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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又进医院 ...

  •   第一医院的VIP病房刚刚翻修过一遍,墙壁白得有些刺眼。初升的太阳带着刚睡起的慵懒,从窗外泄了一道光进来,落在惨白的被子上,显得被子也亮得扎眼。

      阮芸僵直着脊背在椅子上坐了很久,床上的人还是面无血色一动不动。那帅气清秀的脑袋瓢上有了些许墨青的头发茬儿,短短的,衬得那两道秀气的眉头都显得有些浓密。

      封留的眉型很好看,不是那种斜插入鬓的张扬,反而透着一股江南的雅韵,仿佛下一刻他就能睁开含水秋眸,从嘴里酝酿出几句吴侬软语来。

      叶煦找来的时候,阮芸刚好坐得腿脚发麻,想起来走走。四目相对的那一刹那,阮芸眼里闪过无数种情绪,惊讶,紧张,害怕,无措,甚至还有一股连她都没有察觉的解脱感。

      叶煦修长的手指从门把手上慢慢滑落下来,胸口不停地起伏着,却听不见他粗重的呼吸声。

      阮芸想:江城叶家本来就有涵养。

      她极力扯唇笑了笑,没有说话,拉过窗帘遮去已经快要照到封留脸上的阳光,而后目不斜视地走了出去。与叶煦擦身而过的时候,她身形微顿,声音有些微破碎,“来了?”

      叶煦没有回答她。他抬眼看了封留一眼,转身走出门外,轻轻地带上了门。

      封留住的病房刚好是在护士服务台对面。走廊很长,却没有什么人走,光滑的瓷砖地面映出一片冷光,显得有些冷清。走廊尽头开了个窗,不大,窗台很高,边上还贴着“危险勿近”的字样。

      阮芸此刻正站在窗台边上,骄傲地挺着脊背站得笔直。就在叶煦脚步声由远及近刚刚停下的那一刹那,她的声音低低响了起来,“对不起。”

      叶煦离她大约五步远,听见她的道歉不为所动。江城的四月仍旧微凉,风兵分多路,一头扎进毛衣的细孔里,吹得他有点发冷。

      “跟我说?”他觉得阮芸的道歉有些好笑。

      阮芸欲言又止,摘下头上的警帽,用手梳弄着头上的头发。风把她的头发吹得越发凌乱,她不厌其烦地顺了又顺,风却越刮越猛。

      最后她把手从发间收了回来,任由风胡乱地将头发撩起又拍下。她扯了扯嘴角,眼神渐渐深远:“我从小……就很轴。你知道的,我爸也是个警察,那时候警察还配枪,我觉得很酷,就想,以后一定也要当警察。我妈说女孩子不合适这种武力主导的职业,我就越向往。后来我爸他老人家……他在一次任务中牺牲了,可即使是这样,我也没想过要放弃。后来我妈病了,好几次用性命威胁我说,如果我当了警察,她就拒绝治疗死给我看。后来我没听劝,我妈也没食言,我把我妈活活逼死了。”

      她艰难地咽了口口水,眼里泛起了泪光。淡棕色的眸子却不住地挪腾,使劲地不让眼泪掉下来,又似乎想找个地方来安放她内疚自责的情绪。最终她还是把警帽夹在了腋下,抬起手捂住脸,“对不起。”转过身去哭得身形微颤。

      叶煦知道她家里的这些过往。但他自认为不是一个绅士的人,更何况现在没有纸巾能让他递。

      他等了有一会儿,阮芸才转过身来,眼眶和鼻子都红得很厉害,嘴唇上有一道深深的咬痕。

      “我是想说,”她沙哑地开口,“对不起,差点又逼死了一条命。”

      叶煦很累,眼下已经渐渐泛起微青,眼袋也渐渐明显。但他的声音却听不出丝毫的疲劳,依旧言简意赅,清澈低沉,“处理结果呢?”

      “你楼下的那件案子……凶手自首了,是死者的丈夫。”

      叶煦盯着她,似乎在等着她把话说完。

      阮芸动了动嘴唇,最终还是抬起头,直视叶煦的眼睛,“我会辞职。那五个嫌疑犯……目前找不到证据证明封留是自卫伤人。”

      “回去准备,我会让我的律师通知你。”叶煦语气倏然沉厉,转过身去,“没有明确证据指向就把人关进看守所,和几个强|奸犯关在一起,你知道是什么罪名。”

      阮芸一把瘫坐在地上,眼神变得空洞无光,微张的唇上那清晰的咬痕此刻才隐隐作痛起来。

      眼泪被风搅碎在空气里,只有叶煦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在这条空荡荡的长廊上显得清晰可闻。

      叶煦是狠心的。
      曾经落寞而今复起的叶家教会了他许多东西。

      他推门走进病房。
      抬头的时候,窗台上那个蓝白相间的身影乍然刺入他的眼帘。病号服显得过于宽大,风从被打开的窗口往里灌,把病号服也灌得鼓起几个风包。

      “封留?”叶煦尽量放轻声音,试探着喊了他一声。

      封留两条腿空荡荡地晃在半空,楼下抬头仰望的人群越聚越多,但他似乎对这些都毫不在意。

      腹部和手背的疼痛不再有火辣灼烧感,反而是一抽一抽的钝痛。这种钝痛像是一剂强烈的补药,把封留病入膏肓的混沌迷惘冲击得七零八落。四周的迷雾一点点散去,封留终于能看清那些事物清晰的面目。

      他已经练就看到什么都不感到惊讶的能力了。
      远处的几座大厦都还在建,起重机们就像是横空出世的英雄,扬着动臂挥斥方遒。封留能听见那些高大的方块在他耳边说:“来啊,看朕的江山!”

      他突然有点想念司马衍,那个韬光养晦策谋夺权的九五之尊。那个曾经让他一起共赏河山的人,如今不知道在做些什么,是否已经成功从太后手里夺权了?

      阳光很嚣张,扎得封留睁不开眼。腹部和手背上的的伤口边上,血管还在一抽一抽地跳着,身上的淤青也没好全。他想,也许他能赶得及回去一睹阿衍老气横秋指点江山的模样。

      他手撑在窗台上,挪了挪屁股。

      突然手臂被一把抓住,整个人被一股劲力带着往后仰回了病房里,霎时间天旋地转。紧接着后颈传来一阵钝痛,封留眨巴眨巴眼睛,对上叶煦的脸,惊魂未定,压根儿来不及反应。

      叶煦的目光与他相撞,而后注意到了两人此刻的怪异姿势——自己为了降低重心拗了个前弓步的姿势,左手托住了他的后颈,右手拖着他的腰,而此刻封留的两条腿还在窗外晃荡。

      叶煦定了定神,一使劲把封留整个人都拉了进来。

      封留勉勉强强从他怀里起来,站直了身体,整个人都还是处于茫然的状态,最后出口的只是一句:“你为何扯我?”

      “……”叶煦狠狠地盯了他一会儿,转头望窗外探了一把,而后缩回来把窗户拉上,还把窗扣“啪”地一声扣上了。

      封留看他那样,也不想理他,回身坐回到病床上,掀开被子就要躲进去。叶煦恰好转过头来,目光撇过他那双白皙的脚丫子。

      “去洗脚。”叶煦说。
      封留恍若未闻,缩着脚就要往被子里钻。但他的动作却在脚丫入被之前猛地顿住,而后极不情愿地下床踩鞋子,“去何处洗?”
      叶煦朝独立卫生间抬了抬下巴,“伤口避水。”

      封留乖乖地去了。他洗完了脚,转身要走出卫生间的时候瞥见了镜子里的自己。他眨巴了一下眼睛,遗憾地摸了一把墨青的发茬儿,扎手,还丑。他想,幸亏有这张脸撑着,不然这小光头的模样可真就辣眼睛了。

      他往镜子里看了许久,觉得无法移开目光。这里的镜子真清晰,封留想,到时候要是能的话,带块回去给阿衍瞧瞧。

      封留走出卫生间的时候,叶煦已经在床尾的沙发上睡着了,蜷着腿的动作看着很辛苦。身上什么也没盖,薄毛衣把他的腰际曲线勾勒得线条分明。

      封留走过去刚想叫醒他,但叶煦的呼吸已经平稳均匀了,看来是真的睡熟了。封留不由得“啧”了一声,这姿势也能睡,猪吗?

      他缩回了自己床上。想了想,又下床把被子抱到沙发边上,弯腰给他盖上。因为使了力气,腹部的伤口又隐隐作痛起来。他咬牙直起身来,缓了缓,才走到窗边拉上了窗帘,最后才摸回床上平铺躺着。

      拉了窗帘,只剩下门上的玻璃透进来的一点亮光。封留把手枕到脑后,腹间的皮肉仍旧不肯停歇地叫嚣着。

      他闭上眼睛,仔细回想着看守所里打架的一幕幕,以一敌多的情况带给他无尽的熟悉感。仿佛又回到了京城的小巷里,众多杀手围着他举刀相迎。刀子入腹的那一刻,疼痛感来得那么真实,仿佛一把钥匙刺进了原本尘封的灵魂锁洞里。原来最糟糕也不过就是被杀罢了。

      再往前,其实许多事情封留都记不得了。叶煦,叶老四两个人站在光里熠熠生辉,那段时间仿佛一场逼真的梦境,在梦力行走的是自己内无一物的躯壳,五感混沌,四体不灵。

      躺在沙发上的叶煦低低“嗯”了一声,似乎是睡得不太舒适。

      封留睁开眼来,一点一点把思路捋清。
      如果说他果真来到了一千多年以后的世界,那一千多年以前的事情应该有所记录才是。至于如何回去,他到底还是没有十分的把握。

      想着,门“咔哒”一声被推了进来,“这么黑?”
      听声音能知道这是一个声音甜美的小姑娘。

      封留反应很快,当即笑了起来,“貌美的姑娘走夜路可要小心点。”
      “咧——”的一声,窗帘被一把拉开,阳光像是走投无路的囚徒乍然见到出口般争先恐后地闯了进来。沙发上的叶煦皱了皱眉头,睁开眼来,却立马又被光线刺闭了眼睛。

      来人是一个声音清脆甜美长相却天南地北的……暂且称之为姑娘吧。封留用目光描摹着她的体型,瞬间想把先前说的那句叮嘱她走夜路要小心的话收回来。

      那姑娘来帮封留换药。

      老疤的那一刀刺得很刚好,在封留的人鱼线偏左侧,是道左上斜的刀口。“姑娘”小心翼翼地伸手想把贴在他肚皮上的医用胶布撕下来。手还没碰到他,封留的肚皮就瑟缩了一下。

      “姑娘”再伸,封留再瑟缩……

      最后都快把肚皮缩到脊梁骨上去了,“姑娘”还是继续伸手。

      封留欲哭无泪地闭上眼睛,准备任由这声音甜美长相彪悍的“姑娘”的宰割。
      “我来。”低沉悦耳的声音传入封留耳际。

      叶煦就像菩萨一样,驾着五彩祥云出现在他的床边,说要给他换药。
      “叶医生,”“姑娘”诧异地叫了一声。
      叶煦再度确认,“我来吧。”

      说着就从不锈钢托盘里重新拿了一双手套带上,接过“姑娘”手上的镊子,用腿把椅子勾近前来,岔开脚坐下。

      封留的皮肤白皙,可以清楚地看到交织的青色血脉。叶煦的动作放得很轻,熟练地把胶布撕开,把最外面的防尘纱取了下来,露出被药浸得褐黄的药棉。

      封留拼命把眼珠子往下移,想看看自己被切成什么样了。

      叶煦把镊子换到左手,右手伸到封留胸前推了一下,“躺好。”
      “我想看。”封留说。
      叶煦又把镊子交到了右手上,把药棉取了下来。

      眼前的一幕令他双目圆睁,一直看着叶煦动作的“姑娘”也愣在原地。过了一会儿,她尖叫道:“怎么会这样?早上……早上才刚缝合的!外科的陈医生缝的!”

      叶煦把视线移到封留脸上,而后又收了回来,盯着伤口看了半晌。

      早上刚缝合的伤口现在只剩一层颜色淡黄的膜,缝合的线在白色的皮肤上显得十分突兀,像是蜈蚣遗落的八只脚。

      叶煦压下心中的惊愕,问:“是大出血吗?”
      “姑娘”还没从不可置信中回过味儿来,半张着嘴久久没能回神。

      封留腰部用力,撑起上半身看了一眼,自己也觉得奇怪,“如何就好了?我刚刚抱被子还疼呢!”
      “什么样的疼?”叶煦问。
      “什么样的疼……”封留想了想,“就……极普通的疼,钝钝地疼。”

      钝钝地疼……钝钝地疼……
      谁被戳了一刀子都是撕心裂肺地疼,驾鹤西游地疼,就他是钝钝地疼……

      叶煦脑袋里飓风般地搜刮着所学的知识所见的病例,但这种被捅了一刀五个小时就能愈合得疤痕都不剩的例子他还真没见过。
      大概是他天赋异禀吧。他抬头看了封留一眼。

      封留已经重新躺回床上了,似乎还在纠结这件事情。
      看来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这种异禀。

      叶煦转回头去,看着那个呆愣得口水都要掉出来的“姑娘”,“去叫陈医生过来拆线吧。”

      姑娘终于回神,下意识抹了抹嘴角,撒腿就往外跑。

      没过一会儿,一院所有不看诊不手术的外科医生都来了,哗啦啦聚了一片。
      叶煦捏了捏眉心。

      为首的陈医生走过来检查了一下封留的伤口,脸上的惊诧一览无遗。所有的在场的医生都聚了过来,看完了伤口之后,人群后面传来一个声音:“上次脑部受伤的好像也是这个人。原本蓝教授都下碟说他很可能一辈子就是PVS状态了,不过才一个星期的时间,他就醒过来了,除了认知功能有所损伤,其他体征都很正常。”

      众人纷纷看向发言的那个年轻小伙子,正是上次发生医疗事故要叶煦顶包的那个。此刻见了叶煦,目光闪躲,很不自然。不知道是觉得亏欠了叶煦还是故意逃避。

      封留上次的事情叶煦有所耳闻。但是植物人复苏是虽然概率较小,但也算是正常现象,当时也就没怎么留意。现在说来……

      医院里针对封留的问题专门召开了一次医学研讨会。叶煦在“被放假”期间,没能参加。

      封留盘着腿坐在床上,念着ABCD的字母表。

      门被轻扣了两声,很有节奏。
      封留说:“进来。”

      “你是谁?”封留看着走进门来的中老年男子。那人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手里提着水果篮和一些包装精美的营养品。

      听见封留问他,中老年男子便笑着说:“我叫葛望,是阮芸的养父。”

      阮芸是谁?有点熟悉。
      “我们认识吗?”封留愣了愣,端坐在床上没动。

      “你可能不认识我,”葛望笑了笑,“阿煦呢,他不在吗?”
      “哦——”封留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他下楼买作业本去了。”
      “那我在这儿等他。”葛望说着,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封留不知道为什么,对这个人喜欢不起来。他重新从被子上拿起课本,“那您等吧。”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又进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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