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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 孽 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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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
史载,剑师子晨,天赋迥异,少而成名。
弱冠之际熔青铜为刃,精光芒动,薄如蝉翼;而立之年铸玄铁重剑,开山辟石,其利断金;待数年之后,一剑倾天下,放眼四海皆是寂寞之色,竟是一敌难寻。
然,江湖之中风云浮涌,难享太平。只为觊觎天下第一剑的秘密,各路暗流在阴山绝壁,对其结阵而杀,虽在利剑之下死伤不下百数,却终将子晨逼入死地。
山穷水尽之时,山涧之中天籁掠起,一圆脸少年持琴缓步而出,随手拨来,皆是妙音。
此曲之应天上有。少年从容的神态顷刻之间就化去了眼前浴血撕杀的暴戾之气。一曲《水龙吟》奏响,天高水阔,竟象是隔开了杀阵之外所有的风景。子晨的目光和少年对视片刻,渐转柔和,最后还剑入鞘,盘膝坐下,静心聆听。
正史之记至此而止,只因在此之后,无人再见过天下第一剑师以及持琴少年的踪迹。
有人揣测曲终之时,两人依旧难逃一死;也有人言,琴剑相契,剑师一生寂寞得遣,终遇有缘人。两人惺惺相息,弃俗世而去,隐居山林。
真相到底如何,或许只能永远成迷。但让所有人念念不忘的,却是剑师困于杀阵彻悟之后,弃金铁不用,而铸剑三柄。
劈木成片,曰琉璃。
削竹成束,曰蚕音。
凝水成冰,曰若水。
三柄异剑,成就了天下第一剑师最后的秘密。
——《杀阵》
大荒山魑魅峰,崖高千丈,终年积雪,正是世外高人隐居修行的理想去处。半山腰一座剑庐,那本是当年剑师子晨修身养性之所,如今子晨已然驾鹤西去,只余两个弟子看守门户。二徒弟姓张名书翠,承子晨衣钵,剑法精绝,年未弱冠,就已名动江湖。大徒弟兰易烟,也是子晨得意门生,只是此人生性闲雅,不好舞刀弄剑,反而将一门心思都铺在钻研琴棋书画上,于剑术上不甚留心,因此虽比张书翠稍长,武工造诣反而相去甚远。好在这二人青梅竹马,性情脾气颇为相得,兰易烟对名利一事极为淡薄,当日也是为了陪伴张书翠才上山学艺,是以子晨虽对张书翠偏爱有嘉,他也毫不计较。
那张书翠当初仰慕子晨威名,立志成为天下第一剑师,既入师门,便日夜勤修苦炼。子晨很赏识张书翠非凡的聪明才干,一日对其说:“书翠,你拜于我门下已有三年,我所收的徒弟中就属你天资聪颖,机智过人。我如今年事已高,欲寻个有慧根的将本门秘籍传授,试过许多人都不中用。如今看来就只有你还算妥当,你如有意就随我去祖师牌位前赌个誓,为师即刻将本门真传绝技全部倾囊相授,你意如何?”
张书翠盼的就是这一刻,闻言大喜,那还有半点迟疑。子晨便领他去密室拜过祖师灵位,拿出一粒药丸给他。
“次乃本门秘治丹药,名曰吞天,你要学我秘籍必先服此药。”
张书翠不解:“敢问师父此药有何妙用?可是能延年益寿增强内力?”
子晨饶有深意的微笑:“此药既不能增内力也不能延寿命,这是一丸剧毒的毒药。”
张书翠大惊:“师父既然要传弟子武功,怎么会赐毒药予我?”
“你勿要害怕,此药以九十九枯山□□洞断肠草为引,集八十一种毒物以秘法炼制而成。其性虽毒却与寻常毒药不同,你往后若专心执掌我派,将我派发扬光大,那这毒性便不会发作,我当初也是吃了这药才得以继承掌门之位,现在不还活得好好的。但是,你如果三心二意半途反悔,此药立即生效,即刻肠穿肚烂,周身腐烂而死。你可要想清楚了再吃。”
张书翠本已学武成痴,又素来胸怀大志,便想: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自古成大事者,莫不是有所牺牲,况且只要我不中途叛出,这药就不会发作,想来也不妨事。
于是真接过药丸仰头服下。子晨见张书翠吃下药丸,果然点上长明灯将秘籍悉数讲解,一连讲了三天三夜,但归结起来竟只是两字箴言,至于是那两个字,次间暂且按下不表,容日后细细说明。
却说张书翠听罢骇然,变色道:“师父您莫要耍弄弟子,本门一向以剑术独步天下,这传世秘诀怎能干行骗的勾当,这不是与那歪门邪道无异了?”
子晨正色道:“这便是你未曾开窍之处,须得为师替你点明。你想,外面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号称行侠仗义扶危救困,可暗地里却勾心斗角,相互倾轧,说白了也不过是些欺世盗名的宵小之徒。书翠,你那么聪明,自是明白人生在世图的莫不是名与利。我们练剑只能得名,但是有名无利,那也白搭,只有名利双收才是强者所为。而这个利就不是剑上能得到的了,多少人为此想破脑袋,但只要你学会我方才教你的那些秘诀便得之如探囊取物,此才是我派精髓所在,不是外界愚顽之辈能妄自揣度的。我今只将其传授与你一人知晓,你日后也只能择那机敏过人的弟子传授,切不可随意泄露机密,否则害人害己。”
张书翠将子晨之言细细咀嚼,果然大有道理,竟比自己肺腑里掏出的还觉真切。于是就此醒悟,一心钻研秘诀,倒将剑术摆在次要。而那秘诀其实就是一宗行骗欺诈大全,其中的骗术包罗万象、千奇百怪无所不有,而这秘诀只是各位掌门世代口述相传,并无笔墨记录。张书翠就是聪明绝顶过耳不忘也只记住七八层,另有一二层精绝过甚繁复难懂的还未尝领会。子晨却从此闭口不答,只说骗之一法本就无行迹可寻方为上品,切不可生硬照搬,否则入了厩槽倒难有作为了。只命张书翠自行探究,于不懂处稍加点拨而已。张书翠研习几年,大有进展,越来越觉得其中趣味妙不可言,他本来就是极易专注的,对某件事物上了心,便生出一种不可消退的执念来。因此虽自己已有小成,但仍对那一二分未参透的秘诀念念不忘。
不久子晨身染重疾,临终前将张书翠和兰易烟招至榻前,并拿出三件他赖以成名的宝物,即:琉璃弱水二剑和天蚕琴。
“徒儿们,我能教给你们的都已经教完了,以后的剑术能够进展到什么样的程度,就看你们自己的悟性。书翠,这琉璃弱水是世上最锋利和最柔韧的两把剑,你现在已经能够配得起它们,只是最后用于何处,却在乎一心。”
子晨说到此处又是一番意味深长的微笑。张书翠自得他真传,师徒间说话就十分晦涩隐秘,此时听子晨之言,心里一个突唐,已知子晨此话必定暗藏玄机,只是仓促间还来不及明了。
子晨也不再多话,见兰易烟双眼垂泪,极为悲伤难过,便安慰他:“易烟你不要难过,我们师徒之间,总是会分开的。以后会有书翠一直陪着你。易烟,我知道你虽然努力用功,但剑术终不是你真正喜欢的。我现在把这把天蚕琴送你。世人只知道琉璃弱水蚕音三剑齐名,却不知道蚕音并无剑身,只是藏在天蚕琴音律中的剑气……这把琴,是我的一位故人增于我的礼物,也是我这辈子……最珍爱的东西……”
子晨言罢,阖然长逝,两位弟子将其葬于山阴处,依旧居于剑庐,然而两个人均无心修行,兰易烟是为师傅逝世,过于悲痛,整日迎风抚琴,抒发哀思。而张书翠则是无时无刻不在度念子晨临终遗言,他坚信秘诀的关键就在琉璃弱水二剑上,所以终日摆弄观察,但接连数月一无所获,他为此苦恼万分,夜不能寐食不甘味。兰易烟见他日渐消瘦,很是担忧,张书翠不能说明心事,只推说近来剑术无甚进益,所以烦恼忧虑。兰易烟丝毫不疑,倒着实安慰了他一番。
“书翠,剑术到了一定的高度,必是会进展渐缓,甚至不进反退的。你不要太过焦虑,翻过这道坎,就可畅顺无阻了。”
这日朔望,山上正是彤云密布,阴风阵阵。张书翠正在山间打猎,忽听得一阵凄厉哭声从山脚下传来,那哭声凄厉非常,怨念无尽,闻之与鬼魅之声无异。张书翠虽是武功高强,听这半人半鬼的哭声也激灵灵起了层鸡皮疙瘩。正驻足观望,已见一团黑雾从山下袅袅腾腾飘过来,那黑雾形状变化多端,周遭环绕一些游蛇飘丝般的黑气,与山间的白雪相映,竟显出一种诡异的妩媚。
张书翠恐怕来者不善,急忙拔出配剑抵御。突然惊见那黑雾所过之处,冰雪尽行消融,雪化后的地面开出一朵朵血红的莲花,迎风招展,极尽妍媚,却不过顷刻就凋谢枯萎,化做烟尘。张书翠惨然失色,凭着几年江湖阅历,他看出这些妖艳的红莲不是真正的花朵,而是巨毒之下生出的菌类。并不是每种毒物都能生出毒菌,依眼前情景推断,这黑雾绝对包含了无比凌厉的剧毒,别说碰到,就是稍微闻到一顶点都要七窍流血而死。
张书翠连忙使出闭气法门,转身向山顶逃去。他轻功卓绝,在山崖峭壁间腾挪跳跃丝毫不废力气。然而那黑雾似乎已经发现他,竟笔直的追了过来,那哭声随之逼近。张书翠心惊肉跳,只是不知这毒雾中究竟藏匿了怎样狰狞可怖的妖怪,于是逃得更快。他在山间奔走如飞,而那黑雾却是真正的腾空飞翔,再追赶一阵已离他不过数丈,那哭声直在耳边回荡,很快逼出他一身冷汗。黑雾的毒性则已到达,张书翠只觉阵阵恶心,头晕目旋,一个踉跄栽在山石间。他挣扎着,用最后一丝意识回头观望,只见黑雾突然四分无裂飞散开来。当中显形的并不是什么妖怪,竟是个眉清目秀的稚嫩少年。那少年浑身缟素,本是一张可爱的圆脸,此时却哭得涕泪交流,悲痛万状。伸出手扑上来抓住张书翠,哀叫道:“那黑心短命没人性的死鬼埋在什么地方!快带我去!”
张书翠只闻到少年身上浓稠的花香,一阵窒息,就此昏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方才幽幽醒转,那少年凄恻的哭声还萦绕左右,只是略压低了些,换成悲伤的呜咽。张书翠未及睁眼,忽听见另一个清朗的少年之音近在咫尺,说道:
“师父您太不知轻重了,知道这是子晨前辈的住处还不收敛,您一身的剧毒万一误伤了好人怎么办?”
“谁是好人!那黑心短命鬼能调教出什么好人来!我自己还伤心恼恨得要死呢!那顾得上别人死活!”
答话的正是那正在哭泣的圆脸少年,张书翠诧异,看那少年五官轮廓都稚气未脱,至多不过十五六岁,怎么就做起别人师父来。正想时,又听得他说:“你给那小子吃了几粒解药,他怎么这半天都不醒,你再喂他吃两粒,我还等着他问话呢!”
身旁那人回道:“都吃了三粒了,是药三分毒,纵是解药也不能多吃,不然照样出人命。祸是您自己闯下的,就耐心多等会儿吧。”
“呸,你这浑小子倒教训起师父来了!为师过去杀人如麻的时候你怎么不吭声?现在为个毛小子倒跟我脸红脖子粗的,我看你是因他生得俊就动了凡心吧。”
那人急道:“您一生气就浑说!这人是我表弟的同门师弟,您害死他我怎么向表弟交代!您倒是说别人嘴巴利,怎么不先说说自己,您但凡是个明白人,还会二十多年把住个负心汉不放,人死了还千里迢迢赶过来,何苦来!”
那圆脸少年像是被说中痛处,顾不得发火,先就号啕痛哭,一口一个短命鬼的骂,又说:“为了你我把老脸都丢尽了!你就只念着我那死砍头的师兄,再不把我放心上!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你个黑了心肺的臭小子把青春还给我!”
他徒弟也不安慰他,还说:“您要骂就趁现在,省得找不到对手时又拿不相干的人出气,白活了这么大岁数,还事事看不透,您平时吃那些返老还童的仙丹,怕不是连心智也减了吧。”
这师徒俩没大没小的互相指责,听起来十分滑稽有趣。张书翠听着可乐,正想发笑,一只冰冷的手忽然搁在自己额头上。那只手柔若无骨,异常细软,加上冷若冰霜,恍惚间竟像一条刚刚冬眠苏醒的蛇。张书翠森森然打个寒战,眼皮一下子睁开了。
此时还是白天,一个眉目如画的美少年正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注视着他。见张书翠睁眼,立刻惊喜呼叫:“师父!师父!他醒了!””
张书翠正要挣着坐起来,已被圆脸少年勒住脖子逼问:“快说!你师父子晨葬在什么地方!”
张书翠被他掐得不能呼吸,他徒弟连忙拉开他。
“师父,人家中了您的极乐断魂香,虽说醒了神志怕还迷糊,您就不能多点耐心?”回头换了副温和表情,安慰张书翠说:“你别怕,我们不是坏人。这人是我师父白晓忆,江湖人称毒手药王,不过他嫌这名字罗嗦,都不爱听人叫,你只称他药师就是了。”
张书翠十分惊讶,他听人说起过毒手药王的名头,不过此人名扬天下已近三十年,年纪和自己师父相仿,容貌怎会比自己还显少小。
那大眼少年见他面露疑色,笑道:“很奇怪吧,初见我师父的人都是你这种表情。我师父精通养生之道,平时驻颜有方,你别看他年轻,其实年纪说不定比你爹还大呢。”
白晓忆在旁边听说,立刻住了哭,骂道:“碎嘴的混小子,你瞎说什么!我哪有那么老!”
大眼少年笑容不减继续对张书翠说:“你听到了吧,我师父最恨别人说他老。所以你千万别前辈、先生这样称呼他,最好叫他小白,保管他乐得笑开花的。对了,我光顾着说他,都把自己忘了,我是——”
少年说话时张书翠一直盯住他瞧,越看越觉得面熟,忽然想起这人是兰易烟的表哥杨柳。
“你是柳儿?”
杨柳听他叫出自己名字,不禁喜出望外:“好多年不见了,书翠你还记得我?”
张书翠微微一笑,他怎会不记得,孩提时他们一起玩过家家,总是他做新郎,杨柳扮新娘,事隔多年他对这个有一双比女孩子还漂亮的大眼睛,总是笑眯眯的活泼男孩记忆犹新。看杨柳这时虽比当初出挑得更好些,但说话行事那股爽利劲依然如故,比起兰易烟的少年老沉来,倒更觉得亲切。
白晓忆心正急,哪容得下他俩叙旧,连声催着让张书翠带路。张书翠对他忌惮三分,不敢违拗,当下便引着这师徒二人前往光一的墓地。
子晨葬于魑魅峰之北的绝壁之上,他身前最喜在此独坐沉思,流连不去,临终前更选择此处为自己葬身之地。白晓忆到了那里,见断崖之上,光秃秃一座孤坟,想到昔日那玉树凌风的翩翩俏郎君已化做枯骨埋于地下,独留自己这可怜痴心人于世,早又撑不住放声大哭。扑在坟头狠狠敲打那墓碑,只喊道:“你这没良心的活着的时候不看我一眼,临死也不通知我,我白为你操碎了心!你却只拿我当冤大头,利用完就破鞋似的扔一边!我师兄那点强过我?你这么讨厌我,就是为了他?当初还不是你把他逼死的,事后倒把帐都记我头上来了!我这是造了那门子的孽,怎么就遇上你这么个冤家!”
张书翠见白晓忆一掌接一掌,几乎把那墓碑击碎,急忙制止。杨柳也上去劝阻,白晓忆尤不罢休,哭骂道:“去找铁锹铲子来!我要把这死鬼从棺材里扒出来抽一顿解恨!”他话说得急了,被呛得好一阵咳嗽。杨柳拍着师父背帮他顺气,劝道:“您闹了大半天也该消停了,俗话说得好,人死万事清。您对着一个已经作古的人,不留口德也罢了,还要掘人家的墓鞭人家的尸。这样的罪过连天都不容的,人家子晨前辈生前怕得不敢见您,死了说不得躲不过了,才摆这儿被您一顿好骂,可怜见的。您撒完气,那前程往事就一笔购销,让人家入土为安吧。咱们今天可不是单为号丧来的,您只顾着哭,倒把正经事抛脑后了。”
杨柳自幼跟随白晓忆左右,早把他脾气摸得一清二楚,说出来的话旁人看来是目无尊长,其实正合了白晓忆心意,所以往往对这爱徒言听计从。此时听了杨柳规劝,勉强忍住哭,整理好仪容,在坟前端正坐下。张书翠见白晓忆眼中突然精光曝射,眉宇间再不见天真气象,竟生出和少年容貌极不协调的威严来,不由得严阵以待。
“你叫张书翠是吧,你师父当年曾跟我师父学艺,算来我也是你长辈,你就叫我一声二师伯吧。”
张书翠赶紧倒身一拜,喊了声:“二师伯。”
白晓忆等杨柳掺起张书翠,继续说:“你可听你师父提起过我?”
张书翠不敢撒谎,如实说:“师父生前很少提及江湖上的朋友,而且他老人家惯爱独来独往,没什么私交。”
白晓忆冷笑道:“我量他也不敢提。再问你,你师父有把天蚕琴你可见过?”
“是,师父身前视此琴为珍宝,极其钟爱。临终前已将其传于我师兄兰易烟。”
“这天杀的!”白晓忆一声怒吼,癫狂之态一晃而过,重又沉下脸说:“你师父是驰名天下的剑圣,世人都道他是英雄豪杰世外高人,其实那底细根基却是见不得光的。”
张书翠暗自一惊,脸上虽还镇定,但肩膀上的细小哆嗦还是没能逃过白晓忆眼睛。白晓忆当场冷笑道:“看你这样儿,你师父活着的时候肯定已跟你交过家底了。那也好,省得我跟你废话,你师父身前该着我一样东西,如今我就只指着你这徒弟要吧。”
张书翠刚问是什么东西,白晓忆瞄他一眼:“你少给我装糊涂,你们那点猫腻我还不知道?什么东西经过你们手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还,遇见债主能赖则赖、能骗则骗。那千蛇万毒珠是我派的镇门之宝,你师父当年使坏诓了去,现在也该物归原主了。”
“二师伯见谅,弟子真不知您在说什么,师父交代后事时并未提到这项上,想来他神智昏聩,一时忘了也是有的。他的遗物现在都还在,弟子可以取来供您检视。”
“住口!”白晓忆一掌拍上坟包,手掌覆盖处的冻土兹兹作响,冒出五色毒烟,而他的瞳孔也伴随着烟雾颜色变化转换着五色光芒。
“小子,别在我跟前弄假,你那点本事还不够看。我再问你一遍,有是没有?”随手捏起一把土,慢慢松开,那粗糙的泥土竟化成细小的黑色粉末,从他指缝间滑落。
张书翠见到这恐怖的毒术,额头冒出冷汗,面对这性情古怪深不可测的前辈高人,别说反抗连逃走的机会都微乎其微。幸亏杨柳适时出来缓解气氛,在白晓忆背后一推,嗔道:“师父您今天是怎么了,撒泼胡闹不说还以大欺小,您怎么就断定张师弟匿着那东西,万一子晨前辈真没来得及交代这事就去了呢?那你这么吓唬他也得不出下落,不如把事情原委再讲清楚些,好让张师弟想想有什么眉目可寻。”
白晓忆听得不错,便收了毒术,思量从何处说起,可是往事千头万绪,纷繁复杂,逼得他接连叹息,最后还是从三十年前阴山绝壁那场大战开始。
“你师父当日被许多武林高手结阵围攻,江湖传说是为了抢夺他的剑术秘籍,其实那都是虚言。你师父一定告诉你了,你们这一派以剑宗为名,行的却是那欺诈勾当。当然这行骗手段非比寻常,往往不落痕迹就将人算计,受骗上当的多是有身份有名望的人,所骗得的财物也尽是稀世珍宝。因为世代行骗,到你师父这一代,收敛来的财宝已不计其数。你师父便将这些宝贝都藏在一个绝密的所在,可是不慎走漏风声,被人知宝藏的存在。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江湖上那些见财起异的人便打起了歪主意,最终打着抢秘籍的幌子围攻你师父,其实为的还是从你师父那里逼出宝藏的下落。你师傅虽然武功不俗,但以一敌千,终究着了别人的道,被困于绝壁之下,正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幸而遇到我师兄。”
张书翠忍不住打断:“二师伯说得可是那琴艺高超的神秘少年?据说师父与这位前辈一见如故,结为莫逆之交,那天蚕琴想必就是这位前辈所赠。”
白晓忆冷哼一声:“又是以讹传讹,世上哪来这么美丽的传奇。事实就是你那奸诈的师父为了活命,骗我师兄救了他一命。”
张书翠张嘴结舌,半信半疑,又听白晓忆细述道:“我师兄那时在阴山修行,在山南悬崖上与你师父相遇。你师父正走投无路,偏巧我师兄正钻研武功到要紧时刻,被这些人一搅闹,思路中断前功尽弃。师兄一怒之下当场将那些人全杀了,杀到你师父头上,这不要脸的老小子不知使什么花言巧语哄住师兄。我师兄武功虽高,但那时太年轻,加上长居深山不知人心险恶,遇到你师父这个老奸巨滑的骗子,竟被他不费吹灰之力得手。不但饶他性命,还保护他逃出重围。混战中那些追杀你师父的人几乎被我师兄杀得一干二净,所以事后极少有人知道你师父的下落,这也是武林著名的悬案之一。
张书翠不解:“那少年前辈竟如此厉害?我听说他当时并未出手,只是抚琴弹奏,如此怎能伤人?”
杨柳不等手越开口就抢着解释:“你有所不知,有种不世出的绝技,是将内力混于音律之中,杀人于无形。凡是听此音律者,如不是事先以独特内功心法护住神志,必定疯癫发狂而死。我太师父当年独将这功夫传给我师伯,我师伯英年早逝,来不及收徒弟,可惜这门绝学也失传了。”
白晓忆骂道:“你可惜什么,这不是他自找的!自己招惹上那黑心骗子不算,还把我搭进去。小子,你不知道你师父看起来是个谦谦君子,骨子里却是个淫亵奸险的小人。当日我师兄救他一命,他见师兄身怀绝技,便继续哄住他当保镖使。师兄研习武功不成,便回山向我师父复命。你师父也死皮赖脸跟了去,一到方知我师兄是赫赫有名的五毒门弟子。小子,你也听说过五毒门的名头吧,这门派虽已销声匿迹二十多年,但余威犹存。我不怕再告诉你,我本来可以继承五毒门掌门之位,就是遭你师父连累,被逐出师门,变成如今这孤魂野鬼。你师父早就窥伺本门的毒术绝学,既知我师兄来历,立刻起了盗心。这老小子撒谎的本事确也高明,一番假话编排得天衣无缝,连我师父都被蒙住,竟破例收下他做关门弟子。但是师父那时年事已高,没精力亲自教授本门武功毒术,只教他些医术医理。你师父怎会甘心,于是又从我师兄下手,仗着自己生得几分标致,能说会道,就虚情假意几番挑逗骗得我师兄以身相许。从此不顾禁令,擅自将本门秘术绝学倾囊相授。你师父要只是偷师学艺也就罢了,坏就坏在这人后来开始算计我派的镇门之宝千蛇万毒珠,那千蛇万毒珠是我们祖师爷穷毕生精力,冒着生命危险采集天下至毒,融千种毒蛇的津涎在昆仑极北之地萃炼。前后耗时五十年,到我太师祖才练制成功。这宝珠佩于身上不仅能使人百毒不侵,还有一种神奇的催眠效力。拥有千蛇万毒珠的人可以轻易控制周围人的身心,使其听其号令行事。被催眠的人对持珠者为命是从,别说杀人,就是让他拿刀把自己一刀刀剁成酱也会照办,只要拥有宝珠称霸天下也不在话下。可是五毒门有世传禁令,除非关乎本门存亡,任何人不得使用千蛇万毒珠,否则必遭万蛇噬身之苦,所以宝珠一直被供奉在祠堂,钥匙由我师父保管。
你师父一心要得到那珠子,便处心积虑的计划,他探听到祠堂的钥匙放在师父的丹房,而那时我协助师父炼丹,正好可以出入丹房。那黑心骗子就把算盘打到我身上,时常甜言蜜语的勾引我。也是我年少天真,只见他金玉其外,不知败絮其中,一时把持不住被他骗去。事后便鬼迷心窍对他事事顺从,名知是欺师灭祖的重罪,还是偷了师父的钥匙给他。那混蛋当晚便潜入祠堂盗取千蛇万毒珠,随后撇下我和师兄一走了之。师父不久就察觉此事,认定我和师兄是同党,对我们严刑逼供。我们自然招供不出,白受了许多折磨。我师父本已年迈,怒极攻心不到一月就忧愤而终,留下遗言将我和师兄逐出师门。
我们师兄弟上了这大当,都发誓要将骗子捉拿归案,在江湖上四处查探,终于黄天不负苦心人,得知那老小子藏匿在这大荒山里。等我们赶来,你师父已琢磨出使用千蛇万毒珠的方法,正要用它去称王称霸,本来我和师兄合力是有机会将他制服的,只恨我俩太过痴傻,深陷这老小子圈套不能自拔,反被他骗得失手被擒。你师父还骗我师兄说他对他是真心的,等有朝一日成了王,就和他共享荣华。我师兄苦苦哀求,劝他不要使用千蛇万毒珠,否则定会被师祖们诅咒。可是这黑心骗子平时撒惯了谎,别人的话是一句也不信,师兄见他一意孤行,悲痛欲绝,就当着他的面从魑魅峰的断崖上跳了下去。“
此时张书翠和杨柳正听得全神贯注,听白晓忆说到此处,都不约而同惊呼。张书翠便说:“师父说那前辈是自己无故远去的,怎会是跳崖而死?
白晓忆表情也极为复杂,既有几分幸灾乐祸又隐隐藏着些若有所失的落寞,叹息道:“你那师父当了一辈子骗子,最后自欺欺人不足为奇。大约他因自己是害死师兄的罪魁祸首也有些愧疚,就生出这掩耳盗铃的法子推卸责任。师兄跳崖的地方我恍惚还记得,好象就在这附近。他死得虽然冤枉,也算自己挖坟掘墓了。而他那纵身一跳,到底挽回骗子几分良心。师兄死后你师父也着实伤心了一回,为抚慰师兄冤魂,他把千蛇万毒珠封存起来,发誓永世不会使用。至于我,后来连年上山讨要宝珠,无奈你师父武功心计都远胜过我,因此始终不能得手。我最后一次上山是十年前,你师父说他老了,斗不动了,求我放过他,让他清清静静度过余生。至于千蛇万毒珠,他希望能留到自己死去的那一天,为的是睹物思人,纪念我早逝的师兄。他又发誓说等他一死就即刻将宝珠归还,可恨我一时心软又中了他的诡计,一连十年都不曾理会,如今他倒给我来了个死无对证,教我向谁诉苦去?教我怎不怨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