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安安 ...
-
朱雀王出发的那日，春风拂面，队伍浩浩荡荡，远远便能瞧见一面面绘着身披火红羽衣的神鸟浴火而飞的象征朱雀城的旌旗迎风飘扬。时家世世代代是朱雀国的王族，他们的族徽便是这火红的雀鸟。
朱雀国的这一位王，并不像其他诸侯国的王一般坐在马车里，他身姿矫健，威武骄傲地骑在一匹神骏的黑马上，纵观全局。黑马后是一匹精巧的马车，马车里坐着朱雀城的瑰宝，琉璃公主。队伍和马车蜿蜿蜒蜒，愈行愈远。
从朱雀城一路北上，最快也需□□日才可到达蔽日城。马车一路颠簸摇晃，所幸行走官道，白天赶路，夜间于官驿休整，一路又有青山碧水好风景，路途也不算难熬。为了方便照顾，时勇为琉璃挑了一名侍女阿依一同出行，贴身陪伴。阿依与琉璃一般年纪，平日做事机灵麻利，笑起来声音如银铃般清脆。同朱雀城其他少女一样，肤色偏黑，双眼灵动。她时不时撩起马车的帘子，向外张望。
“公主，你说蔽日城的男人是不是都很英俊？”少女怀春，托腮望向无限延伸的远方。
“任何地方的人都有美丑，朱雀城也有很英俊的男人。”
“蔽日城的男人都有钱有势吧。”
“任何地方的人都有贫富贵贱。蔽日城也有穷困潦倒的男人。”
“朱雀城的少女都想嫁到蔽日城，她们说蔽日城是极乐世界。”
有时候极乐世界阴曹和地府也不过是一线之隔。
“天下兴，最兴是中州。中州兴，蔽日耀神州。”这句歌谣民间久久传唱。
中州，是天下的中心。蔽日城，是中州的中心。
巍峨雄壮，延绵不绝的的帝王宫殿就在朱城的中心。有些许好事百姓夜间登高欲一数这红墙围住的帝王宫殿到底有多少殿宇华厦，亭台楼阁，然这些人口中的数目却无一相同，唯有一句皆是：宫殿重重，楼阁栉比，火树银花，人间仙境。
日间的蔽日城来来往往商客不绝，最艳丽的丝绸，最上乘的茶叶，最精巧的玩物，最矫健的马匹和最健康的奴隶都在这繁华的宫外城内交易。
此起彼伏的叫卖声从清晨到黄昏。“我的瓜儿最香甜，尝一口不甜不要钱。”“瞧瞧我家的刀儿最锋利，削铁如泥，斩金截玉。”“我家的裘皮西北虢狄来，毛顺皮光，千金难得。”“卖药卖药，灵丹妙药，专治各类疑难杂症，暗疮旧疾。”
从城头到城尾一路香飘四溢。永寿斋的馒头香，万福楼的烤鸭香，梦轩坊的茶水香，街边摊的炒米香，紫艺阁的胭脂香。香飘百里。
蔽日城，是这凡尘中最热闹繁华，生机勃勃的城。
朱雀王还未进入蔽日城，早有天子派来的官员于城门外等候迎接，互赠玉帛后，将他们领入城内的使邸。待整顿休息后，次日进宫觐见天子。
此次太后寿辰，四大诸侯国朱雀国，青龙国，白虎国，玄武国皆收到邀请，这些诸侯国王自然都给足面子，均是携家带眷陆陆续续进驻使邸，等待天子召见。此外勾陈，螣蛇等小城邦也纷纷前来贺寿，他们被另外安排在一处偏远的使邸内。一时小小的使邸人声鼎沸，四大诸侯国王互相寒暄谈笑，不在话下。
今夜正巧是十五，一轮圆月挂在天际。阿依少年心性，不知道混到哪里玩，屋子里那一盆取暖用的炭火早就灭了，冷得我四肢发僵。琉璃坐在窗前静静地看着随身带来的书籍，转头瞧见我坐立不安的模样，伸一伸手，将我抱到腿上。
一阵轻轻的扣窗声。
琉璃推开窗户，一个圆圆的脑袋从窗户外探了进来。
一双圆圆的眼睛骨碌碌一转，窗口的小姑娘咧开嘴，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笑道：“琉璃！”
“你是——安安公主！”琉璃愣了片刻，终于将眼前的小姑娘认了出来。安安公主开心地一个劲地点头。
这个圆头圆脑，圆圆小脸，圆圆眼睛，圆圆鼻子，长着两颗老虎牙的豆蔻姑娘不是青龙城的永安公主是谁？
这世上长得比我还圆的人，要我忘记还挺难。
上一次见到她，她跟着青龙王来到朱雀城，不过才十岁，十足一个跟屁虫，吵着闹着天天粘着琉璃玩，走的时候还恋恋不舍地大哭。她父王上上下下一共生了十个儿子，就她一个千金公主，成天混在一群小子里，好不容易见着个年纪相仿的琉璃，就好像终于寻到了失散多年的亲姐姐似的。
啊呀，不好，她又来扯我的耳朵！她那时候成天爱扯我两只长耳朵，现在长大了，还这样。亏我机灵，有先见之明，好歹我也是个落魄的神仙，我憋一口气，在她还没抓到我耳朵之前，就先将耳朵夹紧，一个蹦跳，躲到了书桌低下。
乖乖，好险。
“雪球越发机灵了。这么胖，还能跳得这么快，呵呵！”她一边说，一边从窗户外面跳将进来，胖乎乎的小手一伸，一把抓住我拼命贴着脑袋的耳朵，将我从书桌底下拽了出来。
完了！我内心禁不住哀嚎。琉璃，快来救救我！
“妹妹原来也跟着你父王来了蔽日城。”琉璃搁下书本，哎，一点也没有要救我的意思。我认命般地昏倒在了永安公主的怀里。
“哎，”永安公主叹了口气，在书桌上坐了下来。我叹我的气，她又叹什么气。
她叹完气，撅起肉肉的小嘴，道：“哎，琉璃姐姐你不知道，父王说我今年就将及，要将我嫁出去，哎，我的好日子就快到头了。”
“女孩子家迟早总是要嫁人的。”
“我是看透了，我有十个哥哥，每一位哥哥都是妻妾成群，那些女人成天就是吃醋，宫斗，争宠，一天到晚不是搔首弄姿，就是哭哭啼啼的，想到以后要我过这样的日子，不如一头碰死算了。”她胖乎乎的小手托着胖乎乎的脸蛋，皱着眉头，一脸愁容，我却忍不住想要笑出来。
好吧，好吧，作为神仙，我该有点同情心。我乖乖地将头靠在她软软的怀里。嗯，还挺舒服。
想不到，下一刻，她粗鲁地将我往地上一扔，从桌上一跃而起，兴奋地说：“趁着我还没跳进火坑，我求我父王这次带我一同出来。这一趟，我可要好好地在蔽日城玩个够！”
琉璃将我从地上抱起来，安慰地摸了摸我的脑袋。到底还是我的小主人心疼我。
永安公主继续兴高采烈地说：“姐姐，你听听，外面好生热闹。我才听使邸内的差人说今夜正是蔽日城一年一度的圆月灯会，集市上有好多好看好玩的东西呢。”她往琉璃耳朵边上一凑，眨着眼睛说：“这里好闷，姐姐想不想出去转转。”
小主人的神色却有些黯淡，她也才十六岁，却像老妇人一般心如死灰，她一下下抚着我，垂着眼帘说：“我只是一只笼中鸟。”
“姐姐瞧这是什么？”永安公主的手里握着一枚令牌，“我从父王袖子里偷出来的。我这一手使了这么些年，百发百中，父王防不胜防，也拿我无可奈何。”她得意得笑。
这小机灵鬼，有两下子，我也兴奋起来，欢快地摇起了我的短尾巴。有那只兔子喜欢整天闷在房间里呀。
琉璃仍在犹豫，永安公主已连拉带扯将她从椅子上拽了起来，一边拉一边说：“快快快，良辰美景，可不要浪费了。我兄长们常说，这春宵一刻值千金呐”
琉璃终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琉璃与永安所带衣物皆是异常华贵，为了不致引人注目，当下双双换了阿依的衫裙，装作普通侍女，出示令牌，名正言顺地迈出了使邸的大门。
蔽日城有一条赤河，由东向西，蜿蜒百里，将蔽日城一拦为二，每到月圆时分，当地少男少女便会聚到河边，一人一盏花灯，落水放逐，以祈求得个好姻缘，寄托得觅良人之念。每月也仅此一日，贵族小姐才能抛头露面，与民间少女一起享受此种乐趣。
永安如同一只出笼的鸟儿，只想着一夜放肆嬉戏。
蔽日城的春天还未暖上来，晚风夹着寒气打在脸上，琉璃打了几个喷嚏，手脚冰凉，心却渐渐舒缓下来。暂时离开了朱雀城，离开了叔王，倒如同犯人除了手铐脚镣。
原本初春沉沉的夜色，污糟糟地像是要闹雪。谁知走到街市却是灯明若昼，千万盏彩灯，或如各色花状，或仿各种动物；或绘宫娥，或描祥云；或缀羽毛，或结丝穗；或悬于檐下，或挂于树上，正是“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直将那天上星辰都要比下来了。
街上人人喜气洋洋，欢声笑语。
年轻的女子或两两结伴或三五成群，一张张青春洋溢的笑脸在彩灯的映照下愈发亮丽；她们将最光鲜的衣裙穿在身上，五颜六色的绫罗绸缎，轻快地走在街上像一只只花蝴蝶；环佩叮当，镯子，发簪，玉佩，一件件精心搭配，每个少女都打扮出最美丽的自己。朱雀少女虽然爱美也会打扮，但怎及蔽日城的少女。那些美丽的衣裙配饰将琉璃与永安看得目不暇接。
太平鼓响，“锵锵” “咚咚”一声声，如雷贯耳震天响，震走牛鬼与蛇神。狮子舞欢，前空翻一个接一个，倏地又云里翻下梅花桩，将那缤纷绣球舞得眼花缭乱，众人声声叫好，博得开运好兆头。
另一边灯谜猜得正欢，琉璃拉了阿依也去凑凑热闹。一盏盏花灯，灯上贴一条灯谜，猜对了，便可得此花灯一盏。谁都想得一个好彩头，一时人头攒动。
琉璃瞧中一盏做工精美的荷花水灯，灯上贴着灯谜：“羊左相交共一心。”心道简单，刚想伸手去拿，指尖却碰到另外一双伸将出来的手，两双手才一触碰，同时缩了回去。琉璃转头，却见一道英气逼人的目光也正巧望着自己。面如冠玉，入鬓剑眉，却偏生长了一双细长的桃花眼。长身玉立，身着一袭素色长袍，袖口领口一圈雪白狐狸毛，腰间玉刻麒麟低垂，萧萧肃肃，风姿特秀。他唇角微微勾出一个笑容，却是一派放浪不拘之态。
好一个浊世偏偏美男子，我那颗纤细敏感的兔子心情不自禁“砰砰砰”地狂跳起来。
我没见过那位人间时代传颂的美男子潘安，不知道究竟长的如何俊美无匹，但想来潘安断断没有这位公子一般勾人。他那双桃花眼，他唇角那抹浅笑，真真是道尽风流。
一旁的永安早已酥倒，双腿无力，抖抖索索地说不出话来。
我也正欲瘫软地伏倒在他的脚跟前，突然眼前一花，脑袋一个激灵。呵，这浊世美男子左手边居然还搂了个娇娇俏俏的大姑娘。
原来我只顾着瞧美男子的脸，却对着美女睁眼瞎。
却是那美人先开了口：“公子惊才绝艳，柳儿对公子实在是倾慕至极。”一边嗲声嗲气地吹捧，一边伸出纤纤玉手将那盏莲花灯摘了去，递给那公子。
公子笑着摸了摸那美女的脸。那美女脸上涂了城墙般厚的白粉，倚在公子怀里，吃吃地娇笑。
“姑娘，这灯是我姐姐先伸手去拿的。”永安恢复了神智，对着那美女瞪起了大眼睛。
妒忌的女人最可怕，我心虚地抖了抖身子。
“明明是我家公子先碰到这灯的。小小年纪，乳臭未干，别说瞎话。”美女嘴上功夫可真不赖。
但是，她今天碰到的对手可是永安。永安可是从小跟着十个哥哥混大的。
一听对方说她乳臭未干，她炸了毛，一下子跳将起来：“说我乳臭未干！你有胆量再说一遍！”哎，毁了毁了，好好一个公主一点公主的高贵样儿都没有。
“你想怎么样？我说了就说了。明明就是个黄毛丫头。”
永安气得直磨牙，两只手就要来抓这美人的头发，女人打起架来，就这招最狠最管用。
眼见就要抓到，那公子却出了手，只略略一档，轻轻巧巧便化了永安的蛮力。
他偏一偏头，瞥了眼怀里那惊魂未定的美人，淡淡道：“什么好东西，给她们。”
永安不肯罢休，仍要争辩，琉璃却开了口：“安安，我们出门时为了寻开心，找乐子，莫要斗气。”
永安又瞪了那美人一眼，才气呼呼地接下对方抛来的花灯，拉着琉璃转身就走。
“姑娘。”背后飘来那公子温润的声音，诱得我内心痒痒，忍不回顾。那公子嘴角还是那抹勾人的浅笑：“我瞧着和二位姑娘真是有缘，不如我们一起将这盏花灯放逐朱河，怎样？”
他挥一挥手，将怀里的美人无情地扔到一边，美人作势就要哭天喊地。他嫌弃地看了她一眼，皱了皱眉头：“庸脂俗粉。”
我一张三瓣嘴长得大大的，目瞪口呆。
却见他拉起永安的手，道：“小妹妹，朱河的那头人少，我们去那边放，如何？”目光却飘啊飘地落在了琉璃的脸上。
朱河的河岸上早已被一对对的青年男女占据，他们的脸上也似春风般的甜蜜。河水里，漂浮着星星点点各式各样的水灯，将白日里气息沉沉的朱河点缀地五光十色，仿佛一条延绵不见尽头的金缕玉带，美不胜收。
不知何时天上突然飘起雪来。初时雪下得还小，如打翻了细细的盐粒，渐渐地便下起了鹅毛大雪。干净洁白的雪花一片片从天空飘落下来，眨眼间便将那松柏枝头，穹顶屋檐染成一片白色。
琉璃自小长于南方，从来没有见过下雪。她情不自禁地伸出双手去承托这偏偏随风而落的雪花。
雪花落在手上，软绵绵的，很快便化为一滩晶莹剔透的雪水。环顾着这白茫茫的大地，琉璃的眼里放出惊喜的光芒来。
“雪球，这雪真美！”
风一吹，雪花漫天飞舞，如轻烟，如柳絮。
琉璃情不自禁地随着雪花旋转起来。
红衣白雪。东华上仙看到此情此景，该会才情上涌，吟上一两句诗吧。
琉璃在笑，她一边旋转一边开心地笑，雪染上了她的发，她的眼；雪弄湿了她的脸庞，她的衣裳，她却毫不在意。她是这样开心，一瞬间，我仿佛又见到了粉妆玉琢的小姑娘，那个还没有被忧伤裹席，无忧无虑的琉璃公主。
那边厢，永安公主正在河边放水灯，那随波逐流的点点光，微微颤颤，一路漂到瞧不见的尽头。
我凸自发呆，突然一只手将我腾空抱了起来，我费劲地扭过脖子一看，差点又昏死过去。抱着我的竟是那位翩翩佳公子。
他一只手托着我，另一只手攥了一把雪，捏成一个学团子，“噗”地一下，朝琉璃扔过去，正中琉璃的脑袋。
琉璃“哎呦！”一声，捂住脑袋，一副懵懵懂懂的模样，又可爱又好笑。
他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坏蛋！”琉璃气得蹬脚，也捧了一把雪朝他扔来。
又是“噗”的一声。
哎哟，这下没扔到大坏蛋，却正中了我的脑袋。
我原本就有些晕晕乎乎的脑子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击，呵呵，这么一歪，倒在佳公子的怀里，竟晕了过去。
我这小仙，竟被一团雪打晕过去，要是传到天上，我那一众姐妹准会笑弯了腰。
哎，我这一世怎生如此命苦哇！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安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