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后缘》清酒流香

8、破阵

　　这个少年头发蓬乱，头顶不听话的碎发扎成一把张狂的马尾，他的双眼溜圆，眼尾上翘，下嘴唇的沟壑中有一粒小小的朱砂，不像少年，倒像个姑娘。
　　建安君摇晃着站起来，“。。。。。惜琴？”
　　少年的双眼蓦地红透，“凤回，我不要你的怜悯。”少年立刻掉头逃走。
　　建安君抓起佩剑支撑着自己追出去，顾流炎还保持着被建安君推开的姿势，他还没有及时将自己抽出来，不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
　　他看见建安君的身影渐渐的消失在密林深处。
　　“这个傻子！”顾流炎立刻追了上去，在这个幻境中吗，只有两个人是真实的，一个是建安君，一个就是他自己，这个时候出现的第三个人，必然是这个幻境中的敌人，而那个一向头脑不错的建安君竟然像个没见过世面的毛头小子追出去，“那个傻道士！”
　　树林茂密，遮天蔽日，顾流炎有点分不清方向，只能凭着只直觉来辨别方向。一只穿过了正片密林，顾流炎才看到了人影——他看到了少年时的自己，那时自己蜷缩在地面上，在无数的拳头与脚踢之间寻找求生夹缝。他的怀里紧紧的护着什么，他想从缝隙间爬出去，可是很快又会被人拖着双腿拉回去。
　　他抬起头，狠狠的看向一个方向，他在尖叫，像是厉鬼一样的尖叫，“我恨你！我恨你！”
　　顾流炎记不清这是什么时候，他心里嗤笑，这个幻境的阵主实在太小儿科，这不知几百年前的记忆都拿出来糊弄人。就在顾流炎心不在焉的额时候，场景又变了，那时一见破的不能再破的窝棚，窝棚里充满了一种死亡的腐臭气息。窝棚外正在下雨，漆黑的的雨水从漆黑的天空中掉落下来，窝棚里淌满了积水，一具干枯躯体躺在积水浸透的谷草上，像是一具木雕的骨架，没有活人的气息。少年时的顾流炎一身淤伤，他无措的挪到躯体的面前，轻轻地喊道，“娘。。。。。。。”那具躯体动了动，浑浊的眼睛睁开，再看不出倾城的风采。顾流炎从贴身的衣襟里掏出一颗被被踩扁的荔枝，小心翼翼的剥开，像是捧着刚出生的小鸡仔一样珍惜着，送到母亲的嘴边，“娘，这是荔枝，你尝尝，很甜的。”
　　那具身体张开嘴，顾流炎立刻将果肉掰成小块喂给他。顾流炎小心的吞咽口水，问道，“娘，甜吗？”
　　他娘亲点点头，“甜。炎儿吃过了吗？”
　　顾流炎立刻点头，“炎儿吃过了，很甜。”
　　那具躯体点点头，立即又没了声响，顾流炎张开自己脏脏的手，手心躺着一颗黑珍珠似得果核，他把他含在嘴里，微微晚起了眼角。
　　顾流炎心道，这么久远的记忆都能挖出来，幻境不简单啊，时隔多年再看到当时的记忆，多多少少还是有点感触。只是这种自己都快忘了的记忆到底有什么意义？不是听闻幻境最厉害之处就在于挖掘人内心最隐秘的伤痕，这些东西虽然是伤痕，也是无伤大雅，虽然会让心境动摇，也不至于让人神志不清。
　　就在顾流炎苦思冥想阵主的企图时，眼前的场景又重新变换，他看到小时候的自己，也看到了小时候的凤回
　　——疾风。骤雨。雷光闪落。
　　瓢泼的雨水在天地间形成一张密密的帷帐，顾流炎的眼睛被雨水冲的几乎睁不开，他的面前站着淡蓝衣裳的少年，少年面容冷淡，桃花一般多情的双眸遮盖在一柄素白的油纸伞下，顾流炎哭叫一声，“我不信！”随即扑上少年的肩，他掂着脚，固执的凑上唇去。少年推他，油纸伞怅然落地，声响被雷击声掩盖。顾流炎像是一块甩不开的牛皮膏，死死拽着少年的肩膀，顾流炎实在是比少年矮太多，身高上完全没有优势，少年只用了一只手就将他从身上撕下来扔在地上，就像是扔一张废纸。顾流炎的刘海被雨水冲湿盖住眼睛，他双手撑着地面站起来，然后又重新贴上少年的身体，他明明声音颤抖，却还固执的引诱少年，“没关系的，我不在意，你就当。。。。就当做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顾流炎捉住少年垂在身旁的手，他带领着他，一点点的松开自己的衣带，钻进自己的衣领，明明害怕的全身颤抖，却还要摆出一副自以为撩人的姿态。
　　在一旁观看的顾流炎忍不住捂住自己的老脸，“天哪，当时他一定是鬼附身才会去做这么羞耻的事。”
　　少年顾流炎被蓝衣少年狠狠推开，顾流炎踉跄了几步，最终还是没有站稳，一屁股坐在地面上，散开的衣服被水粘和在一起，雨水打在裸露的胸膛上，鸡皮疙瘩一粒粒的暴起。顾流炎倔强的笑，“对不起，我又自作多情了。”顾流炎狼狈的收拾起自己的衣物，他本想成熟一点，潇洒的离开，可是他毕竟还太年幼了，在与凤回错身的一瞬间，大张着嘴哭泣，却不敢发出声音。
　　顾流炎感慨，“啧啧，哭的好丑，当时应该潇洒一些的。”
　　时光倒流，时间悖论，原来这就是幻境的阵眼。顾流炎心道，“亏得小道士说这幻境凶险，这阵眼竟然如此容易。”
　　“遭了！”顾流炎道，“小道士！”建安君被他跟丢了。
　　“惜琴。。。。。”顾流炎听到一声轻唤。瞥头竟看见建安君就在不远处，他目光空洞，神色痛苦，他用佩剑支撑着自己踉跄的前行，他追着少年时的顾流炎而去。
　　“惜琴。。。。你听我解释。。。。。。”
　　“惜琴”两个字就像是一只焰火在顾流炎的脑中轰然炸开，他有点反应不及。建安君步履踉跄，他穿过凤回的幻影时，两人竟合二为一，建安君竟变成了凤回。
　　一点天光终于点破，顾流炎明白了，这不是他的幻境，这是建安君的幻境，而建安君——就是当年的凤回！
　　顾流炎想笑，他这辈子，绕来绕去，都会栽在凤回的手里。
　　少年的顾流炎一颗也没有停下，无论凤回在他的身后如何呼唤，他也不肯停一停脚步。凤回的脚下就是断崖，在幻境中死去的人，永不复生。
　　顾流炎大叫，“凤回！你站住！”
　　建安君的脚步顿了一顿，他不知道谁在叫他，顾流炎的声音遥远的就像是来自异世。顾流炎冲上去一把搂住建安君，气喘道，“小道士，你给我站住，那是阵眼，只要你无视，咱们就可以出去了。”
　　建安君茫然的看向顾流炎，他伸手摸他的脸，“惜琴，你听我解释。。。。。”
　　顾流炎道，“好好好，我听你解释，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我原谅你，其他的什么也别说，我只想离开这个鬼地方。”
　　建安君像是被按下了身体的某个开关，终于平静下来，他的双眼渐渐恢复了清明，“惜琴，”他低头吻了吻顾流炎的额头，轻声道，“让我再抱抱你，我怕这个幻境消失，就再也看不见你了。”
　　顾流炎忽然心软了，他当初恨凤回恨的牙痒痒，他巴不得自己死了，让他后悔一辈子。可是现在看凤回真的后悔得死，又觉得有点受不了，他拍了拍建安君的背心，“别担心，有缘总会重逢。”
　　凤回道，“我明白得很，你已经死了，我试过招魂，可是你从来没有回应过我，我想过，一定是你讨厌我，巴不得我难过。”
　　顾流炎心道，你猜的太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