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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第十八章 ...

  •   进到四叔房里。瞧见六叔立在外屋,正低头摆弄着铜盆中一个帕子。他指头已有些泛红,盆中是凉水。

      “六叔,四叔怎样了?”赵逸尘大步上前。

      “哦,你们来了。进去吧。”无精打采瞧了我们一眼,他答的有气无力,垂头丧气。

      “哦。”三人三步并作两步,冲入内室。

      内室药味儿浓重苦腥。床旁的长桌与梳妆台上多点了几根粗大红烛。金黄火苗不时跳动几下。床上的纱帐已卷了起来。七叔坐在床沿儿,一手拿着个青玉碗,另一手拿只青玉勺在碗里不停搅动。茶碗中黑稠的药汤冒着袅袅热气,他边轻轻摇头边小心翼翼吹着碗里的药。四叔盖着厚被子躺在床上,闭着眼,面色惨白,一只手搁在被子外头,同面色一样白的骇人。

      “七叔。”三人放轻脚步走过去。

      他闻声停下手上动作,一歪头,“哦,你们来了。”

      “天色尚早,你们几个怎不多睡会儿?”四叔闻听我们来了,睁开眼,笑的很勉强,讲话有些吃力。

      我鼻子一酸,一下子扑到他身上,捧住他的手,“四叔,你怎么病成这样了?”

      他抬起冰冷颤抖的手摸摸我的脑袋,笑道,“呵呵,傻小子,四叔好多了,好多了。”

      “七叔,请大夫了么?”

      四叔冲他无力一笑,慢慢晃晃手,“逸尘啊,你忘了四叔自各儿便是大夫么?呵呵,不必请大夫。”

      赵逸尘在床边跪下,扶着床沿儿凑到他跟前,“四叔。这大夫病了那也是病人啊。怎能不就医?”

      仲眸也劝道,“是啊,四叔。不如找大夫瞧瞧,总能好的快些。”

      他笑了笑,闭着眼摇了摇头,“呵呵。我自各儿的身子自各儿清楚,你们不必太过担心。”

      七叔把勺搁在碗儿里,腾出手抵在他额头上,立刻双眉紧锁,叹了口气,“唉!这热怎老也退不下来呢?”

      “七叔,”赵逸尘歪头悄悄给他递了个眼色。

      “哦,七叔,我来吧。”仲眸察言观色,从他手中接过茶碗。

      七叔俯身在四叔耳畔轻声道,“四哥,我去去就来。”说罢,便起身跟着赵逸尘出去了。

      四叔穿着薄薄的绢衫,盖着厚厚的被子,安静地躺在那里,一双金瞳失去了往日的神采,只木然地睁着,眼神涣散。半晌,便闭了眼睛。浓黑的头发衬的脸色越发惨白。他身子不住地抖,时不时皱皱眉头,瞧上去难受的很。

      “四叔,”仲眸俯在他耳畔轻声唤醒他,“喝药吧。”

      “恩。好。”他撑着起身,未能起得来不说,还忽然冒出满额头冷汗。

      这时六叔正巧进来,见四叔这般模样,他大步流星冲到床前,“四哥!”

      仲眸起身闪到一边儿。他便侧身在床头坐下,小心翼翼扶起四叔。四叔无意间抬头瞧他,他却不敢与之对视。

      四叔靠在他怀里,一勺一勺慢慢喝完了药,闭了会儿眼,笑道,“呵呵,这吃药当真是件苦差事。”

      我掏出干帕子仔细替他擦了擦额头脖子上的汗,“四叔,你想吃什么,侄儿叫人给你做。”

      他淡淡一笑,摇了摇头,便又合上眼,眉头一皱一皱,身子瑟瑟发抖。

      六叔抬眼瞧着我们,低声道,“你们俩先出去吧。”

      仲眸拉了拉我的胳膊,“好。侄儿在外头候着。六叔若有事尽管唤侄儿即可。”等我起身,便拉着我出了内室,关了门。

      外屋,大门紧闭,空无一人,赵逸尘与七叔已不见了踪影。

      我担心,未走几步便回身贴着门缝向内室里张望。看见六叔忽然紧紧把四叔搂住,不住地抚摩他脊背,脸贴着他额头,眼泪大颗大颗落下,表情极为痛苦,哭,却无声。

      泪珠落在四叔脸上,四叔眼睫动了动,睁开眼,抬起头,缓缓抬手擦掉挂在他脸上眼泪,“城儿,你哭什么啊?”

      六叔抽了抽鼻子,仔细摩挲着他的脸,“是城儿把你弄成这样的。四哥,城儿错了。”

      四叔合上眼,有气无力慢慢笑道,“呵呵,不怪你,不怪你,这点小病不打紧儿,别哭了昂……”说罢,眉头紧皱起来,颤抖着抓住四叔的手婉。

      六叔低头凑近他的脸,柔声道,“很难受么?”

      “恩。”他吃力地点点头。

      六叔蹬掉靴子爬上床,把四叔抱在怀里。他躺在六叔臂湾里,显的那么瘦弱无力,如同树上一片即将被风雨吹打落下的小叶子。

      六叔轻轻摩挲他细瘦的胳膊,“这样好些么?”

      “恩。”他点点头,侧过头,把脸贴在六叔胸口,手搭在六叔腰间,皱皱眉头,不再动弹。

      我不忍再看,转过身,鼻尖儿正好碰到仲眸下巴。他就立在我身后。

      我直接扑进他怀里,鼻子一酸,险些哭出来,“仲眸哥,四叔当真可怜。”

      他低下头,鼻子蹭到我额前的头发,拍拍我的背,轻声道,“好了,好了,四叔不会有事,昂。不必太过担心。”他声音镇定,心跳有力。

      “恩。”我点点头,他语气中的坚定与沉着叫我十分安心。

      过了约么一盏茶时间,七叔同赵逸尘回来了。还带来三个生人。

      两男一女。

      七叔冲我和仲眸招招手,“仲眸,星儿,过来见过襄王,凌国公。”

      我俩赶忙几步上前躬身作揖行礼,“晚辈拜见襄王,凌国公。”

      见我与仲眸行礼,凌国公微笑回道,“两位郡王不必多礼。”

      襄王却十分不耐烦地瞟了我们一眼,伸长脖子昂着头,急不可奈地向内室张望。

      七叔又向那女子略一抬手,“这位是凌国公的妹妹。你们该唤她姑姑。”

      我同仲眸又向着那女子作揖,“晚辈拜见凌姑姑。”

      她笑的极为温柔,伸手扶起我们胳膊,声音亲切,“呵呵,不必多礼,不必多礼。”

      行过礼,我便抬头打量眼前这三个人。两个男子气质外貌大相径庭。

      凌国公与六叔一般高,浓眉细目,棱角分明,相貌英俊,体魄雄健,玉树临风,面色和善,温文尔雅。他带冠束发,身着紫色官服,腰间系一珍稀椭圆琥珀,重规重矩,大气沉稳,一瞧便知是谦谦君子。

      襄王立在七叔身旁,与他一般高,身材也一般瘦削,大约十七八岁,同七叔差不多的年纪。他浑身上下珠光宝气,及腰长发松散披着,外袍松松跨跨罩在身上,质料考究,红底儿金镶边儿。袍子面上精工手绣的图案极尽奢华,是张牙舞爪的龙腾虎跃。内袍布料皆极品丝绢,色彩浓淡相宜,瞧着都觉得轻薄柔软。一般鲜见男子佩带珍珠,可这位襄王却两耳带一对玲珑珍珠钉,纤细修长的手指上套着的硕大黄金戒指也镶嵌着大颗名贵珍珠,红丝线拴着颗杏子那么大的极品珍珠挂在细长脖子上,垂在锁骨之间,若隐若现藏在薄薄的绢衫里,微微发出莹润的银色光辉。他瓜子脸,下巴尖尖,两片薄薄的嘴唇红润且饱满,嘴角弯弯,挂着不屑地笑。细长眼尾上挑,浓密睫毛下面两只眼睛古灵精怪,目空一切,神色傲慢无礼。他怀中还抱着一只毛色如雪的绿眼猫,一只手抱着猫,另一只手在猫背上摸来摸去,镶嵌珍珠的硕大金戒指在雪白毛皮的衬托下越发耀眼。可在我眼中,纵使他同七叔一般貌美,却不如七叔那般毫无矫饰,浑然天成。

      凌姑姑立在凌国公近旁,柳眉凤眼,长相与他哥哥极像,真是天生的美人,不妖不俗,雍容清丽,举止端庄,可谓风华绝代。赠扇子给四叔的人便是她了。

      七叔略一抬手,指指内室,望着赵逸尘,“逸尘,去瞧瞧你四叔。”

      赵逸尘应声进了内室。没过多久便出来了,躬身回话,神色恭谨,“回七叔,四叔醒了。”

      襄王摸了摸怀中的白猫,半眯起眼儿,用眼角扫了一眼七叔,哼了一声,媚笑道,“醒了好啊。翔翎,你如何折腾的,能把人家累病了?”

      七叔皱皱眉头,动动嘴唇,却欲言又止,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三位随我来吧。”

      四人一道入了内室。

      我跟在他们后头,却被赵逸尘拉住。他盯着我的脸仔细审视了一番,轻声道,“你身子如何?有没有不适?”

      我摆摆手,拉着他胳膊,“我没事儿。对了,姓赵的,那个襄王是个什么东西?肚脐眼儿放屁——真他娘的妖气!”

      他递过来眼色,示意我和仲眸去软塌上坐下,之后他自各儿提了个凳子坐在八仙桌旁,细声道来,“那个襄王是七叔的堂弟,人称‘八千岁’,财大气粗,八面玲珑,又是王爷,任他如何猖狂,也无人能奈何得了他。”

      仲眸摸了摸下巴,略有所思,半晌,抬头看看赵逸尘,“逸尘哥,襄王与凌国公此番前来不是为了探四叔病情的吧?”

      赵逸尘向内室那边儿扫了一眼,瞧着仲眸,十分肯定地点点头,“猜的不错。凌国公接了圣旨,要去边关,此番是来同七叔辞行的。那个襄王,性情乖僻,整日阴阳怪气儿,神出鬼没的,方才在前堂,也未讲出个来由,只嚷着要见四叔。鬼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仲眸点点头,下意识撇撇嘴角,抓了抓自各儿左肩。

      赵逸尘睁大眼,一个箭步迈过来,抓住他手,看看他肩,又看看他脸,“你这儿怎么了?”

      “护着我,给人戳了一剑,遇着阴雨天就疼。”我口齿清晰,对仲眸递过来的眼色,我佯装没瞧见。

      赵逸尘起身坐到他身旁,伸出手来帮他揉肩,边揉边忧心重重道,“吆,那往后可得多加注意,多穿些衣裳吧,兴许会好些。待四叔病好了,再请他给瞧瞧。”

      “恩。”仲眸微笑着瞧了他一眼点点头,又微笑着瞧了我一眼,然后低了头,脸微微有些红。仲眸这人,不会料理自各儿伤口。时常忘了什么叫疼。这才最叫人心疼。该有人好好疼他才是。这疼人,可是赵逸尘的长处,打小便给我敲打出来了。

      我唤来侍女,叫她取了两件厚些的袍子,给赵逸尘一件,仲眸一件,自各儿立在他们跟前瞧着他们把袍子裹上。

      赵逸尘穿上袍子,坐在软塌上,松开了紧绷的身子,眉头舒展,脸上带着安逸。他轻轻出了口气,定了神儿,眨眨眼,冲着我微笑,接着拉过我的手用两只手握住,笑着问我,“傻小子,你不冷么?”

      我给他一抓住手,心砰砰跳的厉害,也不敢看他,迅速抽回手掖在背后,瞪了他一眼,赶紧歪头向别处,“去,去,去。叫你穿就穿!废话什么呀。”

      约么一炷香功夫过去了,四个人走出内室,六叔,七叔,凌国公还有襄王。凌姑姑留在了内室里。

      见他们出来,我们仨小辈的赶忙起身,低着头,毕恭毕敬站成一排,侍立一旁。

      他们几个人走至屋子当中,停住脚,却并未在八仙桌旁的凳子上落座。只见那襄王斜眼瞅着七叔,将自各儿那细长的手指伸进猫背上的毛里,慢慢抚摩。那猫儿给他摸的极舒服,抖抖耳朵,耷拉了脑袋,眯眯眼儿,胡须翘了两下,便不动了。

      他一边在猫背上摸着,一边调笑道,“呵呵。我说翔翎啊,既然这些日子余儿打算在你这儿长住,你就该好好疼着他。瞧他那病奄奄的小样儿,可怜啊,我这一瞧,心疼的可都快碎了。你如此亏待他,不如把他给了我吧,我可比你懂得如何怜香惜玉。”说完,顿了顿,眼珠子四下一扫之后,重又低头摸猫,边摸边说,“唉!不是我说你,这地方好歹是个王宫,我次次来你这儿都觉得大不如前。虽说成大事不掬小节,可你也不能只顾着勤政,连自家屋漏了都不管不顾了吧。你瞧瞧,如今已然这般光景了,也忒寒碜了点。早跟你说了,你也不听。赶紧差人修补修补吧......”说完,又扫了七叔一眼,“瞧瞧你自各儿这脸蛋儿,这气色好的,还不多亏了余儿啊?他可是个益王,这好不容易闲下来,还搁着自各儿那王宫近侍不受用,屈在这儿伺候你。他这般尽心尽力,你还叫他住这破地方,嘿嘿,你那小心肝儿什么做的呀......”

      七叔给他说的脸色铁青,嘴唇直哆嗦,攥着拳头立在那儿一声不吭。

      凌国公面露愠色,瞧不过去了,上前一步,抬抬手,打断了襄王的话,“子皙,这叔余正病着,里外上下忙活的也够戗。你就少说两句吧。”

      襄王见凌国公打断他的话,撇撇嘴,气急败坏地瞪了他一眼,继而带着一脸不屑同轻蔑草草打量了凌国公一番,阴阳怪气儿道,“哼,凌关雪,虎父无犬子,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本王知道你文武双全能耐着呢!不过,人人鼻子底下有张嘴,爱如何说话那是本王自各儿的事儿!你若瞧着不惯,大可先行上路啊...嘁,那督军的位子还隔着十万八千里呢!退敌的劲儿使不完了你?跑这儿耀武扬威来了!”说完,拍拍脑袋,“哎吆,我怎给忘了,你心情不好,事出有因。你那小情人儿整日里大江南北飞来飞去,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弃你于不顾,弄的你这相思成灾的,也够苦得哈。罢了罢了,本王大人有大量,也不与你计较了。”

      “你...太过分了!”凌国公瞪了他一眼,一甩袖子,但因四叔正病着,又不好发作,只得将脸偏向一边儿,闷闷吞了那口恶气。

      见凌国公给他气岔了,那襄王更是精神抖擞,伸伸脖子,探探脑袋,眼珠子转转,又瞅上了六叔,一副幸灾乐祸的嘴脸,“吆,我还忘了,这儿还有个忙里添乱的。嘿嘿。筠城,你也是,明知你四哥整日操劳还这般折腾他,真有你的!唉!你倒是一身功夫身强力壮的,可余儿那小身子骨脆的,哪受得住你那些个瞎折腾,往后记着,下手轻些,可别给弄坏了,哈哈哈哈,你若给他弄坏了,本王可不答应!”说完,得意洋洋地瞧着六叔,满意地拍了拍猫脊梁。那猫给他拍的睁了眼,竖起耳朵,贼溜溜地环视了四周,察觉没什么大事儿,便又兀自慢慢闭了眼。

      六叔立在那儿神情落寞,脸色苍白。

      这坟地里的夜猫子-那还能是什么好鸟?那张贱嘴也当真是世间少有!七叔他们忍得下这口气,老子可忍不下!不就个鸟王爷么!反正老子烂命一条,死不足惜!先撕烂你个鸟嘴再说!

      我攥起拳头,刚要冲上去,却被赵逸尘一把揪住衣裳领子。那襄王也察觉了我这边儿有些动静,便一手抱着猫,另一手揪着他那袍子下摆,迈着四方步,大摇大摆,转身冲我走过来。

      他睁大眼睛,十分好奇地上下打量了我,好似我是个什么世间少有的稀罕玩意儿,见我咬牙切齿,义愤填膺,双目喷火,他轻哼了一声,俯身用揪袍子的那只手一把抓住我的脸,在我腮帮子上使劲捏了两下,眯起眼,阴阳怪气道,“...真是个不怕死的。敢在本王面前耍横,算你小子有种!有名儿么?”

        “哼!”我猛地把头撇向一边儿,挣脱了他捏着我脸的那只手,紧咬牙关,不吐半个字儿。

      见我与他顶撞,七叔抬起头,面有怒色,目光犀利,正色厉声道:“星儿!不得对襄王无礼!”

      怕这鬼魅日后记仇,对七叔不利,我咬咬牙,回过头,无所畏惧直视那张妖脸,搓着牙挤出几个字儿,“晚辈,上!官!繁!星!方才失礼了,请襄王恕罪!”

      他重又伸过手来,捏了捏我的腮帮子,狐狸眼眯成两道缝儿,轻笑到,“呵呵呵......有意思......小子,改日上我那儿玩去啊。”说完,松开抓在我脸上的手。

      我狠狠白了他一眼,把头转向一旁。

      他略带嘲笑地轻哼了一声,猛拍了我脸几下,心满意足之后,转身大摇大摆向门口走去,走几步,又停住,“翔翎,等余儿身子好了,差人给我送个信儿,他走之前,我还有事与他商量。唉!这天儿下着雨,来来回回也不易。”说完,低下头,咂着舌头,“啧啧,我这新裁的袍子也给雨水泡了,这,这一百两银子呢......好容易来一趟还赶上人家身子不好......罢了,罢了,赶紧回去吧,还多的是事儿呢,今儿可都忙的脚后跟朝前了......”刚抬脚,又放下,敲敲脑袋,回过头,“哦,对了,对了,瞧我这记性,差点给忘了,我那园子里新来了几个胡姬,脸蛋儿身材都算得上上等货色。改日到我那儿听曲儿去昂。你们留步吧,我先告辞了!”说完,四平八稳地迈出门去了。庸懒散漫之态同他怀里那颜色矫情的绿眼猫如出一辙。

      凭他那副悠然自得的晒猫样儿能忙的脚后跟朝前?谁信谁是孙子!那口气之猖狂,气焰之嚣张,言语之尖酸刻薄,不堪入耳,叫人听的牙根痒痒,恨不得掐断他那细鸟脖子,杀之而后快!我若有七叔那身功夫,定将那鸟东西荡散了!如今有心无力,只恨除害无门!

      他滚蛋之后,凌国公望着门口,摇了摇头,又回头,拉了拉七叔胳膊,脸上挂着无可奈何,“......翔翎啊,子皙那些话是讲得难听了些。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念在他也并无坏心的份儿上,别与他计较。”

      七叔紧闭着眼,拳头攥的咯吱直响,片刻,压抑了怒气,睁开眼,叹口气,轻声道,“不怪他,是我没照顾好四哥。”

      “翎儿,不是你的错,都是我的错。”六叔抬抬手,歪歪头,试探着瞧瞧七叔的脸。

      不料七叔眼一瞪,眉一立,冲他大吼,“知道还立在这儿?还不快进去陪他!”

      凌国公赶忙拉了拉七叔胳膊,顺势给六叔递了个眼色。六叔抬抬眼,点点头,有些尴尬地放下抬起一半的手,转身默默进内室去了。

      见六叔掩了内室的门,凌国公拉了七叔在八仙桌旁坐下,抬眼瞧着七叔脸色,一脸关切地问,“翔翎啊,用不用我差几个人过来修缮王府?”

      七叔叹了口气,摇摇头,望着他,将一只手扶在他手腕上,眼神中透着悲凄,“关雪哥,你的好意翔翎心领了。你此去边关路途遥远,且这一去不知何时回来,边关苦寒,务必好好注意自己身子,还是多带些人在身边侍侯着吧...到了那边儿,如有何需要定要稍信给我。你这一去,家中初雪姐同飞雪也得有人照顾,倒是我该遣人去你那边帮忙才是。”

      凌国公笑笑,抬起另一只手,拍拍七叔的手背,“呵呵。我不在,初雪同飞雪还当真得拜托你多照应些。”又向七叔探探身,语重心长地劝到,“哦,对了,翔翎啊...筠城...他也是一时大意。事已至此,你也不要对他太过苛刻了。你二人闹别扭,若给你四哥瞧见,他心里会不好过。”

      七叔咬着嘴唇摇摇头,自责道,“唉!我不怪他。这事儿全怪我,多喝了几杯,昏了头,没管住他,这才叫人家瞧了笑话......”说完,抬眼冲凌国公诚恳一笑,“关雪哥,你放心。我不会叫四哥难过。”

      凌国公点点头,望了一眼内室,又瞧了瞧七叔,“我看,叫初雪留在这儿照料你四哥吧。”

      七叔微微蹙着眉头略一沉吟,抬头望着他笑着答到,“初雪姐尚未出阁,倘若如此,怕惹起流言蜚语。对她而言,恐多有不便。你放心,我同六哥会好好照顾他。”

      凌国公微笑着点点头,“恩。也好。如有需要,你便差人去唤她即可。另外。飞雪也大了,如今也能帮上些忙。不如叫他来陪逸尘读书吧。”说完,望着赵逸尘笑了笑,笑容可掬。

      赵逸尘十分伶俐,回报他一个恭敬的微笑之后,赶忙躬身作了个揖,“谢凌国公关爱。”

      七叔望着赵逸尘,终于舒展了眉头,眼中也有了些神采,拂了拂袖子,望着凌国公,手在桌边儿轻拍了一下,笑道,“呵呵。关雪哥,其实翔翎早有此意。改天,我去把飞雪接过来。哦,你明日起程,我去送送你吧。”

      凌国公笑着摆摆手,“呵呵,我也不是头回出门了,往日次次都劳烦你来送,已经过意不去了。再说,衙门那边儿那么多事儿,也够你忙的,还得照顾你四哥,明儿啊就不劳驾了。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俩人正说着,内室门打开了,凌姑姑走了出来,眼框红红的,瞧的出,刚哭过了。

      “初雪姐,你这是......”七叔赶忙起身走近她,仔细瞧了瞧她的脸。

      凌姑姑有些手忙脚乱,掩了内室的门之后,慌忙抬起手使劲搓眼睛企图掩饰,可谎却扯的实在很烂,“哦,呵呵,我是方才给药味儿熏着眼了。不打紧。”语毕,快步走到凌国公身后,半低着头,脸色不太好看,手里攥着青丝手巾,往指头上绕,越绕越紧,纤细白嫩的指尖渐渐给勒紫了。

      凌国公瞧见她手上的动作,摇摇头,起身望着七叔,“翔翎啊,那我同初雪就先回去了。”

      七叔慢慢上前几步,微笑着点点头,“好。关雪哥,翔翎明日不能为你送行,来日定为你接风洗尘!”

      凌国公笑着拍了拍七叔的胳膊,“恩,好。”转而眉头一皱,似忽然记起什么,又面露忧色,望着七叔,眼神有些渺茫,“哦,对了,你若是遇到雁儿......”话讲了一半喉咙动了动,硬生生又给咽了回去,只望着天,摇了摇头,叹道,“唉!罢了,罢了。”

      七叔冰雪聪明,善解人意,眨眨眼,立刻会意,拉住他胳膊,“关雪哥,你放心,若遇到他,该怎么说翔翎明白。”

      凌国公微笑着望着他,感激地点点头,眼底积着些清亮的东西。彼此既已心知肚明,便可心照不宣,他只道了一句,“多谢。”语气笃定。

      七叔笑着摆摆手,“哪里,哪里。举手之劳,不足挂齿。”转而唤近侍取来酒水,斟满两杯,递一杯予凌国公。

      二人持杯相视片刻,便一同举杯,毫不犹豫,一饮而尽。

      有道是“飞蓬各自远,且尽手中杯。”七叔抬起手背抹抹嘴,正色道,“国公保重!”

      凌国公两脚收拢,面色恭谨向七叔一躬身,抱拳作揖,“七殿下保重。下官就此告辞!”说完,便转身走了,凌姑姑紧随其后。

      七叔望着他们,神情严肃,声音远远跟随他们而去,湮没在雨声中,“一路走好!”

      二人一道消失在房门口。七叔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神情木然,呆立了好久。

      赵逸尘走上前,伸手扶住他胳膊,一脸关切地瞧着他的脸色,柔声道,“七叔,时候不早了,用膳吧。”

      他听到赵逸尘的声音,回过神儿来,点点头,面带愁容,声音淡漠,十分疲惫,“恩。叫人送进来吧。咱们一道在这儿用。”语毕,转身入内室,行至内室门口,停住脚,又嘱咐到,“你们四叔染了风寒,叫近侍们出出进进都记着关门。”

      赵逸尘面色恭敬地点点头,“哦。七叔放心。侄儿记住了。”

      不多时,侍女把早膳送进来摆在桌上。大家一同草草用过。四叔卧床不起,粒米未进。打从凌国公走后,七叔同六叔便互不讲话了。

      外头还是大雨滂沱,一大片厚厚的乌云顶在头上望不到边儿,似还未到天亮,可一转眼儿,都到了用午膳的时辰。七叔随便吃了两口,便回内室守着四叔了。六叔举着筷子,却望着菜发起愣,似丢了魂似的,心不在焉。

      用过午膳,赵逸尘、仲眸同我都无事可做,便候在外屋,等着七叔调遣。

      赵逸尘去书房取了三卷书回来,塞给仲眸和我一人一卷,自各儿也捧了一卷,在软塌上随手抓过个靠垫塞在脑袋下头,动动身子,找了个舒适的姿势,便把书擎在脸前,半躺着默默读了起来。

      仲眸挺直身子,斜坐在炕几另一边儿,一条腿半搁在软塌上,一只脚悬在半空,另一只脚够着地。他将书摊开在炕几上聚精会神地读,读了有约么一炷香的工夫,抬头瞧了瞧我,正好瞧见我拿着手里的书胡乱翻来翻去,便向软塌扶手那边儿挪了挪身子,腾出块地方,冲我招招手,叫我坐到他身边儿去。软塌十分宽敞,容得下三四个人。我便起身过去,坐在他同炕几之间的空当儿里。

      他见我烦躁不安,将手搭在我肩上,放低声音悄悄问我为何如此心绪不宁。

      我把书放在手中卷着,边卷边回他,“你也瞧见了,六叔同七叔都不讲话了。他俩如此尴尬,定逃不过四叔眼睛。四叔若不痛快,自个儿生闷气可怎么好。这病着的时候,可忌讳生气。”

      他拿过我手里的书,放在腿上抻开,又用力来回展平,若有所思,半晌,才停住手上的动作,抬头望着我说,“恩。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得尽早叫他们捅破这层纸才好。”

      我俩讲了半日,赵逸尘书挡着脸,在一旁一声不吭,专心致志,读到忘我。见他这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我便有些气恼,转身趴在炕几上低声冲他嚷到,“姓赵的,你也不帮着想个法子?”

      他眼睛紧盯着书,慢慢翻过一页,边继续看,边漫不经心回道,“我若有法子你便不会整日‘姓赵的’‘姓赵的’这么喊了。再说了,师父常夸你‘文曲星下凡’那般聪慧?为何还要问我?”说话的当儿,自始至终一双眼睛上下骨碌,就只注视书卷。

      见他这般不上心,我便拿手在炕几上轻拍了一下,“你!你有意气老子是不是?”

      “哼!”他轻哼了一声,眼神跟粘在纸上了似的,丝毫未离开书卷。

      我立刻火大,两手在炕几上猛一拍,立起身就要扑上去揍他,却被仲眸阻止。

      他轻轻抓住我肩头,低声道,“星儿,不要闹......”

      我忽然想起那时他在祝家绸庄附近山上智斗山匪,解救祝家小姐一事,便赶紧沉下屁股,转过身,拉着他的手道,“仲眸哥,我知道你定能有好法子。那回在祝家绸庄...”

      不料我话还未讲完,他便用两根手指轻轻贴在我嘴上,堵住我的嘴,眉梢一垂,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小声说,“逸尘哥都没法子的事儿,我更是无能为力了。”

      我又回头瞅了瞅赵逸尘,见他还在闷头读他的圣贤书,顿时火冒三丈,不顾仲眸劝阻,身子趴在炕几上,手伸过去,一把夺了他的书,望着他惊诧的脸,我低声吼道,“这节骨眼儿上,你还真有这闲情逸致读那狗屁圣贤书!没法子也得给老子想法子!即刻想!”

      惊诧的表情消失,赵逸尘被我触怒。他双眉紧锁,怒目圆睁,揣起一只手,向我伸出另一只手,掌心摊开,冲我低声吼道,“书给我!”

      “不给!”我把书藏到身后,狠狠瞪着他毫不退让。

      他猛地欠起身,一拍炕几,“你给不给?”

      “不给......”谁料我话音未落,赵逸尘便扬起手,一记大耳光迅疾劈头盖脸落下来,却并未落在我脸上。

      有一双手严严实实地护在我脸上,是仲眸从我身后伸出的手。

      赵逸尘见打错了人,大惊失色,慌忙挺直身子坐起来,伸出手,拿下仲眸被打的两手。我一看,其中一只手上结结实实一个红红的大手印赫然在目。

      赵逸尘脸色缓和下来,十分内疚,刚要说什么,被我一把打开他的手。

      我捧着仲眸被打的手,心中十分难过,对赵逸尘甩出一句话,“姓赵的,你给我滚!”说完,便转过身去,轻轻吹仲眸手上的伤处,再也不理他。

      赵逸尘直着身子呆坐在一旁两手抓着炕几边缘,内疚地瞧着仲眸。

      仲眸从我手中把手抽回去藏在背后,望望我,又望望赵逸尘,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低低的声音带着颤抖,“逸尘哥,星儿,你们可不能吵架。咱们一块儿想法子,定能想出来的。”

      赵逸尘瘪瘪嘴,两手从炕几上无力地滑落到腿上,接着整个人又恢复方才半躺的姿势,两手一揣,抬眼望着天,自言自语,“这事儿,想不出法子!”

      我十分灰心丧气,指着他的鼻子道,“你!姓赵的,你无能!”喊完了便头也不回地跑回自各儿房里。

      赵逸尘虽老是挨我骂,叫我过嘴瘾,可他的确顶顶聪明,自我记事起,就没啥事能难得倒他。方才,我宁可相信他是有法子,只是故弄玄虚,卖卖关子,可未料到他竟亲口承认他想不出法子,顿时觉得他辜负了我对他的期望,便万念俱灰,恼羞成怒。

      在自各儿床上照枕头撒气。锤了半日枕头,气消了,也累了,索性倒在床上,傻望着帐子发愣。

      愣了半日,忽然,有人推门进来,是赵逸尘,一个人。

      他一只手背在身后,一只手抬至腰间,慢慢走到我身边,在床沿坐下,伸出手拍拍我腿,轻声道,“还生我气?”

      我翻个跟头顺势滚到床里头,不瞧他,也不同他讲话。

      他叹了口气,笑了笑,“你这脾气能不能改改啊?”

      我脑袋一炸,又一个跟头翻回来,盘着腿挺直着身子坐在他面前,拿食指指着自各儿鼻子,“我这脾气能不能改改?!方才是谁出手打人?是我么?是我么?”

      他一愣,随即微笑,目不转睛瞧着我,从容答道,“是我出手打人。”

      我瞪了他一眼,揣起手,歪头望向别处,忿忿道,“那你还叫老子改脾气?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老子这脾气,这辈子也改不了了!”

      他略沉吟了片刻,一只手撑在床上,向我欠了欠身,语气淡定,“星儿。方才,是我不对。我不该打你。更不该伤了仲眸。”

      我回过头,斜眼瞅着他,嘟囔着,“打都打了,如今你说这些何用?”

      他点点头,沉思片刻,立直身子,将撑在床上的手收到腿上,理了理另一只手的袖口,淡淡地说到,“恩。确实无用。那你的意思是,不肯原谅我了?”

      “我,”望着他那有些心灰意冷还强颜欢笑的表情,我忽然心生悔意,毕竟方才自各儿也毛躁了些,不然不会激怒他,便向他跟前挪了挪屁股,玩着指头,低声到,“恩-那个...我并非因为这事儿生你气。我是觉得你不该想都不想便承认你无计可施......”

      他轻声打断我的话,语气十分之淡定自若,“星儿,常言道,人非圣贤。我赵逸尘纵使再能耐,也是凡夫俗子一个。这天下大了去了,总有我不知道之事;不能及之智慧。因此才读那圣贤书,以期为我所用,取长补短。只是时下工夫未到,因此方才未能令你满意,只能怪你高看我了......”

      他巧舌如簧,句句在理,字字珠玑。我给他说的目瞪口呆,傻瞪着他,不知该接什么才好。

      他瞧着我,微笑着拍了拍我的手,一如既往的从容,“呵呵,一直以来,你都把我想的太好。如今我却因才疏学浅,未能拟出良计以解你燃眉之急,着实辜负了你的期望。十分抱歉啊......”语毕,起身要走。

      他自小便十分自信,自恃才高,自尊自傲,未曾揭过自各儿短处,更不必讲如此自惭形秽了。我心中顿悟,瞧这口气,他是明摆着想要跟我分道扬镳。我若真叫他走了,他若是再也不回到我身边儿了可怎么好!

      我吓的死命搂住他胳膊,虽未嘴软,可却慌的声音直抖,“你个没用的废物。当真欠揍。你想不出法子那是老子没揍你......”

      他‘扑哧’一笑,转过身轻轻捧起我脑袋,盯着我的眼睛,“若如你所言,挨揍便能想出法子,那天下岂不是没有傻子了?”

      我点头点的如饿鸡啄米,两手抓住他两只手腕,望着他眼睛,坚定地回到,“管它有没有傻子。老子说能便能!”

      他嘴角勾起一抹微笑,那对醉死人的酒窝随即掐亮,捧着我的脸,伸出拇指,在我鼻子尖抹了一下,笑道,“臭小子,你是怕我从此自怨自艾再不理你了吧?”

      我跪在床上,放开他手腕,紧紧抱住他腰,继续死鸭子嘴硬,其实心虚的很,生怕他改了主意转身走掉,“我,我才不怕呢。”

      他伸手替我理了理披在肩上的头发,笑声清脆响亮,“哈哈哈哈,想叫七叔同六叔和好,办法其实是有的。只是......”

      大喜过望!欣喜若狂!喜极而泣!我就知道他姓赵的有本事。他从未叫我失望过。

      我欢喜地差点没蹦起来,但还是压抑欢喜之情,故作镇静,免得叫他察觉我如此崇拜他,太过骄傲而得意忘形。

      我眯起眼,眼珠子四处乱瞄,尽量显的漫不经心地问他,“只是啥?”

      他轻笑一下,拍拍我的肩,回道,“呵呵,只是目下还不是时候。”

      他立在床前,我坐在床上,把脸贴在他肚皮上,伸手把玩从他后脑垂到他腰间的系头发的丝带还有柔顺的发丝,继续佯装漫不经心,含含糊糊接着问他,“哦?哦。那是什么好法子?”

      他将手慢慢从我脸上挪到我耳朵上,大笑道,“哈哈哈哈,这个嘛,”迅即扯着我俩耳朵向相反方向猛地一拧,口齿干脆利落,“天机不可泄露!”

      我疼的慌忙扔了手中的他的丝带和头发丝,立直身子,捂住耳朵,瞪着他大喊,“唉吆,嘶——身体发肤授之父母,你胆敢私自碰老子的顺风耳☆⊙℅▽#@&*※§......”

      我话音未落。他便一只手把我脑袋按在他胸前,任我如何挣扎硬是抬不起头。不把我憋死他誓不罢休。

      可恨我一身神功盖世使不出来,只好攥起拳头,卯足了劲儿,往他身上乱锤。可他身强体壮,功夫了得,立在那儿就一铜墙铁壁。我那些拳头落在他身上,还不如蚊子叮痒。

      “哈哈哈哈,”一阵响亮笑声豪情万丈,霸气十足,“私自碰你的顺风耳?哼!臭小子,你整个人都是我的,大爷我想如何碰便如何碰,想碰哪儿便碰哪儿!”说罢,揪着我后衣领子,不顾我四处乱踢腿,跟提兔子似的给我提起来,“这几日你小子猖狂的很。给你三分颜色,你便敢开染坊。老虎不发威,你还真当我是病猫了?今儿若再放任你,便说不过去了!”说完,抬起胳膊,砰地把我摔在床上。

      他那力气摔我,简直小菜一碟!我那脊梁骨似给他摔断了,疼得我在床上直打挺儿,翻来覆去的,跟四叔叫我捞起那条垂死的鱼差不多,连叫唤的工夫都没有了。

      虽说老子从小便给他姓赵的蹂躏,可老子从未屈服过。俗话说,粉身碎骨全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我伸手抵着脊梁,鱼饵般躬着身,呼哧呼哧喘着气儿,“姓赵的,你凭一身功夫欺负我手无缚鸡之力,也不怕传到江湖上叫人耻笑!”

      他拍了拍手,昂起头,慢慢卷着袖子,“耻笑?哼!你小子脸皮厚的赛过那城墙拐弯都从来不害臊,我既赶不上你,又何惧别人耻笑!给我过来吧你...”语毕,爬上床来,不知从哪儿摸出段儿绳子,把我五花大绑起来。

      “你,你想把老子怎样?”在他面前,我奋力挣扎,也无济于事。

      他跪在一边,心满意足地欣赏着我,笑道,“不怎样。饿你个十日八日的,看你还敢如此嚣张!”

      瞧着他这回来真的了,好汉不吃眼前亏,我放开嗓子大喊,“仲眸哥,救命啊!奸人残害你亲兄弟啦!”

      瞧见我这般狼狈,赵逸尘带着玩味的眼神,慢慢坐下,揣着两手,瞧得兴致勃勃,“啧啧,三年不见,这赖皮的工夫也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啊。叫吧!你叫破喉咙他都不会来。”

      我冲他一瞪眼,“你把他怎样了?”

      他闭着眼摇摇头,又淡淡微笑着说,“没怎样。他在厨房瞧着下人们给四叔煎药。一时半会儿怕是出不来了...你尽管叫!不然哭也行。你那哭像倒是...”

      那厨房隔着这儿十万八千里,外头还下着大雨,雷声震耳欲聋。我算是完了!

      我猛瞪了他一眼,摆出宁死不屈的架势,“我呸!想叫老子哭?大白日的盼月亮,你休想!”

      他向别处瞧了一眼,转而靠近我,向上撸了撸袖子,扬起手,‘啪’一大嘴巴子贴到我脸上,神色认真起来,“我就不信你今儿能忍着不哭!”

      我那半边儿脸给他掴麻了,都觉不出疼。气儿还未喘匀,‘啪’又一大嘴巴子抽到另一半脸上。

      我也发狠了,虽然动不了,可还是蹬了蹬腿,“姓赵的,你有种!老子今儿要是掉半滴眼泪,下辈子蹲着撒尿!”

      他一击掌,点头赞许道,“恩。好!有骨气!”语毕,便径自走到八仙桌旁,从怀里摸出本书,坐在椅子里读了起来。

      我扭着身子,不顾绳子勒的生疼,大喊道,“煞星,你给老子解开!”

      他慢慢翻书,读的忘情,视我为无物。半晌,读到妙处,不禁拍案叫绝,“哈哈哈哈,妙啊!‘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妙啊!金戈铁马,驰骋大漠万里疆场。英雄豪杰,一较高下不妄此生。何其快意!何等壮阔!真乃神来之笔!千古绝句!”

      我给他气岔了气儿,脸疼的厉害,也不能伸手摸,只能无可奈何地瞧着他。他自小爱读书。如今武功又好,堪称文武双全了,可他对待我,怎就不能多些仁慈呢?

      我好不容易扭动着身子将自各儿侧过身躺着,如此,便可清楚地瞧着赵逸尘。他只顾着读书,全然未察觉到我的动静。这外头雨从早至碗下了整日,至今未停。我不言语,赵逸尘不吭声,屋子中很快静了下来。听着噼里啪啦的雨声,我渐渐进入了梦乡。

      等我醒来,已是掌灯时分。我刚想伸个懒腰,却发现身上的绳子纹丝不动,可身上却盖了被子。赵逸尘已不在屋里。黑洞洞的屋里只有我一个人。没法子,等着吧。

      大约过了一炷香时候,有人推门进来。闻香气便知道是仲眸。他点了桌上的蜡。屋子里顿时亮堂起来。

      他一歪头,瞧见我,先是有些诧异,又笑笑道,“我说怎大半个下午都未见你人影呢。原来跑这儿贪睡来了。快起来吧。差不多该用晚膳了。”

      我摇了摇头苦笑道,“不是我贪睡啊。你掀开我被子一看便知。”

      他将信将疑掀开了被角,发现我竟给绑着,惊的张大了嘴,“怎么给绑上了?谁绑的?”

      我苦笑道,“先别说这么多了,快给我解开。”

      他点点头,赶忙把被子整个掀开,伸手给我解绳子。不料手还未碰到我身子,便被人喝止。

      来人正是赵逸尘。他喝住仲眸,便大摇大摆走过来,到八仙桌旁落了坐,那位置正好将我全身上下看个全。他把胳膊往桌上一搁,手中还掐着卷翻开的书。

      仲眸懵懂地瞧着他,一头雾水,便问他,“逸尘哥,这是怎么回事?”

      赵逸尘目光炯炯有神地盯着他,“听说郡王熟习兵法,不知可愿赐教于我?”

      见赵逸尘答非所问,仲眸一脸的莫名其妙,更摸不着头脑了,“逸尘哥,你在讲什么?我怎听不明白?”

      赵逸尘笑道,“哈哈,郡王聪慧过人,饱读诗书,深通兵法,怎会不知在下所言何意呢?”

      仲眸有些急了,指了指我,又瞧着赵逸尘,“逸尘哥,星儿这还给绑着呢,我还是先给他松开吧。”说完,转身就要给我解绳子。

      赵逸尘,笑道,“不忙,那些小事放放也可。郡王何不先同我一道探讨这晋楚鄢陵之战的奥妙?”说完,拿指头在手里那本书上轻轻敲点了几下。

      在他俩你一言我一语,来去风马牛不相及的时候,我忽然想起自己早就要小解,憋了好长时间,如今几乎憋不住了,便扭扭身子,望着赵逸尘,低声下气道,“姓赵的,你赶紧给老子解了。”

      他似未听到我讲话,起身走过来,将仲眸拉起来,请到八仙桌旁坐下,他自各儿,也坐下。俩人一左一右坐在桌旁。仲眸眼瞪的老大,既吃惊又莫名其妙,犹豫了半日,还是小心翼翼伸手拉了下赵逸尘的袖子边儿,战战兢兢道,“逸尘哥,给他解了成不?”

      赵逸尘微笑着慢慢摇着头回答,“不成。”

      仲眸给他堵的接不上话,本来好象还想说些什么,也硬给他逼了回去,只好皱着眉头瞧瞧我,又瞧瞧赵逸尘,不知所措。

      我使劲抬起头,冲赵逸尘喊道,“姓赵的,你最好立马给老子解了!”

      谁料他将书往桌上一放,歪头笑问,“呵呵,立马?为何要立马呀?”

      我实在憋不住了,便大吼道,“老子要小解!”

      他大笑着瞧着仲眸,“郡王,劳烦您给在下作个证。他方才是如何称呼在下的?”

      仲眸猛地瞪大了眼,吓的不敢说,只支支吾吾道,“这,这个...”

      赵逸尘见他故意闪避,便大声道,“郡王高高在上,赐教在下,无须顾虑,但说无妨!”

      仲眸喉咙骨碌了一下,咽了口口水,半日才小声憋出三个字儿,“姓赵的。”

      赵逸尘接着道,“好。那郡王与床上那被绑之人可是至交?”

      仲眸弄不明白赵逸尘这唱的哪一出,懵懵懂懂地点了头,“是啊。”

      赵逸尘继续道,“好。那郡王必详知此人底细。”

      仲眸望了望我,转而望着赵逸尘点了点头,“底细算不上,不过身世倒是大体知道。逸尘哥,你...”

      赵逸尘打断他的话,眨眨眼,冲他一拱手,“多谢郡王以实相告。那敢问郡王可知这人有何亲人健在,那亲人现身在何处啊?”

      仲眸搁在桌上的手向着赵逸尘动了动,之后,抬起一根指头,指了指他,“他有个师兄健在。现,现就坐在我对面。”

      赵逸尘对他那回答十分满意,面带微笑,“此为最后一问。敢问郡王,称呼兄长可否直接指名道姓?”

      仲眸摇摇头,“万万不可。此乃大不敬。”

      赵逸尘忽然大笑,向仲眸一拱手,“谢郡王。那此人身上这绳子便解不得了!”

      原来他不满意我那么称呼他,才绑了我泄愤。我实在憋不住了,便央求道,“你先给我解了。过后再绑我也不迟。”

      他眨眨眼,摇摇头,“大不敬啊。如今给你解了不便宜了你?”

      我憋得眼冒金星,咬住嘴唇,“你到底要怎样?”

      他立起身,却未向床边挪半步,“这话该我问你才是。你到底该如何称呼你师兄?”

      我以不刺激到自各儿尿裤子的全部力气大吼到,“逸,逸尘哥。快给我解了!”

      他那动作倒也麻利,我话音刚落,那夜壶便伺候上来,因此,我才没撒到床上。

      仲眸坐在一旁,手搭在桌上,目瞪口呆,还没回过神来,只微张着嘴,愣愣地瞧着赵逸尘伺候我小解。

      我小解完,脸上早烫的跟爆了似的,虽知道这事儿是自各儿错在先,可还是慢腹委屈。而且,给仲眸瞧见了我那样子,我可真是颜面扫地。

      赵逸尘不慌不忙,将夜壶归位,转而起身,走到仲眸身边儿。仲眸不知他下步意欲何为,竟有些惶恐,立刻立起身儿。赵逸尘一手轻轻揽着他的腰,一手扶住他胳膊,低头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仲眸登时脸红了,冲他点点头,望了我一眼,便快步走出门去了。

      待仲眸掩了门,脚步声渐远,赵逸尘才走过来,在床沿坐下,不说话,只直直地盯着我。

      想到刚才自己在仲眸面前颜面尽失,如今又被束缚手脚,我顿时落下泪来,可我还是憋着未哭出声。

      赵逸尘默默替我解开绳子。我浑身疼的刀割一般,还麻木地没什么知觉。我起也起不来,抓着自各儿的胳膊,慢慢在床上扭动身子,心里冤屈的很,眼泪汩汩地流出来。

      赵逸尘走到桌前,吹了蜡烛,蹬掉靴子爬上床,挪到我身边儿,伸手帮我捏胳膊捏腿。屋里一黑,便显的越发安静了,我那抽泣声也越发清晰。赵逸尘呼了口气,继续在我身上揉捏着,轻声道,“就知道哭。长不大了!”

      我抓过枕头捂在脸上,大哭起来。他停了手上动作,一把扯过我手里的枕头,给扔到一边儿,“要哭就敞开了哭,偷偷摸摸做什么?”

      我随手抓过身旁另一个枕头,猛朝他砸了过去,边哭边吼,“你让我颜面扫地还不够,如今连人家如何哭都要干涉么?”

      他不回答我,继续替我拿捏。好久,才轻声回答,“你就那么不想叫我声哥么?”

      他语气中的伤心失望一下子猛戳了我的心窝子,我深吸一口气,“不是不想。是叫习惯了,改不过来。”

      他手略一顿,“是惯着你惯习惯了。以至你从不知道敬重二字如何写。呵呵。也许你从小便不把我这个师兄放在眼里才会对我如此指名道姓,呼来喝去的。”

      我抹了抹眼泪,哽咽道,“就算是我的错,你也不该叫我丢尽颜面啊...”

      他重重哼了一声,反驳道,“那我呢?你整日‘姓赵的’,‘姓赵的’在别人面前这么大呼小叫的,我又颜面何在?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颜面谁人不想顾及?”

      我给他戗的半日讲不出话,可心中还是堵的慌,便又呜呜哭了起来。

      他给我捏完了腿,又接着给我捏胳膊。我甩开他的手,他也不恼,又伸过手来,我又使劲甩开。他见我不让他捏,便叹口气道,“唉!我叫仲眸出去,又熄了蜡,难道还不够顾及你颜面?你还要我如何做?叫你心甘情愿唤我一声哥就这么难么?”

      我对着他大喊,“那你不会好好对我讲么?”

      他厉声道,“我若好言好语,你会听么?从小到大,我哪回不是和颜悦色的对你,可你...算了。你若本意不想,那我也不强人所难。你我师兄弟一场,好聚好散吧。”说完,便不再作声。

      我给他一句话震瞢了,强撑着坐起身,拉着他胳膊,“你,你方才讲什么?你要跟我好聚好散?”

      他也不回我,只是默默坐在黑暗中。

      我脑子一片空白,颤抖着问他,“你如何能讲出这种话?”

      他轻声道,“你逼我的。你连哥都不愿叫我,不是要划断你我情分?”

      我语塞。原来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折磨着他。长兄如父啊!我那么对他,他虽未曾讲破,可心中却一直不是滋味。时至今日,我方知自己大错特错了。糊里糊涂痴长了这么些岁数,却一直在他的纵容下践踏他的自尊,伤他的心。若是换作我,保不准早同他分道扬镳了。可他却没有,这么些年来一直守在我身旁,哪怕是天各一方都从未忘记过我。而我却浑然不觉。

      我挪到他身边,轻轻环住他脖颈,恭敬道,“师兄,其实星儿在心里是敬重你的。一直以来都是星儿错了。请师兄原谅星儿这么多年来的大不敬。星儿以后洗心革面,再不恣意妄为了。还有...”我顿了顿,鼓足了勇气,眼泪却没憋住,“逸尘哥,你能否不同星儿好聚好散?呜...”

      他一把将我拉到怀里,两手箍着我的身子,将脸贴在我颈窝里,轻声说道,“好。别哭了,昂。哥原谅你。”

      我憋了憋,努力让话讲的清晰利落些,“逸尘哥,你还要好聚好散吗?”

      他轻笑道,“呵呵,这个啊,哥早告诉你了。”

      我两手用了些力,搂紧了他,“何时?星儿怎不知?”

      他拍拍我的背,“掉进猎人谷那会儿啊。瞧着你是当真不记得了!呵呵”

      我抹了抹泪,“我记得,记得!那时你对星儿讲,‘星儿,我们以后永远都在一起。’”

      他抱紧我,语重心长,“是啊,这话你可得好好记着,到死都不能忘!”

      他的肩膀总是那么宽厚。我趴在他肩上点点头,语气坚定,“逸尘哥,星儿到死都不会忘!”

      俩人紧紧搂在一起过了片刻。之后,赵逸尘拍拍我的背,柔声道,“星儿,你也十三了,不小了。过些日子,等四叔病好了。你便同我一起读书吧。还有,我想请六叔教你些功夫。你看如何?”

      我想了想,“恩。一起读书倒是好。可六叔教我功夫不好。七叔的功夫才好呢。我想叫他教我。”

      赵逸尘沉吟片刻,摇了摇头,“星儿,七叔那功夫你可学不得。”

      我不知所以然,问道,“为何我学不得?”

      他笑道,“你呀,体内有‘斗转星移’阳七十二式的内力。七叔那阴七十二式与之相刻,你若习了,无疑自寻死路。”

      我疑惑,“逸尘哥,为何你对这‘斗转星移大法’了如指掌?”

      他想了想,拍拍我的肩,“星儿,我若讲了,你可别认为我欺师灭祖啊。”

      我摇摇头,笑道,“怎么会。呵呵。逸尘哥,你倒讲来听听。”

      他略一沉吟,“这两日,你也见过我练剑了。想必也看出那招式并非飞涧流一属。实不相瞒,那便是‘斗转星移’阴式,只是我尚未练至顶重,只习得了前三十式。”

      我大惊,瞬间明白了为何他身强体壮却在阴雨天冷的发抖,“逸尘哥,你怎能练那邪功?七叔不该教你啊。那邪功会反噬。我见过七叔受那七个时辰的凌刮之痛啊!那绝非常人可以忍受得。他,他这不是害你么!”

      他摇摇头,拉着我的手,笑道,“这不关七叔的事。星儿。希望我练这功的人是...是师父。”

      我紧抓他的衣襟,“你说什么?怎么可能?师父早就...”

      他拿下我的手,摩挲我两只胳膊,柔声道,“好了。好了。你先别着急。有些事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等我慢慢再讲给你听。总之,你大可放心跟着六叔习武便是。”

      我将信将疑点了点头,心中还是想不透彻。

      他摸下床点着蜡烛,转而对我笑道,“呵呵,饿了吧?”

      屋子里一亮,我瞧见他正瞧着我,反倒有些不好意思,红了脸。

      他走近我身旁,捏了下我腮帮子,“呵呵,哥又不是头回瞧你,你害什么臊啊。快把衣裳穿好。待会儿去四叔房里用晚膳。”讲完,便躬身收拾床铺。我却瞧见他的脸也微微泛红。

      我瞧着他傻笑,拱手道,“是。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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