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H/露中]тундра冻原》潮藓

8、番外：白夜

　　白夜中梦游者，追逐太阳的孩子，其名为——＂俄.罗.斯.帝.国＂

　　住在大使馆里已有些时日，尽管楼下就是彻夜的歌舞和狂欢，但斯捷潘依旧喜欢趴在窗边瞰望整座北平城，北平的一些景色他也渐渐地习惯并熟悉了。

　　从连绵的小山那边看过来，用石头堆砌成的一座座精致的小舍排列有序地与灰墙的大宅大院相接，相得益彰，一条条胡同、一道道窄巷，甚至每一条河流上的每一座小桥，似乎都是精心设计好的，在这座迷宫一样的城市中，人民像乖顺的蚂蚁穿梭奔波在大街小巷里。

　　满人总是很追求细致。

　　对于斯捷潘来说，北平也是个温暖的地方，这里的天气永远都不伤人。太阳暖融融的，像块发烫的糖浆，透着白色的阳光，斯捷潘抬头就能看见自己的旗在风中飘扬，白、蓝、红的旗帜煞是鲜艳。

　　斯捷潘个人从未想过要把自己的旗插在那个人的领土上，但作为国家的斯捷潘渴望南边土地渴望得发了狂，到现在他甚至吞噬了那人的三分之一。每回想起这事斯捷潘就会大吃一惊，他发现自己简直像头饥肠辘辘的野熊，又像个吃不饱的小孩。

　　就像那个混蛋一样。

　　斯捷潘感觉自己越来越像那个混蛋了：格良兹努哈对土地情有独钟，他总是打下一个地方，放上些牛羊，转而就继续扩张。他只为征服而征服，自己的领土却常常被自己忽略了，那时有大量的农田被他糟蹋——而斯捷潘也对土地有一种几乎疯狂的欲.望。

　　他们之间奇怪的共同点还有对酒的嗜好，刀的握法，微笑的弧度，不要命的作战方式……等等，相似到斯捷潘反胃的程度。斯捷潘才烦躁地发现那家伙是长在自己脖子上的毒瘤，挖也挖不掉的。

　　这时，烦躁起来的斯捷潘就会趴在窗前发会儿呆，看着人来人往的街道，不知不觉的，他的心就平静下去了。这里是租界，街上全是欧洲人，但偶尔也会出现一些漂亮的满人或汉人。

　　在斯捷潘眼里，北平的少女很美，她们一律涂脂抹粉，穿着高开叉的旗袍、盘着乌黑的发，怀揣着耻辱和恐惧进出于大使馆。但斯捷潘从不观察她们漂亮的脸蛋，他只会着迷地注视少女们的眼睛，看看里面是否会折射出太阳的光辉。

　　斯捷潘的秘书经常跟他开玩笑说：＂先生，被您指名过的女孩都说您是个有怪癖的人。＂

　　确实如此，斯捷潘自己也认为，自己是个有病的人，而且病得很重很重。他的病就是他每天下午两点都要去北平郊外的一栋俄属小洋馆与一个人见面并共进晚餐。

　　那个人的名字，叫＂王耀＂。

　　＊

　　斯捷潘戏称这栋洋馆为＂戒烟所＂，因为王耀每次被人运来这里以后就会被斯捷潘没收烟管。倒也不是斯捷潘有心帮王耀戒烟，只是他闻不惯烟味罢了，或者说，其实王耀的身子就这样败下去反而对他和他的国民有利。

　　洋馆是完全复制了他在莫斯科的住所，从房型到内饰都一模一样，屋后甚至种了一大片向日葵，他时常自嘲道：＂沙.皇陛下万岁！＂

　　被运来的王耀通常是不清醒的状态，要么刚抽了大烟，要么抽完了大烟在睡觉，总是像个婴儿一样乖顺，任由斯捷潘把瘦骨如柴的他抱进洋馆。有时他处于抗拒的状态，那么斯捷潘的随从们便给他打一点镇静剂，防止他伤害斯捷潘或自残。

　　而他自己的侍从也无动于衷地任他被一群外国人摆布——毕竟连当政的那位佛爷都不敢轻易违抗洋人，这些平民百姓又敢如何？连斯捷潘的秘书也为王耀感到悲哀：＂一个国家竟沦落到如此地步……＂

　　那么知晓那人强大姿态的斯捷潘又该做何言语了呢？

　　＊

　　斯捷潘喜欢和王耀聊天。一张桌子，两张椅子，两杯茶，面对面地聊。

　　＂王耀先生，刚认识您时的我还不及您腰高，你看，现在我已经长得这么高了……＂

　　＂王耀先生，您以前送我的向日葵种子我后来把它种下去了，但时间已经过了太久，种子已经死了，结果什么都没长出来……＂

　　＂王耀先生，您家的天气真暖和，就像我梦到的一样……＂

　　当然，满脑子大烟的王耀是不会回答他的，要么张口就是＂拿我的烟来＂。斯捷潘一个人演独角戏演得很开心，半梦半醒的王耀算是充当了他唯一的观众。

　　有时王耀身体好些能下地走路了，斯捷潘就牵着他的手去看向日葵。看不清东西的王耀脚步蹒跚，如同学步的孩子，斯捷潘小心翼翼地看他艰辛地迈出每一步，生怕他摔着了。

　　望着阳光下灿烂的向日葵花田，斯捷潘忍不住笑着凑到王耀耳边说：＂王耀先生，那是我。＂他指指向日葵们。

　　他又指指太阳：＂那是您。＂

　　他在阳光照拂下露出了向日葵般灿烂的笑容，不说话的王耀木然地看着某一方向。斯捷潘讲的俄语在王耀乱糟糟的脑子里被扭曲成疯言疯语。

　　王耀混乱的脑子里还隐隐记得，他的老佛爷令他出宫去见一个他的仰慕者，但那个人脑袋有毛病，千万不能理他，也不能惹怒他，然而王耀却想着，这样的无赖之徒为何不打发了走？还要我亲见，究竟是何许人也……很快，这点思虑就被鸦片吞噬干净了。

　　晚餐通常是满汉的食物，入乡随俗。斯捷潘挺喜欢吃包子的，让他想起了自家的一些料理，或许，它们就是由包子演化而来的。

　　毒品摧毁了王耀的食欲，在饭桌上，他十有八九是不动口的，劝也劝不动，他的侍从都没辙了，唯独在斯捷潘这，他能好好地吃顿饭。

　　每当王耀不肯吃饭时，斯捷潘就会端起食物在王耀眼前晃一晃，引起王耀对食物的注意，然后不厌其烦地用汉语重复道：＂食物。食——物。这是食物，吃的……＂

　　如果王耀无动于衷的话，斯捷潘就把自己的大拇指塞进王耀的嘴里，强行撬开，即使被咬痛了，斯捷潘也不会放手，直到王耀自己张嘴。一般到那时候，斯捷潘的手指都红肿了，王耀的口水也从嘴里漏了出来，滴滴答答地打在衣服上，狼狈不堪。

　　看见王耀张大了嘴瞪着自己的样子，斯捷潘就不觉得自己面前的这个人是一个大国了，而是个孩子，不肯吃饭的孩子。只不过这孩子的形容憔悴得很，脸皮包着的骨头似乎都要刺出来了。

　　斯捷潘把食物掰得碎碎的，像母鸟哺雏一样，一点一点地把它们塞进王耀的嘴里，若王耀不咀嚼，他就捏着王耀的下颚＂帮助＂王耀咀嚼。假使王耀要把它们吐出来，斯捷潘也会摁着他的嘴巴强迫他吞下去。

　　吃流质食物时，斯捷潘让王耀抬起头来，把汤水灌进去，自己则用手指在王耀喉咙上滑动，示意他吞咽。

　　王耀很抗拒别人碰他的脖子，特别是喉结。斯捷潘把手放在他喉结上时，他总要挣扎起来，往后躲闪，然而他似乎忘记了自己有手，只是扭动身子躲开斯捷潘的手，结果还是给斯捷潘抓了回来。这样一来一往，晚餐时间常常要花费一小时，而斯捷潘什么都没吃到。

　　给他们做饭的厨师每次都会被他们之间的互动吓得落荒而逃。

　　晚餐后照例要有音乐和书籍，斯捷潘把自己的手风琴带来了，有时也买点书读给王耀听。斯捷潘读自己小时候喜欢的神话，克莉缇儿的故事*。

　　斯捷潘弹奏手风琴给王耀听，弹的都是欢快的民乐，因为这样的音乐往往能让他回忆起许多往事，比如索菲亚的长发，比如圣诞节袜子里的糖果，再比如，王耀的金眸。

　　斯捷潘有时什么都不做，只是长时间地注视王耀的眼睛，就像他注视那些来出卖自己的少女的眼睛一样。但同样的，在两者身上斯捷潘都没有找到他想要的东西。

　　反观王耀，不管斯捷潘做什么，他从来没放在眼里。

　　于是有一天，斯捷潘貌似终于厌烦了，他对秘书说：＂做好回国的准备。＂尽管他和上司协议的期限还未到。

　　斯捷潘闻到了战争的味道，正如鲨鱼闻到水里的血腥味，欧洲骚动起来了，几个大国之间虎视眈眈。他明白，自己接下来将面临不间断的暴风雨。

　　＊

　　对于斯捷潘来说，他参加过的每一场战争都不过是在重复杀死格良兹努哈的过程罢了，他的敌人，不论种族，不论国籍，不论性别年龄，只是杀就是了，用一切手段，杀。

　　因此总有人一面骂他是个疯子，一面又忌惮他的强大。这些人当中也有强国，像亚瑟，像弗朗西斯。

　　斯捷潘能说些什么呢？他这人，什么也没有，只有一条用不完的命，那他要是连命都不敢豁出去他岂不是一无是处了？

　　以前上一次战场回来，斯捷潘的军服照例要报废一套，那衣服简直跟血池里捞出来的一样，靴子里也兜了一层血水，不知道到底是斯捷潘的血还是别人的血。刀也是，精钢制的军刀，居然活活给他砍缺了口。

　　后来热.兵.器广泛起来，斯捷潘的军服上就满是弹孔了。他敢一个人端着步.枪向机关枪冲锋，只要他身边还有俄.罗.斯的士兵在奋战，他就不会自己撤退。

　　有一次斯捷潘的头部中弹了，被士兵们拖回来抢救。斯捷潘不是人类，在子弹被取出的那一刻他的大脑和头骨就开始愈合了，等他清醒过来以后，他很冷静地嘉奖了那些掩护他的士兵，然后笑着说：＂战争结束了吗？我要上前线。＂上司相当欣赏自己祖国的勇猛无畏。

　　斯捷潘想起王耀的军人。虽然外界都说王耀的军人软弱无用，但其实斯捷潘所遇到的清军没有一个人是孬种，就算武器比敌人落后十几年、人数比敌人少几万，那些士卒还是悲壮地战斗着、搏杀着，为自己的祖国流尽最后一滴血——这点斯捷潘是赞赏而敬佩的：不拿自己的命来搏，哪里见得到光明？

　　斯捷潘卖命卖了许多年，他收获的是强盛和地位。他回国以后不久，弗朗西斯对他抛出了橄榄枝，他说：＂我们结盟吧。＂

　　斯捷潘慢慢预见了欧洲的前路，那条道路铺满鲜血，如同王耀的前路，所以说，它该是世界的前路吧。国家驱使着战车的轮子碾过一切，向着永远的利益驱驰。

　　＊

　　斯捷潘决定返国的那一天他去见过了王耀，两人坐着喝了会儿茶、聊了会儿天。

　　当斯捷潘讲到外界的一些新闻时，王耀突然动了下手，他把一只手抬起来放在桌上，移向桌上的茶杯，那杯子是骨瓷的。斯捷潘察觉了，但他依然若无其事地讲着他自己的话题。

　　王耀面无表情地抓起茶杯，茶水漏了他一身，他仿佛没感觉似的，只是抓着那杯子往斯捷潘头上砸。

　　＂砰！＂

　　杯子碎了，斯捷潘的头也破了。茶水浸湿了斯捷潘的银发，在他的额头上流过。斯捷潘终于闭嘴了。

　　王耀仿佛突然醒了过来，他怒视着斯捷潘，眼里是几乎要喷出的厌恶和仇恨之火，金色的眸爆发出太阳的光辉，威严而肃杀，仿佛亘古的神砥的注视，这是一双经过千年磨砺的眼，它们见证过时光的流逝和国家的兴亡，是属于王者的眼。斯捷潘想，这才是真正的龙威。

　　然而那光辉并没有坚持多久，王耀的眼睛很快又归于了死寂。

　　血从斯捷潘头上的伤口流出来，流到他眼睛里，又从他眼睛里流出来。他渐渐地笑了起来，那笑容像是一张揭不下的面具：

　　＂哈，您生气了？＂

　　那天晚上，他笑着跟秘书说：＂做好回国的准备。＂

　　秘书疑惑地问：＂为什么？还没到期限呢……＂

　　斯捷潘吹着凉凉的夜风，感觉自己的脑袋疼了起来，或许是以前中弹留的隐疾吧。他笑眯了眼：＂我已经找到了我想要的东西。＂

　　＂……＂秘书感受到了斯捷潘这句话的重量，那里面有斯捷潘的半个人生和国家的历史，但他这时代的小人物，永远只能保持缄默。

　　＂接下来的路，还得我自己走下去啊……＂

　　——我的国家不会止步于此。

　　＊

　　斯捷潘想，自己这一生都是在黑夜中跑着找太阳，并且未来也将如此。

　　那么他现在是找到了太阳还是没找到呢？

　　硬要说的话他其实还是在夜里，只不过太阳马上要升起了，这夜里也混进了光，他会藉着这点阳光继续追寻自己的梦想和欲.望。

　　那么，这样的夜就被称为——＂白夜＂。

　　-END-

　　*：一则希腊神话故事。讲述水泽女神克莉缇儿苦恋太阳神阿波罗，渴望能得到阿波罗的垂目，最终在无望的等待中化作一朵向日葵永远守望阿波罗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