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雪》约略

1、引子，1-4

　　【引子】
　　他觉得，他最大的寂寞，就是知道她的存在，却找不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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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只要碎雪。
　　全世界他只要碎雪。

　　【一】
　　夏，黄昏。他走过驿站附近的一个小乡村。村口老樟树下有间老屋，老屋前的石凳上放着一盘棋。残局。下棋的两个人脸色微红，暖暖的，大概是被夕阳晒的。
　　一个老人，一个中年人。
　　老人微眯的眼里透着精光，中年人的手白皙而饱满。——他一眼就看出这两人的不平凡。
　　“年轻人喽——”老人呵呵笑着，声音中气十足，震得他略略回神，停下了原本就这样走过去的脚步。
　　“看你似乎走了很长的路，怎么不坐辆马车或骑匹马呢？”老年人笑得很慈祥。似乎年纪大了，慈祥总会伴着而来。
　　他温和而客气地笑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骑马，马车？他从来没有想过。
　　他并不是很喜欢那么接近……另一种活着的动物。
　　一旁的中年人也在温和地微笑，却又转头看了眼棋局，似乎正在思索。看上去很是儒雅的一个人。
　　老年人依旧笑，笑眯了眼，似乎一点也不介意他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继续兀自搭着话：“年轻人——”
　　“那子错了。”他忽然开口，平静的声音却显得极突兀，不仅硬生生地打断了那老人的搭讪，也让那中年人正要落子的手停在半空。
　　“那子错了。”他再一次重复。这一次甫一开口，就仿佛破了什么迷障，未黄的落叶纷纷而下，而那中年男子的额头，竟汗如雨下。他手中的那枚棋子，也早已成了齑粉。
　　中年男子愣了会，忽然转过头来瞪着他，眼中充血，满是愤恨，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老人摇了摇头，还是一脸慈祥：“早告诉过你别逞强了。”
　　语气中，比方才的招呼多了几分亲溺的无奈。
　　中年人咬了咬牙，却忽然起身，如电般突袭而来，招招欲人性命，显然是鱼死网破的打法。
　　他叹了口气，节节后退，奈何那中年人逼得紧，也不得不纠缠其中。
　　二三十招后，眼看的西边只剩下一抹红霞，他又叹了口气，攸然起身，一招化为攻，行云流水几个招式间，胜负已分。
　　中年男子一口鲜血吐出，却是呆呆愣在当场。
　　他看着，也略有几分不忍。
　　“你是我这三年来碰到最高的高手。”他淡淡陈述。
　　“嚯！哈！哈！”中年男子嘲了一声，忽然笑起来，笑得极放肆，笑得连眼泪都出来了。
　　再看着他，眼中的忿恨已经少了很多，却平添了几分悲凉。
　　开口，一字一顿的恨：“而你，却是个天才。”
　　他忍住了不叹气。叹气总是不好的。
　　“你已经比大多数人幸运了。”他依旧用那平静无波的声音，陈述这个明显的事实。
　　一个普通人，一个根骨资质平凡的人，永远不会去嫉恨天才。
　　那离他们的生活太远。
　　“如果不能让我更幸运，我情愿没有这幸运。”中年男子恨声道。蓦地仰天长啸，转眼间，已如急弦远去，消失在苍茫暮色中。
　　剩下老人看看他，呵呵笑道：“天也暗了，要不就在这里歇一夜吧。”
　　他微微一愕。若不是他方才看出世上本没有那样的棋局，或者，刚才他已经中了这两人的陷阱了。而现在，这个要杀他的人居然如同邻家爷爷一般，亲切地招呼他入内休息。
　　而他看看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居然也真的进屋了。
　　剩下那老人慢慢地拾掇着棋子，收起那盘残局。
　　天生的残局。
　　他一眼就看出：那样的棋局不是走出来的。棋局上，对弈双方高下分明，可既然是那样的实力差距，这棋局，又如何走得到那一步呢？
　　棋在了局上，即使可以预料输赢，也没有办法预料结局。

　　【二】
　　天亮了。
　　他慢慢睁开眼睛。进入视线的是一张比花还娇艳的容颜。乌黑的大眼透露出好奇和欣赏，没有半点羞涩。
　　这是一个通身洋溢着灵动生气的姑娘。
　　“哈，你就是白衣公子！”她银铃般的声音，果真如同她的模样一般，青春悦耳。
　　他缓缓坐起身，斯文地穿上衣袍，一点也没有尴尬。仿佛没有看到她，也仿佛没有在睡眠时感受到她的接近一样。
　　“嗨！”她拦住他的动作，甚至一屁股坐到他正准备掀起的被子上，强迫他看向她。
　　他照办了。
　　两人四目相对，她却又噗哧笑了，觉得这场面颇为滑稽。
　　下一句话却又莫名其妙地问出口了：“我美不美？”
　　他老实地点头：“美。”
　　一点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
　　说完了以后，自个下得床来，开始收拾床铺和行李。
　　“那你怎么不看我？”小姑娘显然自恃美貌，对于他的忽视很不满。
　　他不理会她。确切地说，也不知道该怎么理会她。这个姑娘显然对他没有恶意，但她这样的出现，实在也不能算很正常。
　　于是他任她在耳边唧唧喳喳地说话。他知道了她叫小月，是昨天那个中年人的女儿，一大早就偷偷跑来，看看他这个令她爹受伤兼深受打击的武学天才兼江湖名人……他自顾自地洗漱和收拾，一边听她说，不去想这其中诸多不合理的地方。
　　直到她嚷着，想见见那把他抢来的江湖第一剑。
　　“就看一眼。我只要看一眼银丝剑就好了。”她一边跺脚保证，一边掩不住眼珠好奇地围着他身上转，“是不是真的如传说中的那样薄如丝色如银啊？”
　　那时候他已经背好行囊，一脚跨出房门，听得这话，却顿住了。
　　回头看她，认真道：“那已经不叫银丝剑了。”
　　“那叫什么？”她更好奇了。
　　“它已经变成我的……”他略略闪神，似乎无意说完。
　　……碎雪剑！

　　【三】
　　秋，真是持蟹赏菊的好时节。
　　又是一番打斗。他看着眼前残落喘息的几十号人，自个也微微的有些喘。发髻凌乱，几缕飘散在额前，右手抓着一根竹筷，垂落在身边。
　　这些人，终于发现人海战术这最笨却也最有效的法子了。更学会了在酒楼客栈这些不便施展轻功的地方来下手。
　　“哈，你们的脸皮厚不厚啊！居然那么多人打一个，更难为的是还打输了！”
　　他一点也不意外又听到那个叫小月的少女俏皮的声音。她似乎真的决定了要跟着他闯荡江湖。只是有些意外，她的轻功还真的不错。
　　至于找人的功夫么，既然她爹能找到，她能找到自然也不奇怪。
　　听得小月这般奚落，一个勉强依靠在门上的汉子，使劲站直了，恨声道：“你知道个屁！”他“呸”一声，“就是这个号称白衣胜雪、与世无争的伪君子，强抢了我们的镇派之宝！”
　　他点点头，承认：“是我的错。”
　　他敬重这名汉子，只是那剑，却是他非要不可的。
　　那汉子见他爽快认错，微微一愣。
　　但他接下来的话，却气坏了酒楼里的一干子人：“剑在贵派手中，也只是浪费而已。”
　　对他来说，他只是说出事实。
　　剑是好剑，却并不是在所有人手中都是好剑。当一把好剑无法发挥它本身的优势时，甚至可能不如一把普通兵刃。银丝剑过薄过轻过软，真正用得上它的人，江湖上为数也不多。这么久以来，拥有它的人也不过是拥有了一个“江湖第一剑”的名称。
　　——即使留在华山派，也不过是像一块牌坊那样，用来供奉观摩而已。
　　那汉子咬牙，却忍辱道：“白衣公子，既然你已经到了以筷为剑的地步，根本不需要银丝剑，又何必为难我们呢？如果你需要用来换金银财宝或其他的东西，我们都可以商量。”
　　“是啊是啊！”小月在一旁抚掌帮衬，“你反正也用不到，拿出来给别人玩玩也好啊！”
　　那汉子恶狠狠瞪了一眼小月，还没回眼，却听得他笑道：“谁告诉你们我用不着的？”

　　【四】
　　冬。凌冽寒风，片片雪。
　　从远处望去，北方的雪，和江南小雪的雅致相比，是有些肥厚的。
　　天色显得有几分阴沉，连带的，似乎雪也没有那么白了。
　　白衣胜雪。
　　小院里，他独自舞剑。
　　游鱼惊龙。行云流水。银色剑光落处，雪纷纷，齑粉散失在风中。
　　碎雪剑。只有色如银薄如丝的碎雪剑，才能真正做到剑气到时，雪碎而不融。
　　雪纷纷。碎雪剑法已经熟悉到了和走路一样自然。路在哪，脚步就在哪，雪在哪，剑气就在哪。无形中感觉到功力又更深了一层，越来越脱离“法”的限制了。
　　只是闭上眼，那倔强淡立的身影还是不肯回过头来。
　　碎雪。碎雪。碎雪。……
　　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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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极轻的脚步声，踏着积雪而来。迅速收剑入鞘，一个翩然转身，淡然无情绪的双眸正对上那顶着彩伞、身披大裘的少女。
　　“又来不及！”她跺脚气恼道，可这气恼却让她越发地俏丽起来，“为什么老不肯让我看呢？有什么大不了！”
　　他走回檐下，扎起披散的长发：“别费精力了。”
　　她的轻功再好，他也听得到。
　　小月也来到檐下，收了伞，抖抖身上的雪花。和他一样盯着眼前越发疯狂的大雪。
　　聒噪的她不开口，他自然落得清静。
　　良久，她幽幽叹道：“我爹也是。我娘永远介入不了他的世界。”
　　他不语。
　　这世界上本来就没有真正无忧无虑的少女。
　　“有时候，我真恨他……”小月喃喃道。转瞬又恢复了天真乐观的样子，转过来瞅着他笑，“不过想想，既然我爹输给了你，那我给他招一个天才女婿回去，他一定很满意！”
　　他略略侧首看她。她有双好眼睛，澄澈之极，此刻看上去，依然是那样的无邪和纯净。
　　他慢慢地说：“全世界我只要碎雪。”

作者有话说

　　这不是一个爱情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