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剑中之阵 ...
-
是夜,月华如水,广宇寒峭。那追逐着明月飞快流逝的片片彩云仿佛繁霜,覆盖着坚硬而闪光的一色雪山。野兽都不敢出来,只有山间偶尔一声鬼魅似的啼鸣暴露隐藏的生命。
张书翠在结冰的乱石中行走,整座山似乎都冻透了,脚下的石块好象直打寒战。张书翠感到一阵烦乱,时而脉搏狂跳,时而心弦震颤,周围明明是青白的月光雪色,眼前却隐约浮着一抹浓稠的红,淡淡的腥味和着凛冽的空气钻进鼻腔,喉头胸口紧缩刺痛。他忽然有点后悔刚才没能彻底杀死兰易烟,不知道等他醒来自己将如何面对。本来那情形是不足以让张书翠担忧的,只要无念无情,就算伤到血肉模糊气息奄奄,他都可以照骗不误。但是此时张书翠胸有成竹的自信不见了,他甚至害怕再见兰易烟,怕看到他虚弱凄苦的模样,怕看到他怨恨悲凉的表情,一切只因自己心中已产生一份歉疚。
张书翠挥挥手,想将这些困扰自己的杂念像苍蝇似的赶走,他不肯承认心已动摇,宁愿相信这浑身说不出来的难受劲是由于天气太寒冷的缘故。
他想,这应该是修行过程中不可避免的试炼,当年师父目睹沈枫跳崖身亡时,大概也经历过这样一番挣扎。那总扩骗术秘诀的二字箴言贯彻起来果真艰难,自己是否也必须像已然作古的历代掌门那样秉承这两个字,一步步杀死良心这得道途中最大的障碍?
张书翠就这样天人交战,不知不绝来到安葬子晨的断崖,月明中天,四下清明,常年环绕山间的夜雾竟无处显形。张书翠远远看见师父的墓地,形状却好似与平日迥异。他赶紧几步奔近,等清楚看到墓地的景象,骤然惊恐变色。
只见墓碑断裂,墓室坍塌,棺材被发掘而出,直挺挺竖在墓穴之上。
谁这样可恨!张书翠震怒不已,第一个想到的便是白晓忆,这人跟师父仇深似海,至死都不给其安宁。
张书翠走上去,准备先将棺材搬回原位,谁知棺板突然碎裂,张书翠未做防备,被棺材中伸出的坚硬利爪牢牢锁住喉头。他寒毛倒竖,以为是僵尸还魂,睁眼一看,棺材里的并不是子晨的死尸,而是一个头戴罗刹面具的黑衣男子。
“小子,我等你很久了。”狰狞面具下发出一阵尖利笑声,阴冷中掺杂着莫明的亢奋,令人闻之胆寒。
张书翠见是生人,恐惧顿减,镇静询问:“敢问阁下是何方神圣?跟家师有何深仇大恨,为何要破坏他老人家的陵寝?”
黑衣人冷哼道:“你这小毛头还敢问我,我倒要先问问你,你老实交代,子晨那老儿如今身在何处?”这次他的声音稍显正常,但还是分辨不出年纪。
张书翠奇道:“家师已于数月前去世,棺材就在眼前,阁下莫不是明知故问?”
“少给我狡辩!”喉头的压迫更紧了些,黑衣人恶狠狠怒道:“我打开棺木时未见尸首,而且再三检查,也没发现里面有停尸的迹象。子晨那小子诡计多端,以为假死就能逃债,只是这金蝉脱壳的计策用得可不怎么高明!”
张书翠听罢也是狐疑,当日子晨断气后,在剑庐停放七日,他多次试探确实已无脉搏心跳,后又与兰易烟一同将其入殓安葬,连墓穴也是他亲手掩埋。那遗体怎会于数月后不翼而飞?
黑衣人见他总不答话,催促道:“小子你考虑好没?说是不说?”
张书翠头微微后仰试图减轻喉咙的剧痛,小心答道:“家师过世时一应后事都是我亲手操办,确实已送他老人家入土,若阁下所言非虚,那我也不知是何缘故。阁下就是立时杀了我也得不到任何答案。”
“哼,子晨教的好徒儿,你师父那样坏一个人,你倒对他忠心耿耿。你既然袒护那老小子,不肯说出他去处,我也不追究这事,他欠我债便由你来还吧!很久以前他骗走我一样东西,那东西被他藏在一个宝藏里,你说,宝藏到底在什么地方!”
张书翠不禁苦笑,原来又是一个讨债的,师父生前不知欠下多少孽债,招来这滔天怨恨。可气他活着时债主不登门,偏偏死后方到,害得徒弟们吃苦受累。
“阁下也想知道宝藏的下落,可惜,我虽知道师父生前确实建有藏宝秘境,可是他从未跟我提起,也没留下任何蛛丝马迹供人追查,只怕这秘密只能随他去到阴曹地府,阁下还是等百年之后,亲自去问他老人家吧。”
他借说话分散敌人注意,藏在袖子里的右手悄悄捏住几跟别在袖缝里牛毛针。瞅准时间,一一飞速射出。
针上沾着他新近制得五毒门秘载毒药之一凝血散,此毒制取相对简单,但毒性猛烈见血封喉,张书翠曾在野兔野鸡身上试过数次,确实厉害,今日第一次对活人使用,正好看看效果如何。
此时二人相隔不过一尺,如此短的距离,黑衣人想要躲避是绝无可能,谁知他竟若无其事用手背一挡,生生受了那几针。张书翠正等他毙命,却听黑衣人一声冷笑,手背一震,毒针飞出尽数钉在张书翠右肩。张书翠惊呼,半边身子已麻,顿时张惶绝望,料想再无身还机会。
黑衣人大笑:“坏小子你能有几两重?暗算我便是自寻死路。不过我暂时还有用得着你的地方,你别害怕,我身边有解药,能解你中的毒。”
张书翠听说急道:“那就请阁下快快赐药,我中的是见血封喉的剧毒,迟了只怕来不及。”
黑衣人却不慌不忙说:“你急什么,那凝血散虽然厉害,但此毒的主要成分天木蓼必须采自温暖潮湿的瘴气森林中方有十分毒效,你就在这雪山里采摘,毒性远远不够,人若中毒尚可以拖一两个时辰。还是让我先说正事吧。”
张书翠无奈,只觉毒性已蔓延到双脚,站立不稳栽倒在地。黑衣人早从棺材里取出两样事物,竟是琉璃弱水二剑。
“这剑正由药师白晓忆保管,怎会在阁下手中?”
“哼,这有何难,那白晓忆又不是三只眼的神仙,我就是在他眼皮底下偷梁换柱也不费吹灰之力。”
张书翠更觉惊悚,想那白晓忆已是一等一的高人,而这黑衣人竟可以在其身旁施盗,这身手显然更胜一等。
黑衣人先拔出琉璃剑,拆下剑柄,剑身底部显出一条细缝,这剑竟是空心的。他又拔出弱水剑,将这把薄如蝉翼的剑轻轻插进琉璃底部那条缝隙,两把剑丝丝入扣的契合,仿佛生来就是一体。
“小子,你知道这两把剑可以这样组装吗?”
张书翠忍住毒发的剧痛,勉力回答:“偶然发现过,但不知师父这样设计是何用意。”
黑衣人随即把剑插在月光之下,指着前方一块阴暗石壁:“你仔细看那里。”
张书翠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立刻被一幕奇异的景象镇住,连锥心刺骨的疼痛都忘记了。只见明亮的月光透过双剑,剑身熠熠生辉,变成耀眼的发光体,光线折射在石壁上,渐渐呈现出一幅清晰的图景。
这像是一副地图,按八卦分出坎、离、兑、震、巽、乾、坤、艮八个方位,每个方位连环相扣,结成阵势,中间又分出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八门,八门中山石相隔,更有激流险滩会聚其中,地势起伏连绵,虎踞龙盘,变幻多端,令人望而生畏。只是中间有一块模糊不清的暗绿污迹,想是那日被白晓忆毒气腐蚀留下的那道碧痕。
张书翠惊叹不已,不知琉璃弱水中还蕴藏这样神秘的图景。黑衣人坐在棺材上,翘起一只脚,朝着图景冷笑。
“小子你不必惊讶,这图是你师父用独门内功刻于宝剑内部,人的肉眼是发现不了的,非得利用纯净光线折射方能显形。此阵名为杀阵,是子晨守护宝藏的机关。那道生门后便是宝藏所在。他留下这阵图明明是打算传你宝藏,可是却没说出宝藏的具体位置,这老狐狸实在可恶得很!“
张书翠思绪奋涌,渐渐于纷繁的秘团中拨云散雾,心底涌起一丝亮光。流光如电,一直往回走,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穿越数月来的每时每刻,停在一个令他茅塞顿开的位置。
原来如此!
黑衣人见他神情变换,似已了然。笑道:“你总算想通了,子晨假装死去,留下阵图却没告诉你宝藏的位置,就是想等你领悟到其中奥妙再现身指点。而我事先将这秘密破解给你,也是要你为我做一件事。”
张书翠冷汗不止,挣扎着抬头仰望棺材顶上的人,强笑道:“阁下是要利用我引师父现身?”
“你果然聪明,你是子晨唯一指定的继承人,他不把你栽培成能独当一面的人才怎会撒手离去?我要你即刻带琉璃若水下山,走遍天涯海角也要把子晨那小子找出来!”
黑衣人说罢跳下棺材,取出一丸药让张书翠服下。药到处疼痛顿减,身体的麻痹也在极短时间内消退,复原如初。
张书翠晃晃悠悠站起身,警惕的望着黑衣人,眼角不住抽动,依稀猜出藏在面具下的真实面目。
“阁下给我吃的可是五毒门秘制能解百毒的天蟾驱邪丸,原来阁下是——”
“住口!”黑衣人暴跳如雷,发根尽竖,厉声喝止道:“你敢给我多嘴半句,我立刻杀了你!”
张书翠失惊倒退,后悔失言,心下却更确信了自己的判断。联想到白晓忆还在剑庐,只怕不久就会察觉双剑失窃,万一和这人相遇,一场恶斗在所难免。神仙打架凡人遭殃,此地不宜久留,还是速速离去为是。
于是朝黑衣人揖了一揖,收起琉璃弱水转身离去。
“慢着!”黑衣人叫住他“那被你偷来的五毒门秘籍现在还藏在你身上吧,快交出来!”
张书翠背心一凉,这人果然一直在暗中监视,将自己一举一动都尽收眼底。
他明白抵赖不过,老老实实从怀里掏出印有秘籍的偷天换日罗交给黑衣人,黑衣人展开观看,虽有面具阻挡看不见他此刻神情,但他颤抖的手指和急促的呼吸已流露出极大的憎恨愤怒。
“白晓忆这小子倒真有点能耐,居然瞒着我多学了这么多功夫,只可惜还是没能当上掌门。他肯定想不到这些功夫到底是辗转到了我手里,天意天意!”
黑衣人放声狂笑,收好秘籍,腾空跃起,在山崖上几个起落已不见了。夜色里传来一声悠远的清啸:“速速下山,听我号令!”
张书翠一时出了神,体内未尽的余毒令他感到一点点恶心,这明亮而苍白的月色渐渐暗淡,寒雾像逃脱镇压的妖魔翩翩起舞,周围的一切都融化在这月光熔炉里。群山、白雪、墓地一起安歇了,一切都在一片迷蒙中漂浮,淡去。
天终于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