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无声处》诣慈

2、纠缠

　　夜色下的秋桐馆正是热闹的时候，远远便可看见探芳园中一片莹莹灯火，嬉闹声起起伏伏，宛若潮声。
　　小玉下楼后，顺着二十四桥往园中大厅走去。探芳园与藏春楼中间隔着一片鉴心湖，凌波其上的长桥是唯一通道。朱红色的木柱雕着栩栩如生的花鸟云月，丝面灯笼缀在拐弯处，将微起褶皱的湖水照出一团的暖黄。
　　桥上人不多，只见得到行色匆匆的侍女。小玉走到湖中心，才模糊看见左手边不远处的渡欢亭中，月光下隐隐有人影交缠。他心下登时生起犹豫，自己若是此时走过去，少不得会惹上麻烦。
　　“啧，看看是谁在前头呢？”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语气颇是阴阳怪气。小玉转身，见来人穿着打扮艳丽，一双桃花眼暗含秋水，顾盼生姿，正是馆中的公子牡丹。
　　他嘴角带着冷笑，略含不屑的视线落在小玉身上，忽而变得刺骨逼人起来：“你竟然敢接私客！”
　　牡丹一向看不惯小玉，觉得此人太过爱财，两个人见面便要唇枪舌剑来往一番。他清楚小玉今天晚上并没有客人需要接待，但现在竟然衣衫不整地出现这里，身上隐约可见伤痕，只一瞬便猜出他定是私下里招了什么有特殊癖好的客人。
　　“你可真是为了钱连命都不要了，”牡丹上下打量了一眼小玉，“且不论别的，招这种客人上床......”
　　若在平常，小玉少不得也要回敬他几句，可今天心里藏着事，自然懒得与牡丹多嘴，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便想往回走。
　　牡丹却伸手按住他的肩膀，咬牙切齿道：“不是今天有官府的人来，你肯定是要嬷嬷教训的！”
　　“关你什么事情？”小玉掸掉他的手，似是不解他为何发怒，“我招私客，又没败坏你的生意。就算嬷嬷发现了，也是打我一顿，丝毫牵连不到你头上。”
　　牡丹一愣，复又满脸怒容：“你这是败坏馆里的规矩！”
　　小玉突然抬手拍拍他的脸，凑到他耳边悄声说：“牡丹，你不是看我不顺眼么，我赚我的钱，你能不能别老是关心我？别害我以为你对我有什么别的心思。”说完，又故意轻轻吹了口气才退开，朝他抛了个媚眼，这才与牡丹擦肩而过。
　　牡丹身体一抖，脸涨得通红。在空荡的桥上，他不敢大声吼出来，只能憋出一句：“呸！我看你哪天死了倒好。”

　　小玉最终空着手回到自己的房间。
　　他原本准备去找管事的嬷嬷讨要些新的伤药。这种东西，馆里每个接客的公子，每个月少不得要用上半瓶。小玉算是运气好的，不常遇上爱折腾的客人，也很少用伤药。他不记得自己的房间还有没有，便是有，恐怕也是自己刚进馆时领的，不知道给塞进哪个旮旯里。
　　点燃桌上的灯，小玉上前挑开榻边的白纱，掀起白色被单，见那杀手仍旧昏着。他歪着头打量了一眼对方的容貌，总觉得他现在这副普通模样让人觉得怪异。
　　在榻上坐下，小玉俯身，伸出手摸向杀手的耳后，片刻之后了然。他本想将人皮面具揭开看看对方的真实面容，手顿了顿，却又放弃。
　　趁着关岑未醒，小玉索性在屋里翻箱倒柜，也不顾那“稀里哗啦”的声音，最终找到一个白色的瓷瓶。他拔开瓶塞，放在鼻下闻了闻，忍不住皱眉。
　　这药肯定不能用了。
　　小玉将药放到桌上。现在再出门讨药只怕来不及，若杀手醒来小玉不在房中，他必然要跑掉，便不能求他带自己离开。思来想去，小玉最终伸手在自己的桌下一敲，拉出一个抽屉，从里面取出一个精致盒子来。
　　盒子里放着数量碎银，纷乱杂物与一个青瓷瓶。小玉拿出那青瓷瓶，深吸一口气，起身走向自己的床榻。

　　关岑只觉得迷迷糊糊之中，有什么清凉之物覆上自己灼热的伤处，很快便融化成液体，顺着肌肤流下。
　　他下意识便伸手去捞，却被人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手，低喝了一声：“安分点！”
　　关岑活这么大，还没人敢这么教训他。身体上本就不适到极致，脑袋一糊涂，他勉强睁开眼睛，恶狠狠地瞪向那个朦胧人影。
　　“哟，这会儿还有力气凶我呀......玉清膏都给你用上了，你可得我给乖些个。”他只听那人嘴里嘟嘟囔囔说着，手上动作不停，渐渐让那药膏涂满所有的伤口。“好大侠，看在我费了银子的份上，你好了以后带我离开呗？”
　　敢情你也是想利用我……关岑恨恨想到，自己……绝对不能叫对方如愿……
　　他努力蠕动嘴唇，想骂出一个“滚”字，却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挣扎落在对方眼里，不过是微毫的动作。
　　药是好药，很快便舒缓了疼痛，叫关岑放松了被折磨已久的神经，再一次坠入梦境中。
　　谁料睡到半夜，他又发起高热来。
　　惹人厌烦的燥热从骨头里一波一波涌出，关岑只觉得自己汗液直流，几乎要浸湿被单。然而这股热流却无法触及手脚，四肢冰冷到无法动弹，浑身更像是被束缚住一般，僵直地躺在床上。
　　他心中自是惶恐，连带着脑海里窜出许多可怕场景。挣不脱、逃不掉，甚至连大喊都无法出声，关岑更加汗水涟涟。
　　只听耳边传来一阵悠长叹息，随后便是一阵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关岑只感到滑腻而微热的东西靠近自己，将他从头到脚贴住。
　　那温度并不高，但很让人安心，很快就将他捂暖。
　　此后无梦。

　　第二日醒来，关岑茫然地看着眼前淡粉帐子，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
　　他睡在一家楚馆中，一个小倌的床上。
　　关岑登时便想跳起身，还未动作，却感到有人紧紧搂着自己。侧首一看，他的呼吸瞬间停住。
　　那个小倌的脸，离自己不过方寸。
　　清晰可见是他瞌着的眼睛，长而浓密的睫毛，与右眼下白皙肌肤上的小小黑痣。
　　节奏缓慢的鼻息一阵阵略过自己的皮肤，关岑一时间失神，又很快反应过来，用了更大力气想将那人推开。
　　谁料这次不仅没成，反而惹了大麻烦。
　　关岑既没有想到那小倌会将自己抱得如此之紧，更未想到相拥两人俱是不'着片'缕。
　　小倌因这番动作悠悠醒来，自己身'下的某处，竟然慢慢抬了头。
　　关岑脸都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