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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启刀 ...

  •   紫气东来位于海中一座岛,名列“天下十景”之一。

      海岛形似葫芦,葫口正对海面日升之处。传说上古有仙人,将葫口雕成一只百丈高的大龟,受日照光华。不知从何时起,日升之时龟口会喷薄出紫气,与日光相撞,金紫交汇,天生造化之力与生灵气力相战,掀起惊涛骇浪,地动山摇;又不知过了多少年历了多少机缘,才勉强达到平衡互归于平静。如今每日日升之时即可见万丈金光平铺海面,紫气穿梭其间,煞是灵动。

      紫气东来又是个与冲宝阁同名的商号的名号。它的创始人昭盛本是海岛上的一个渔民,受仙人点拨开了慧根,虽仙资平平,经商头脑却高的出奇,平日里没少坑共同修仙的师兄师姐们,最后见仙途漫漫,干脆回了老家干起了生意。那时候还没有什么“天下十景”,也没有人叫这景紫气东来,他就借了这地利,选了个吉利名字把自己的商号和这奇景捆绑推销出去了。也经由他之手,紫气东来才响誉大陆。

      李禄年因为常年服用转颜丹导致气血亏损,身体衰弱。去紫气东来的路又必须要坐船,一路颠簸,她吐了又吐。最后干脆捧着个盆坐在船头,绷着一张脸看似严肃地眺望前方,想要转移注意力,让自己好受点。

      海面其实还算平静,她看着前方一层一层的水波荡开,像是花开花落,想起以前自己见过的一种开在水中的花,从水面向里看,虚乎缥缈,不知道到底开在多深的地方,也不知道拨开这层水后花的真实面目,所以开得再漂亮,漂亮得再温和,也显得遥远,显得捉摸不定。
      这种不确定感让人敬而远之。

      她与落下半步在某种意义上是同病相怜,如果说她是没有香味的梨花,有点小姿色,但更多人与自己只关注要结的梨,那么落下半步就是那种开在水中的花——洛神。

      她很小的时候曾经听自己的奶奶讲过“洛神”这个传说:一个男人爱上一个姑娘,姑娘嫁给了他哥哥,哥哥有了新欢,姑娘跳了水,这个可怜的男人做梦梦到那姑娘成了仙,名唤洛神。

      莫名其妙的故事,她想。也许是她略过了太多的情节,所以显得这故事很假很无趣。

      她记住这个故事,是因为“洛神”这两个字,一个可以被称作“洛神”的姑娘,该是多么美,多么脱俗,而那个称她为“洛神”的男人,又该是多么爱她?

      那个男人永远都遥遥望着她,她未出嫁之前,他们之间隔着的是男女之防;她出嫁之后,他们之间更又隔着伦理纲常;她跳水之后,他们之间隔着生死大关;她成神之后——不管是真是假——他们之间更是遥远。

      而他只敢做一场梦,给她最好的结局,而不是他与她的。

      李禄年想着想着,就痛恨这个男人的窝囊,可是她同样没有理由来斥责他,因为她简直就是这个倒霉男人的后续——她的“洛神”就要成仙,她仍在世间打滚。
      他与她,她与他,一样的。

      船行的很快,又是顺风。提前了小半个时辰到达了紫气东来。

      李禄年下船时还沉浸在自怨自艾里,不过脸上早已调整出来一副纨绔子弟标配的玩世不恭,摇一把怀中早已准备好的白玉乌骨折扇,刻意开到最大,让扇面上灵道人提的字露得纤毫毕现。四处在人眼皮底下晃。

      紫气东来如今的老板启刀远远就看到了她的招摇,大步跨过来,雄浑的声音震得她耳朵生疼:“世侄此番前来,我紫气东来实在蓬荜生辉。”

      她心里诧异,船提前了小半个时辰到达,也没见有什么传递消息的手段,紫气东来的人竟然早已候着了,这实力与气度实在不可估量。

      她故意板着一张脸道:“启老板好大的口气,也不过是大了我三四岁,就自升一个辈分了。”

      启刀闻言笑道:“这倒是,我俩岁数相近,那就顺小兄弟的意,兄弟相称。”他笑得豪爽,很难让人心生不满。如果李禄和真是她所表现的样子,那按理这种豪爽不耍心思之人应该是她最亲近的。

      不过李四公子向来是个难缠的主。她挑眉一笑:“启大哥这是要与我做自家人了。”

      这话顺口而出,对李四公子来说是无心之言,对紫气东来当家之主来说就是表明立场了。

      启刀四两拨千斤,开玩笑道:“不敢,若说要成一家人,宿鹂李家的三姑娘我不敢高攀。”

      宿鹂李家如今与他同辈且待字闺中的只剩下三姑娘李禄年。六年前大姑娘李禄平嫁与南和郡王,暂时解决了宿鹂南疆兽潮之患;二姑娘李禄朝则在一年前嫁给了倚海楼主,也不知是为情还是为利。

      他把话头转到这上头也有自己的私心,想看看李禄年对自己未来的打算。

      李四公子向来不识人眼色,咄咄逼人道:“什么?我何时说要把你与我三姐凑一对了?”

      启刀觉得他如果不知道这是李禄年假扮的,他就要上当了,傻得跟真的似的。

      李禄年见好就收,也不想冒险激怒启刀,那体型万一暴怒起来一拳就可以解决掉自己。就摸着头尴尬一笑,道:“估计是说了什么有歧义的话了。”

      启刀被她笑得毛骨悚然,觉得那挤出的浪荡气几乎皱到了自己脸上,暗地里抖了两下,伸出手揽住对方肩头,带着她走向紫气东来的大门。他一揽到就被手下瘦弱的身躯吓了一跳,怎么这么瘦,明明在冲宝阁见到她时很能吃啊?光长心眼了吧。

      他又气愤又心疼,觉得李老头简直不把闺女当人,又气李禄年真把自己当个男人使。当年那个天真善良好骗的小姑娘都到哪去了,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油头粉面的奸诈小白脸?还这么瘦!这么弱!他在心里惊叹号似的大吼特吼,不得已只好针对现状稍稍调整了下自己的择偶标准。

      他被自己的痴情感动了,觉得李禄年这时候应该对他露出一张甜甜的笑脸,于是低头想要引她笑一笑。然后他就看到了李禄年正抬着脸冲他一脸谄媚地笑。

      他默默地别开脸,手却揽得更紧了。

      转颜丹虽能转换外貌的些许特征,让李禄年看起来是个男人,却让她五官僵硬,所以笑起来显得很假。启刀在心中暗叹一声。

      李禄年被他揽得局促,不着痕迹地矮了矮身子,从对方的手底滑出。快步向前走道:“不知道今日还有没有机会看一看紫气东来之景。”她这话虽是问句,语气却是十拿九稳的惋惜。

      启刀跟在她身后,看着她局促的背影微微扬起唇角,笑容与昨日李禄年宴上见到的落下半步的慢条斯理如出一辙,接着李禄年的话头道:“倒是有可能。”

      李禄年脚步一顿,看着此时已到头顶的太阳,想自己到底是应该大步向前走然后开口嘲笑启刀信口开河呢,还是应该立刻回头做出一副傻傻信了他话的惊喜样子?

      她还没有作出决定,启刀就已经赶上她握住她的手,调转方向向东面大龟处行去。

      启刀走得很快,让她完全没有挣脱的机会,只能卖力勉强赶上他的脚步。

      很多年前,当启刀还是落下半步的一部分的时候,他把这处海岛东面山岩雕成了一只玄武。风吹雨打,浪蚀日腐,在他第二次来的时候只勉强剩下了只大龟的轮廓,还因为吸收日华的缘故成了精,四处兴风作浪。他打散了这只龟的妖形,用符箓将它镇压在原地,让它潜心再修回玄武。龟口喷薄出的紫气实际上是符箓吸取的生灵之力,用来抗衡日灼腐蚀,保这只龟的原型,而非这只龟有胆量与天地造化相抗衡。

      世人不知缘故,神化了这只龟,赞颂其逆天之力。岂知一力哪可胜天?非众生共力不可得。

      启刀垂眼看正在努力跟上他的李禄年,对方正低着头小步快跑,头上簪的白玉冠晃得人心痒,心里不由叹了一声:然而要一个人心甘情愿地被战胜,却非得要另一个人。

      长生之人,不敢轻易谈情,因为任何事物都有期限,与无尽的岁月比起来,一切都显得短暂到可笑。当初有多认真,后来就有多不堪回首。

      他接近李禄年,最初并非是他真的动了情,而是来达成这个小女孩八年前的愿望——刻在洛神庙祈愿签上的“白衣公子和李禄年要一世长安”。

      既然于茫茫众生中让他遇到那个小女孩,又让他突然对那个小女孩的愿望感兴趣想要帮她达成,那么不管这愿望内容是什么,又为什么不让他来达成呢?
      他虽然不是白衣公子,却是落下半步,勉强来说与那个白衣公子是一个人。

      他的眼中逐渐漫起一层笑意。又想起昨晚落下半步讥讽他时那一脸的气急败坏,力量外泄居然震破了装梨花露的酒坛,一滴也没喝到后铁青了面色,就觉得有意思极了。

      昨天本是落下半步参加冲宝阁的奇珍展,刚要见到心思念想的梨花露却被五师姐丰朵叫走。他去顶了落下半步的缺,应落下半步的要求带回了一坛梨花露。那小子却自己没福,全洒了。落下半步每次见到他都会冷嘲热讽他自甘下贱困于凡尘,估计连天都看不过去,这次叫他遭了报应。话说如果不是因为落下半步是主魂,他才不高兴去搭理他。

      不过,他另一只空着的手摸了摸自己脸上的胡茬,落下半步那家伙对李禄年的态度很奇怪呀,居然在提到她的时候失态成这样子,三令五申让他离李禄年远一点,好像有什么瞒着他。

      他皱眉再去看李禄年,觉得她除了瘦弱了一点也没什么特殊之处,依他对落下半步那伪君子的了解,绝对有猫腻。

      李禄年依然在费力跟上启刀的脚步。茫然抬头就看到启刀正直勾勾盯着她,吓了一跳。

      启刀回过神,笑眯眯摸一把她的头,道:“贤弟,到了。”

      李禄年向前望去,只见二十步开外是一片茫茫海域,日光正盛,波光也就粼粼。亮眼的蓝色仿佛要溶入她的眼里,晃动不休,竟错觉成一片银色。

      她生在宿鹂,见惯了小桥流水,平原万顷;来的时候坐着船也见识了西川海之壮阔,却并不惊艳,只以为是她天生冷漠,现今才知道是因为还没有见识到真正动人心魄的美景。

      她几乎看呆了,只感慨世间竟然还有这样完美的颜色,不需要什么优美的形状,沁鼻的馨香,或高雅或灵动的弦音来狗尾续貂。

      启刀在一旁道:“你等片刻。”

      他们此时正站在海岛石龟的头顶上,面对着日升之处。紫气东来之景只在日升之时才有,此时按理应是见不到的。

      李禄年开玩笑道:“你莫不是要让太阳再升一次吧?”

      启刀哈哈大笑,声音如滚滚雷声从天际而来:“倒升又有何难!”

      李禄年震惊地看向他。

      启刀接着道:“不过目前我办不到。”

      李禄年尴尬地面向海面笑起来,觉得启刀可能跟李禄和一样不靠谱。

      启刀突然一把搂住她的腰,带着她跳下了这百丈高的石龟。

      耳边风声赫赫,海水的腥味仿佛要拍进身体里,李禄年紧抿着唇,尽管心底吓得要死,却发不出声。

      启刀无奈地在心底叹口气,觉得李禄年真难讨好,逗她她不笑,吓她她不叫。这时候难道不应该紧紧缩进自己的怀里放声尖叫求保护吗?

      他又在心里沾沾自喜起来,这样无趣的李禄年,也就只有自己收着,唉,真没办法。

      他在半空中提气向前迈出一步,踏在风上,借力向海面奔去。

      李禄年眼见着启刀和自己突然刹住了下落的势头,转变方向向海面落去,只觉得虚惊一场后又是一场大惊——她不会游泳闭气,而启刀似乎要到海里去。

      沉闷的笑声仿佛从胸膛中透出来,声线都笑得颤抖,启刀道:“贤弟,你向东方那处望去。”

      李禄年勉强将目光从自己的脚上移开,望向东方。

      那里不再是一片发着银光的蓝,而是由万丈金光组成的光海。也许只是海面上铺了薄薄一层日光,然而看上去就像是一片一望无垠深不见底的光海,紫气穿梭其间——她贫乏的文采让她不能具体形容出来,最后只能暗叹一声“不愧是‘天下十景’之一”。

      启刀搂着她浮在半空,突然开口问道:“是不是觉得很畅快?”他的声音充满了少年得志的锐意与自得,富满生气,眉目鲜活,一时间竟比这一片光海还要明亮。

      这是柄好刀,李禄年暗想,也绝不会止步于做一柄刀。

      她真心真意地回答道:“确实,积年沉郁一扫而空,甚而有飘飘欲仙之感。”

      启刀开心道:“你喜欢就好!”

      李禄年没有注意到他过于兴奋的语气,收回刚刚看向启刀的目光,再次贪婪地盯住眼前这一片光海。她心底有疑惑,从没听说过紫气东来是这般景色,浩荡邈远,当得“正”字,几乎可以算是仙家圣地。她幼年时曾有幸在仙界第一大宗生活过一段时间,其间仙缘也不过如此。这不像是紫气东来,倒像是别的什么鲜为人知的世间奇景。这景估计是被紫气东来的人藏起来了,这般秘辛启刀居然带自己来是何意思,还以好充次地骗自己是紫气东来?

      启刀注意到她隐隐皱起的眉头,想她应该是在疑惑怎么此时还能见到紫气东来之景,就抬掌拍了一下她的脑袋,勉强解释道:“此间非是实景,不过是用符箓刻录下来的紫气东来光影。”

      李禄年似信非信,就算此景非真,还是觉得以紫气东来之景不会有如此之势。

      不过不管如何,此事牵扯到仙人,这样看来紫气东来内蕴果然丰厚,不能只拿冲宝阁和紫气东来单抗了,她在心中盘算道。

      她又抬眼看身侧的启刀一眼,默默在心中说句对不起,只是为了宿鹂的安稳,只得将他扯进即将到来的那场风暴里。

      启刀得知李禄年要来紫气东来,想那凡间一只龟吐出的口水有什么好看的,就提前几天去了仙界的濮云海,将其刻录下来,装作紫气东来之景想要哄她开心。谁知她居然没有起早赶着去看紫气东来,日上中天之时才到,亏自己还封了乌龟的嘴巴,不让它吐口水露馅,原来根本没有必要。

      李禄年回神看向启刀,微笑道:“启刀大哥,此处风大,我们回去吧。”

      启刀忙应道:“好。”

      他带着李禄年踏风转身,大步跨向岸边。

      耳边风声赫赫,转眼已离海甚远。

      李禄年被启刀带向紫气东来主楼,远远就看到铁画银钩四个大字“紫气东来”仿佛正呼啸而来,震人心魄。
      须臾风定,她重新踏在地上。仰首即可见高楼拔地起,想到冲宝阁的珠光宝气,不由感慨如果说冲宝阁为“价贵”,紫气东来则为“势贵”,此时二者虽然同名,只怕不久后就要开出新篇章了。

      她随启刀步入紫气东来,入眼皆是古朴素净之物,倒也对启刀的喜好有所了解,想自己此次前来所送上的如意檀也许正合他意。

      入了紫气东来大门的启刀仿佛换了一个人,多了几分沉稳与疏离。

      疏离?被美景摄住心魂的她忽然意识到,对刚见面的人来说,迎接她的启刀似乎对她亲近随意得过分了,两人就如同多年不见的好友一般。许是豪爽?或是卖宿鹂李家一个面子?而此时进入紫气东来的他才是真正的他。

      “请坐。”

      她不知为何,心里舒了口气,觉得这样的启刀更容易打交道,也许是骗他没有心理负担。

      她定下心神,也道:“多谢。”

      启刀本正低头喝茶,此时闻言扬眉瞥她一眼,复又垂眸掩去眼中深思。他突然叹道:“世道叵测,世人挣脱不得,皆为网中虫。”

      李禄年一惊,强笑道:“真乃箴言。”

      启刀却直直看向她,问道:“贤弟就不想知道为何我有此叹?”

      李禄年被他的直接惊得手无足措,以为他早已通晓自己的盘算,此时是打算瓮中捉鳖。

      启刀不等她开口回答,就自顾自地笑起来,粗犷的眉眼间竟有万千情意:“只因为我待人以真,她便还我半真半假;我待人以假,她便还我假意逢迎。”他站起身来,“你说,我该如何,才能让她真心真意?”

      李禄年被他逼视得不自觉地向后缩,本就瘦小的身形看起来就更弱的可怜。

      启刀忽然重重一叹,重新坐回去,苦笑道:“刚刚想到伤心事,不是有意要扯开话题,贤弟,等你也爱上一个人,就明白了。”

      李禄年直起身体,暗想原来是为情所困,也不知是哪位天之骄女。她本能地觉得刚刚很危险,却不知这危险到底与自己有何关系。

      她道:“原来如此,只祝愿启老板心想事成。”

      启刀微微一笑,道:“心想事成不难,只怕她不肯陪我做一场大梦。”

      李禄年似懂非懂,道:“启老板掌管紫气东来,年少有为,青年才俊,谁人能拒!”又不难又不肯的,一个大男人心思比女人还难猜,她暗道。

      启刀似笑非笑,也不说话,低头吹开手中茶杯中的浮沫。几片深绿茶叶被他吹开,映出模糊一双眼。

      李禄年刚想开口把话题引到正题上,门外突然传来熙攘声。她转头一看,落下半步的身影就落入她的眼里。她心脏骤缩,眼睛不受控制地瞄向落下半步。

      启刀注意到她的目光,顺着看过去,就看到落下半步正慢吞吞地迈进门内,脸上依然是那副自己看了几百年的笑容,慢条斯理到让人想揍他。

      “启刀,故人来访,还不相迎?”落下半步一开口让启刀更想揍他了。他冷哼一声,同样慢条斯理地放下手中茶杯,叹想:果然不愧是白光瓷,入手只有温润细腻,不会表里不一,可比某些装模作样的好多了。

      落下半步显然是料到他的反应,也不恼,气他就是气自己,实在没什么意思。笑容宴宴接着道:“你不会忘记自己的应诺了吧?”他话里依然带着三分笑意,可启刀却已经听出了另七分的威胁。

      启刀重重推开椅子站起来,不甘地开口道:“怎敢,不过我现有贵客,落下公子还请至偏厅稍等片刻。”

      李禄年看到了他们之间的剑拔弩张,却不知原因为何,也不好贸然插嘴,引人不快,就一直沉默地坐着。如今启刀提到了她,便站起身来向落下半步颔首道:“落下公子若是有急事,我可稍等片刻。”

      启刀还没来得及开口,落下半步就道:“那就麻烦李四公子到偏厅了。”

      李禄年被他的不客气惊到,突然想到昨晚被他不客气地拎走梨花露的杜老板,乍觉惺惺相惜。她昨晚只以为是落下半步与杜秋言对那坛梨花露早有约定,现在才明白是落下半步天生不客气。只好讪讪道:“不麻烦,不麻烦。”

      启刀眼见李禄年离开此处,一言不发。
      落下半步站在厅中央,也不落座,待李禄年彻底走远后才问道:“启刀,你是不是封了石龟?”

      启刀也站着,漫不经心地道:“封了又怎么样?”

      落下半步脸上的笑容崩裂少许,压住怒气反问:“你说怎么样?”

      启刀也收了那一副漫不经心的神色,道:“不就是寿元短了点。”他冷笑一声,“你不是真的以为世间真有完全没代价的长生吧?”

      落下半步无奈道:“正因为出了问题,我才借石龟蓄积生灵气力来减缓你的衰败之势。”

      启刀再次冷笑道:“假慈悲,你当初一发现问题,就将我从你体内分离出来,困在这皮囊内。不过是后来发现残缺一部分灵魂同样会让你衰老才不得不修补我。”

      落下半步见他依然对当年耿耿于怀,只好安抚道:“你就是我,我怎么会抛弃自己?”

      启刀与他心意相通,知道他说的是实话。只是宿怨难平,干巴巴开口道:“不过就封了半天,不会出什么大事。”

      落下半步只好再次退步:“日后绝不可再做此等糊涂事。”他的语气像是在哄小孩,也难得启刀居然没有暴跳如雷,而是乖顺地点头。不过是因为他们本就是一人,所想的其实没什么差别。

      这个话题告一段落,落下半步再次道:“你也要离李禄年远一点。”

      启刀干脆利落地拒绝道:“不行。”

      落下半步见他冥顽不灵,于是道:“你要与她交好也不是不可以,不过要记住你的承诺。”

      启刀不耐烦抢过话头:“知道知道,李禄年还在偏厅都等着我,话说完了就快走。”

      落下半步转身就走,想还好这家伙脑袋不甚灵光,不明白自己的真正用意。这些事情神魂交流就可以,哪用得着特意来找他。

      见落下半步离开,启刀暗想到底是什么原因让落下半步对李禄年讳莫如深,如果问题不在自己身上,那就是李禄年真的有什么秘密。

      他不由叹气,这一世长安他原本以为很好实现,哪知世事纷繁,应不暇接,又有人心不古,实在难猜。

      他唤来侍婢,吩咐她带李禄年去岛上四处逛逛,就说自己随落下半步出去了,今日不能与她相谈生意之事。又吩咐她关上厅门。

      待侍婢前去传话,他才散尽力气一般地向后仰坐下去,抬手遮眼,只想一梦长安。

      然而前去传话的侍婢却半途折返,扰了他这片刻的宁静。

      侍婢在门外道:“大人,李公子说是既然您有急事,他便先行离去,待您闲时再来拜访。”

      他沉默了会儿,才哑着嗓子道:“知道了,下去吧。”

      他伸手去摸茶杯,想润润嗓子,却因为闭着眼睛失手打翻。已经凉透的茶水顺着手掌纹路蜿蜒进衣袖,一路下去,仿佛要凉进心里。他一动不动地任它流,觉得寂寞。世间只有这茶水在动,而他牢牢掌握着这水流的路径,就不用费任何心思;世间若真是只有这水在动,而他作为那唯一知晓的人,会不会还是寂寞?

      他连叹气的力气也没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启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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