来报。
      苍黎和夜天凉对视一眼,一瞬间眼中都泛起轻微的波澜。夜天凉跃上马背,冷声道:“回别馆。”
      别馆深处,寥风馆轩窗大敞,屋门大开,馆内馆外仆从静立,垂首以待,几无任何声响。
      “姑母,您…有没有事?”问话的男子声音中带着些许的忐忑,些许的敬畏和些许的希冀。
      苍绮裹着厚厚的大氅,双手间捂着一个小巧的手炉,脸上白得透明,几乎不见一点血色,她的语气也是一贯的知礼有分寸,“谢太子,只是冬日天气突然转寒,有些不太适应。”
      “姑母,我马上就让御医过来。”苍虞心中有很多话,也藏着很多事,然而这个时候,他却不知该怎样说出口,也不知该如何面对他为数不多的亲人。因此,他几乎立即就站起身来,烦躁地走到门边,“来人。”
      “太子,不必了。”苍绮的声音不大,语气却不容置疑,“馆中有大夫随时看诊,况且也只不过因身体虚寒,不必延请御医。”
      “那好,姑母好好休息,侄儿该回宫了。”苍虞一直站在门口,不曾回头。
      苍绮在侍女的搀扶下,慢慢站起身,“太子,请节哀。先皇驾崩,民妇恐不能前往吊唁。”
      “谢谢姑母,姑母留步,侄儿走了。”
      “太子,以后请珍重。那个地方,比起太子府,会活得更加艰难。”
      苍绮拜首,恭送苍虞离开,直到他的身影完全消失,才慢慢抬起头,眯着眼瞅了一下外面的天色,“天凉还没有回来啊?小黎也没有来吗?还有小蔚,自从她回来后,我们似乎根本没有见过几面……”
      “夫人,刚才管事偷偷来报,公子和世子都正在赶回来。”一旁的侍女轻声安抚道。
      希望他们不要这么快遇到。三哥走了,谁也不知小黎会做出什么样的事?连自己费尽心思所建的烟波山庄都烧了,他究竟……
      苍绮摇了摇头,反复地想了又想,心里始终还是难以放下。她一顿一顿地抚摸着手中的暖炉,有个她几乎都没意识到的念头悄悄地划过了脑海。
      但是,她却不知,她期盼不要那么快发生的事,如冥冥注定,始终不可避免。
      太子仪驾刚刚离开别馆,就碰到了匆匆赶回来的苍黎一行人。
      “参见太子。”
      整齐的参拜声从仪驾最前面一字一字清晰地传到了居中的轿銮里,苍虞极目看向那齐齐跪拜着的人影,长久没有出声。
      四周一阵静默。
      察觉到微妙的气氛,甚至没有人敢,哪怕稍微动一动。灰白的天空像张密不透风的大网,沉沉地向所有人压了下来。
      “平身。”
      终于,苍虞开了口,也打破了持续的沉寂。
      苍黎起身,微微退到路旁,“谢太子。臣等马上避让,请太子先行。”
      苍虞对苍黎的声音太过熟悉,却几乎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会从他口中说出这样的话。
      “好。”苍虞仿佛能够清楚地听到心底自己的叹气声,但他自己却无法控制。同时,他也仿佛能够察觉到有些东西在慢慢流失,然而他依旧无法挽留。
      所有的一切,早就开始变了,只是他一直不肯面对,不愿直视,是不是?
      当轿銮经过跪拜着的人身边时,苍虞听见了苍黎平静的质问,“太子,烟波山庄让我一把火烧了,请您代我问问那个人,他可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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