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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穷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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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后,天元二十七年,边关。
这是一个很小的村子。这村子依附于梧城旁,人口极少,满打满算不过百人,多是些老幼妇孺。村口停留的老者坐在藤制的木凳上,看着天边乌压压的积云,忍不住感叹了一声。
“只怕是大雪将至啊……”
谢言简进入这个北方的小村子的时候是引人注目的。毕竟这村子这样小,来来去去不过是些熟悉的人,很少有外人经过。何况她看上去年纪极小,斗篷下的脸庞苍白细幼,乍然看去只觉得这姑娘秀气的让人心疼——看上去不过是不过是十四、五岁的年纪。她踏进去这村子原本是为了问路:
“请问梧城怎么走?”
“沿着这条路,一直走到尽头便是了。”那村口坐在藤椅的老人看着眼前的这个小姑娘,看上去生得清秀得很,只是面色有些苍白。她的眼睛生得倒是出挑——只这双眼睛,却是难得的。老人沉默了半晌,看着眼前的谢言简,这少女低低地道了一谢,转身似乎便打算出村,这老者看着她消瘦身形,余光瞥见天边阴沉积云,终究有几分不忍,忍不住开口说道:
“走过去还要一个时辰,这天气眼看大雪将至——你一个女娃娃,如何好顶着风雪赶路?不如先在我这里缓缓,喝几口热水再去如何?”
那少女闻言似乎是迟疑了一瞬间,然后转过身,微微点了点头,又道了一声谢。她看上去柔柔弱弱,单单看容颜实在是显得娇气,这老人领她入屋,专程为她烧了一壶热水。这屋子里头的陈设简陋之极,比起外头,也并没有暖多少。这少女进屋之后,只坐在屋子里头不发一语,低下头,让人看不透她在想什么心思。
这老者给她倒了一杯热水,他看得分明,她手指都冻得有些青紫,也不知道之前在这般冷的天气里头行走了多久方才赶到此处。
“你是从哪里来的?我看见你年纪小得很,又是一个女娃娃——走过来只怕是不容易。这天气实在是太冷了——今年感觉雪定然会下得极大,这种天气赶路实在是辛苦的很。”
这少女抬起头,她抿了一小口热水,然后轻声说道:
“我是从长风郡来的。”
这老者闻言倒是一愣。长风郡与这边关苦寒之地截然不同——若是论起来,大梁十几个郡,几百座城,长风郡是仅次于帝都的一等一的繁华地带了。长风郡论富虽不如南边的几个大郡,但是听闻长风武风鼎盛,民风之凶悍绝不逊色于边关。若是长风人,难怪这姑娘看上去柔弱,也敢一个人不远千里从长风到这里来。
他想到这里,对这姑娘不禁好感大生,各地行走,长风郡的人走出去脚步都似乎带风——他用一双浑浊的眼睛打量了两下这姑娘,认真问道:
“你去梧城做什么?探亲么?”
她摇了摇头,似乎是在犹豫,屋子里头有些黑,没有点灯——她稍稍皱了皱眉头,低声说道:“我只是想去梧城看一看。”
这老者笑了起来,这句话说得有点儿意思。
“没有什么好看的——若是十年前,尚且还有几分繁华,如今梧城破败的很啦!你瞧我们这个村子,也不过是这么一点儿人,剩下的,要么便去了对面做生意,要么便南下,只留了我们这些老人舍不得这几分雪地泥巴味儿,巴巴地留在这里。梧城如今连做生意的都少了——寒山郡里头的几个大城里,梧城如今可是最破败的一个啦。”
谢言简皱了皱眉头,她开口道:“最破败?可是这里是边关啊……即便是算上驻军,也不该破败的,难道这些驻军不用吃喝?”
“驻兵?”
那老头儿笑了笑,他摊了摊手,语气越发惆怅了三分。
“早就没有多少驻军了。这都多少年没有打仗了——何况这里冬日越来越冷,冬天冷起来根本没法动弹,谁还会花心思在这里?这里的驻兵大多调到南方的桐城,剩下的,多半都是在吃空饷的,根本没有几个驻军留下来了。”
少女安静的听着,她早知朝廷对边关掌控力度有限,却不知道居然糜烂成这般模样——她皱了皱眉头,却知道这老头儿说得也是实话。何况朝廷跟大晋签订了停战协议,眼下两国最大的对手是大魏,若是去与大魏交界处,想必就不是这般光景了。
这里的懒散也是预料之中,十几年二十年都无战事,哪怕是钢打的人,也都懒了骨头。况且眼下局势不好,朝廷只怕是也腾不出手,西边还在打仗,东边两国往来得倒是密切,帝都繁华,这等被舍弃之地,荒凉也是意料之中。
少女低低喝完了这一杯热水,低低地又道了声谢,她抬起头看向窗外,雪果真已经下起来了。这场雪下得极其密,只消片刻地上便铺了白白一层,少女还是第一次看见这般大的雪,她的目光看向了窗外,那老者点了一个火炉子,乐呵呵地说道:
“亏得留你,要不然,你便要被这大雪堵在路上了。这个时节最是雪深天寒,寻常少有人在外头走动的,也只有你们这些异乡客不知道要下大雪了。你便在我这里歇息片刻,等雪停了再走便是。”
少女站在窗边,那一片片大雪如同羽毛一般飘落,她点了点头,知道今夜定然是走不了了。这老者倒是笑呵呵地看着她,声音显得极温和。“莫要太担心。”
这一夜她便睡在这村子里头,一夜都听见雪落的声音,这雪下了整整一夜,直到第二天方才停下来。少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走到窗前。说实话,以她的出身,这样的床铺堪称简陋,但是她却睡得极其安心。一觉睡到天明雪停,空气中传来一阵冷冽的梅花香气,她推开窗户,屋外一只梅花开得正好。
那老头儿已经起来了,他看见这姑娘,端出一小碗玉米粥来,碗还磕了一个角,他提醒这少女不要割了手,看着她小口小口地喝着粥,他笑呵呵地说道。
“其实我年轻的时候还去过一次长风郡。说实话,咱们大梁,若是论及人杰地宁,水土丰茂,我觉得那长风郡的的确确是独一份儿的,何况那里有谢家……你既然是长风人,听说过谢家不曾?”
少女微微顿了顿,她抬起头,一张清秀脸庞还带了三分稚气。她嘴边还沾了些粥渣,她微微笑了笑,点了点头。
“自然是听说过的。”
“那长风谢家,当真是这个!”
这老头子看上去似乎是来了劲儿,比着大拇指,眉飞色舞地给眼前的小姑娘比划:“长风本就是武学昌盛之地,听闻长风谢家建立了无数武院,贫穷子弟还能免费去学习,这些年,朝堂之上无数的大将听闻都是从长风的武院走出来的。这可是功德!可惜长风谢家有祖训谢家人不得参军,否则咱们大梁哪能打魏国都那般费劲儿!徒弟都是大将,何况是师父!”
这少女安静喝粥不说话,这老伯越说越兴奋了起来:“文从帝都学院,武出长风武院,这句话可当真是没有说错,当年学院包揽咱们大梁的文臣武将一时之间风头无二,但是三十年前对魏国函关谷大败,学院系的大将听闻勾心斗角得厉害,一败涂地,魏军差点打入帝都,当时还声名不显的那些长风系武将一举成名,临危不乱打退敌军,这才成就了长风武院的赫赫威名!如今长风的武院单单论修炼武功,名头可是比帝都的那些大学院还要更响亮些。”
帝都学院和长风武院的关系一贯是大梁人津津乐道的一个话题。谢言简依然显得安安静静,她一句话不说,眼神里头却流露出了几分不同寻常的意味,她低下头,继续喝粥。
长风……
百姓是这般看,但是事实,却远没有外人看见的那般简单。谢言简低着头,她安静喝粥,那老伯砸巴了两下嘴,却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低低地叹了一口气。
“还是太平盛世来的好。”
“看见你,我仿佛就想起了十年前……也有一个少年郎,比你稍微大些,经过我们村子,我当时还给他送了一碗水。我们村子很少来生人,所以我才记得这么一清二楚的。那少年从咱们村子走,后来我便再没有见过了。”
谢言简的手微不可察地抖了抖,她整个人似乎是僵住了三秒钟,然后她才慢慢缓过来,低声问道:
“恩?那个人长得什么样?”
“长得秀气得很,但是我也说不好,人倒是温和的很,看起来是个懂礼貌的后生。我记得他背着一把剑,但是他眼睛好像看不见,用黑布蒙着,也不知道背剑有什么用。不过那时候是深夜了,村子里头看见他的人不多,也就是我那一夜睡不着,无意之间看见他走到村口,我看着他走过去,想了想,觉得他目盲怪可怜的,叫住他,给了他一口热水喝。那一天也是这样的大雪天……天气冷着哩,也不知道那后生要到哪里去,眼睛不好,还要顶着那样大的风雪走。”
谢言简低下头,她默默地点了点头,她的声音很低。
“是啊,他一定要去做……极其要紧的事情。”
这老伯笑呵呵地点了点头附和:“所以我才给他送了杯水么,瞧着模样可怜。可惜后来没有再见过了,他眼睛不好,看着让人担心得很哪。”
这边关民风淳朴,这老伯便是例子。谢言简抬起头看着窗外,似乎是雪快要停下来了,她跟老伯道了一声谢,然后她抬起头,说道:
“我得重新赶路了,多谢招待。”
这老伯笑呵呵地摆手想说这不算什么,这女娃娃看上去乖巧得很,这么小孤身一人在外头闯荡,看着怪让人心疼的。
谢言简依然是作揖,她虽然年纪小,这些礼数做起来却很周到。说起来,这老伯看着她,却觉得这个小姑娘看上去不似一般的普通人家出身——她看起来有种独特的气度,寻常人家,哪里教得出这般姑娘,但是他也不说破,笑眯眯地看着这个姑娘跟自己道别。
谢言简道别过后,依然孤身一人往北行去。她在自己睡过的床榻上留了些散碎银子,权当那一杯水一宿觉一碗粥的报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