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子王朝》小兔子Sunny

17、第二章

　　　睡到半夜，我忽然醒了，发觉七叔并不在我身边儿，便赤脚下了床，走到内室门口，瞧见七叔在黑暗中站在外屋的八仙桌旁。他伸手取茶碗。茶碗却从他手里滑下来，滚落在桌上。桌上铺着桌布，茶碗滚了一圈，终于没落到地上。我心下一惊。七叔怎么连茶碗都擎不住了！紧接着，便瞧见七叔身子微微发抖，还听到他牙齿直打颤。难不成七叔病了？可睡前不还好好的么。我刚想出去，便有人推门进来。来人是四叔，手里还端着个白瓷碗。碗里冒着热气。
　　　七叔瞧见四叔，悄悄喊了句：“四哥。”声音极小，抖的厉害。
　　　四叔见状，立刻把白瓷碗搁在软塌的炕几上，大步走到七叔身边，横抱起他，在软塌上坐下，“来，翎儿，快把这喝了。”
　　七叔在四叔怀里直哆嗦。四叔紧抱着他，拿了白瓷碗里的勺子舀了碗里的东西送进七叔嘴里。八成七叔抖的太厉害，不小心弄洒了，四叔赶紧放下勺子，在他胸前抹了两把。七叔搂着四叔的腰，把脸埋在他怀里，悄悄地说：“四哥，翎儿不想喝药。药太苦。”
　　四叔摸着七叔的后背，“你这会儿身子虚，不喝药如何能行？自己的身子自己又不是不清楚。”语毕，抬起胳膊，宽大的袖子把七叔的身子盖了个严实。在四叔怀里，七叔显的那么小，那么柔弱。
　　“四哥，翎儿好冷。”七叔搂着四叔腰的手抖的几乎抓不住四叔的衣裳。
　　四叔眉头紧皱，表情十分痛苦，他的脸慢慢地蹭着七叔的头发，“四哥知道你难受。可不喝药更难受。听四哥话，把药喝了，好的快些，好不好？”
　　七叔把头埋在四叔怀里，声音有些模糊，“四哥，翎儿心里更难受。”
　　“为何？”四叔把头凑近七叔的耳朵。
　　“华儿说，仲眸身上的伤是三哥叫人打的，一直打了好多年……”
　　四叔一怔，“此话当真？三哥果真对自己亲骨肉下此毒手？”
　　七叔没有答他，只是把头埋的更深。
　　四叔重重叹了口气，“唉！虎毒尚不食子！我道这孩子的内伤何以严重到如此地步。你我若受如此重伤能否熬的住尚未可知，这孩子居然能一直撑到现在。这孩子初生便丧母，三哥又如此对他，他受太多苦了。既然三哥不疼他，那往后咱们疼他……”
　　果然跟我想的一样。四叔跟七叔是疼我们的。我跑出去，跑到四叔身边，哽咽着，“四叔，七叔，侄儿替仲眸哥谢谢你们二位了。”语毕，我跪在地下，给他们磕了个头。
　　“华儿？”四叔跟七叔吃惊地望着我，“快起来。傻孩子，你这是做什么？”
　　我立起身，跟四叔一起抱着七叔，哽咽道，“七叔，你把药喝了吧。你难受，侄儿瞧着可心疼了。四叔，四叔他心里更难受。”
　　七叔在四叔怀里瞧着我，脸上挂着温柔的笑，单薄的嘴唇不住抖着，眼角流下了两行清泪，“恩。七叔喝。”
　　“华儿，把药端进来。”四叔说完，便抱着七叔进了内室，把他放到床上，给他盖好被子。七叔冷的紧咬着牙，在被子里紧哆嗦成一团。四叔从我手里接过碗儿。我爬上床，搂着七叔。
　　“来，翎儿。”四叔舀了药，喂进七叔嘴里。七叔皱着眉头喝了下去。这药大抵是相当苦的。
　　待七叔喝完了药，四叔对我说：“华儿，四叔得过去瞧瞧仲眸。你暂时替我在这儿照顾你七叔。他若受不住，你便来叫我。”
　　“恩。”我拼命点头。七叔靠在我怀里，浑身冰冷。四叔又从柜子里取了床被子盖在他身上。
　　四叔走后，七叔便一言不发。我搂着他，他身上还盖着厚厚的被子，还是冷的像冰。我握住他的手，“七叔，别怕，有侄儿在。”
　　“恩……华儿，七叔……不怕……七叔，只，只是……有些冷。”他握紧了我的手，哆嗦的越来越厉害。
　　“啊——”过了些时候，七叔忽然痛苦地喊了一声，仿佛有人在他背上猛戳了一刀。接着，便痛苦地翻来覆去，似有人拿刀子在他身上乱戳。
　　“七，七叔，你怎么了，哪儿难受？告诉侄儿，侄儿给你揉揉。”我瞧着他痛苦的脸，心里如刀绞一般。
　　他不应我，拉过被子咬在嘴里，在床上滚来滚去。不多时，便满头大汗。一摸他手，冷的扎手。我望着他，不知所措。忽然，他一仰头，猛地把被子撕了个粉碎。而后，竟把自己的手咬在嘴里。
　　我一把把他的手拽出来，把自己的手塞到他嘴里，“七叔，你要咬便咬侄儿的手罢。”他使劲歪头，紧咬着牙，死活不依。
　　他的汗是冷的，湿了衣裳，头发凌乱地粘在脸上。“七叔，你等着，侄儿去叫四叔。”我起身下床。他却拉住我的手，摇头示意我别去。
　　“可你这么难受……”
　　他艰难地望着我，竟挤出一丝微笑，“华儿，你四叔……若瞧见我……这个样子……心里会……很难过……七叔……过一阵子便会好。你，别去。”他脸上的微笑此刻瞧上去只教人觉得凄惨无助。
　　七叔，我不要你如此痛苦。四叔也断不希望你如此痛苦。能帮你的人唯有他。
　　我挣脱他的手，跑到仲眸那间屋。四叔正守在仲眸身边发呆。见我闯进去，猛地抬起头，“华儿。”
　　怕吵醒仲眸，我使劲压低声音，“四叔，快去瞧瞧七叔吧，他受不住了！”
　　“恩。”四叔立刻起身，向七叔那边赶去。我跟在他身后，他纤瘦的背影忽然变的很高大，让我的心渐渐静了下来。
　　“翎儿，”四叔箭步冲到床边，抱起七叔。
　　七叔望着四叔，终于淌下眼泪，哽咽道，“四哥……翎儿好疼。”
　　四叔眉头紧皱，紧紧搂着七叔，“四哥知道。翎儿，坚强些，四哥陪你……四哥哪儿也不去了，陪你熬过这七个时辰……”
　　七个时辰！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七叔还要这样痛苦七个时辰！我不忍再看下去。原来七叔的身子根本就没有好，根本就没有！
　　“来人，”四叔喊道。
　　“王爷有何吩咐？”两个婢女进来，见七叔那般模样，都眼里含了泪。
　　“去烧热水，把浴盆、木桶搬进来。添三个火盆，多加些炭。”四叔干脆利落地吩咐下去。
　　转眼，婢女们便出出进进，点蜡的点腊，立屏风的立屏风，忙而不乱。而我只能立在一旁，瞧着七叔在四叔怀里疼的直翻腾，却什么忙也帮不上。
　　“华儿，仲眸房里桌上有个红玉瓶子，巴掌那么大，你去取来。”四叔瞧着我。
　　“好。这就去。”我调头就跑。拿了瓶子，跑了几步，又倒回去，瞧了眼仲眸，见他睡的沉稳，才跑回去。
　　待我回去，屋里已立好了两道屏风，我洗澡的浴盆摆在屋子当中。一边还有个大木桶。
　　“四叔。”我把红玉瓶子递到他手上。
　　“华儿，倒杯水。”他说着，从瓶子里倒出一把小药丸儿，捏着七叔的嘴塞进去。
　　桌上的壶里已换成了热水。我倒来水。七叔喝了几口便呛地直咳嗽，洒的到处都是。
　　这时，有婢女进来，在浴盆里倒满了水，周围放了三个火盆子。留了三把盛满水的铜壶在一边儿。
　　“都在外头候着。”四叔吩咐了一句，她们便退了出去。此时，屋子里已经热气腾腾了。
　　四叔疼惜地摸了摸七叔粘湿的头发，抬起了手。还没待我反应过来，便击在七叔脖子上，把他打晕了，接着，边替七叔脱衣裳，边吩咐我，“华儿，试试水，烫不烫手。”
　　我把手伸进水里，“不烫，温的，比手略凉。”
　　“好。”四叔把七叔抱到浴盆里。拉了凳子在一旁坐下。
　　“四叔，这水是不是太凉了？”我问，忽然瞧见七叔脖子上挂着个玉坠子，是只飞翔的孔雀。
　　四叔把手伸进水里，目不转睛地盯着七叔对我说，“你七叔身子极寒且极虚，起初不能用热水，得慢慢加。”
　　“为何要把七叔打晕？”
　　四叔叹了口气，“唉！让他少受些罪。”半晌，又道，“此刻，他身上如有上千把冷刀不住地割。我想不出别的法子，只好将他打晕。”语毕，在盆里加了些热水，轻轻搅了搅。
　　“四叔，我来吧。你去歇会儿。”
　　“呵呵，不必了。华儿，你进去睡罢。”四叔望着我，笑容有些僵硬，显的十分疲倦。
　　我一把搂住他，“四叔，自打我们来了，你便一直忙到现在。侄儿想你歇歇。”
　　“呵呵呵呵，那好。华儿，你给四叔揉揉肩吧。”他瞧着我，金色的双瞳那么温暖，宛如黑夜中的太阳。
　　“好。”我转到他身后，两手捏着他的肩。四叔身子果真单薄，手一用力，便触到骨头了。眼下他一人要照顾仲眸和七叔俩人。如此单薄的身子，怎么受的住。他趴在浴盆边儿，一只手依旧泡在水里，另一只手时不时地往盆里加热水。
　　七叔歪着头，静静地泡在浴盆里，凌乱的头发挡住了他的脸。四叔抬手把他的头发别到耳后，叹了口气。
　　眼前这两个人，今后便是我的家人了。我要保护他们，让他们依靠我。仲眸哥，我懂你当初那番话了。星儿发誓，一定会赶紧长大！
　　四叔从袖子里掏出红玉瓶子，又倒了一把药丸，“华儿，去倒杯水。”
　　我倒来水，只见四叔把药丸倒进自己嘴里，又喝了些水含在口中，片刻后，嘴对嘴地喂给七叔。棕色的药汁顺着七叔的嘴角淌下来一些，但大多他都喝下去了。
　　“四叔，这是什么药？”
　　“田七。有散血定痛之功效。你七叔全身极寒，气血淤结，服此药，能缓解疼痛，还能活血化淤。”
　　“四叔，你懂的真多。”
　　“呵呵，小猕猴，忘了四叔是大夫了？去睡吧，天都快亮了。”
　　“不。侄儿要陪你……七叔何时能好？”
　　“七个时辰的巨痛过后，便不用再泡热水了。但会虚弱无力，得在床上躺上三日才能完全康复。”
　　此时，两壶水已经加完，有婢女进来送水，一并送来些热燕窝。我盛了燕窝，端过去给四叔喝。四叔瞧了瞧自己占着的两手，笑着摇了摇头，“你先喝吧。”
　　我拖了个凳子，在他身边坐下，“侄儿来喂你。”
　　四叔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喝完燕窝，四叔摸了摸七叔的脸，慢慢讲道，“华儿。四叔小时候啊，有一回上山采药，不小心跌下山，跌坏了胳膊，没法自己动手。你七叔便这样喂我喝水、吃饭。那些日子，他在我身边寸步不离。等我伤愈了，他也病倒了。他这身子太弱，不比常人，不能受累……你七叔命苦，生下来便没了娘，这玉孔雀坠子便是他娘留给他的唯一东西。听你皇爷爷说，她娘生前一直带着这玉孔雀。你皇爷爷纵是再疼他，也奈何不得公务繁忙。他一个人待在宫里不知受了多少冷落……”
　　“三姑不是时常去陪他么？”
　　“呵呵，你三姑到底也是女孩子家，后宫规矩多，她也不能老待在你七叔身边儿。你七叔他娘从东嬴来和亲，虽得你皇爷爷的宠，可却因此惹怒了其他人。因此，宫里便无人与她亲近。她去世后，其他人瞧见你七叔身子老是染病，便都觉得离你七叔太近惹晦气，连女官内相们都伺候完了赶紧走。大多时候，你七叔便孤零零在床上躺着，身边儿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只有几卷书陪着他。我偶尔去瞧瞧他，给他带些小花小草的。他高兴地很，把你姑姑剪的小兔子、小羊小鹿什么的都捧出来给我瞧。那回得知我跌下山，他身子不好，还硬缠着你皇爷爷下诏书准他去陪我。呵呵，当时他比你还小，瘦得跟片树叶似的，一双眼特别大，小手比那勺子也大不了多少……打那之后啊，我便发誓，用一辈子来疼他。把他该得的一点不差地都给他补上。”
　　“四叔……原来七叔这么可怜。侄儿今后也会好好疼他。”
　　“呵呵。你七叔若知道你这么说，准高兴的不得了。”四叔沾了沾眼泪，“华儿，那木桶里有个瓢，你拿着把这浴盆里的水舀到桶里。”
　　“恩。”我照着四叔的话做。之后，他又在浴盆里加了些水，浴盆里便热气腾腾了，我伸手试了试水，大约比我洗澡时的略热些。
　　“好了，华儿，你去睡吧。”四叔擦干了手，坐到软塌上。一只胳膊支在炕几上，托着腮，但视线依然未离开七叔。
　　我进去抱了床被出来，搁在软塌上，“四叔，侄儿替你守着七叔。你若不放心，便在这儿睡吧。若你也累病了，七叔跟仲眸便没人照顾了。他们没你可不成。”
　　“……好。呵呵。我这侄儿真懂事。那四叔先歇会儿。你瞧着热气不多了，便往里头加水，加的时候试试，别太烫。”
　　我帮他脱了鞋，盖了被，他在软塌上合衣而卧，大抵是太过劳累了，很快，便睡熟了。我下去趴在浴盆旁边，看着盆里冒着热气的水，忽然觉得好困。七叔静静地倚在澡盆里，挣扎过后的疲倦浮现在他苍白娇弱的脸上。我拿了棉单子帮他擦干头发和脸，这样他便不会着凉。为了不睡着，我拿了个茶碗盖儿含在嘴里。若不小心睡着了，茶碗盖就掉在水里，水花溅到脸上，便会惊醒我，还不会吵醒四叔。如此坚持到天亮，七叔浴盆里的的水一直暖暖的冒着热气。
　　伸了个懒腰，我起身踱到窗前。远处乳白色的天际尽头，一轮红日正冉冉升起，有力地跳动着，似从黑夜中力挽狂澜，将光明喷薄而出，一泻千里洒满这如画般多娇的江山。我望着这轮升腾的红日，在心底暗下决心，为了这些疼爱我的人，此生定要活的比这红日还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