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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第 93 章 ...

  •   救护车到达的目的地不是先前我被关住的高楼顶层,而是一处僻静的小别院,两处都是尹沉澜的房产,前者是他工作忙碌时暂住的住处,后者是他众多房产之一,胜在处于城市一隅,风景雅致。

      医生已经在别院里静候许久,在我走进房子后就立马着手给我检查伤口,结果还是一样,无大碍,于是重新上药包扎,留下注意事项,医生便如来时一样,匆匆离开了。

      “你看,真的没事,连缝合都不需要。”我向坐在床边椅子上的尹沉澜伸手,安抚道,“不要皱着眉了,看得我难受。嗯?”

      “伤口不要沾水,伤好之前要忌口,药的用法和份量,还有需要注意的事情我都让医生备好了,回去的时候记得带……”尹沉澜握住我的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阿澈,我想把你留下来,至少到你的伤痊愈为止。”

      “只是小伤。”我说,“以前训练的时候,受过更严重的伤都有。”

      我把他拉到身边,伸出食指戳了戳他的脸,却没能戳出一个笑来。相比之下,路垣反而是爱笑的。小时候的路垣,虽然体弱多病,但也许是补品滋养多了,脸蛋总是圆圆的软软的,旁人一捏上那两团软肉,路垣就忍不住“咯咯”笑个不停。后来他长大了,不愿意让人捏他的脸了,见了冲他脸伸过来的手就条件反射往后躲,但还是有人会笑眯眯地,在他毫无防备的时候在他脸上捏一把,只因他脸上还挂着憨憨的婴儿肥。而尹沉澜的脸像是文艺复兴时期的雕塑家以神明为模板,在经过精密计算后,以刻刀沿着最精准的量具,一点一点琢磨出来的,入目是无可挑剔的完美,而用手触碰的时候,也如细腻的玉石,只是玉石冰凉,需要长久用体热温润,才能透出点人气。

      我好像许久没见尹沉澜发自内心笑过,他那双眼睛总是冷冷的,即使偶尔柔和下来,也藏着浓浓的不安。

      “不一样。”尹沉澜摇头,“这些年,你连磕磕碰碰都很少。”

      他说:“我一直都看着你。”

      我突然觉得眼睛有点酸,眨了眨,还是酸,只好抬手去揉,揉着揉着,鼻子都开始酸起来。我说:“你应该早点叫住我,我会回头的啊,这样我也许能更早地发现你。”

      尹沉澜说不行。

      “你会逃走,你不会让我滚蛋,但你会偷偷跑到我找不到的地方。这是我唯一无法忍受的事。”

      “现在这样就好。”尹沉澜静静地看着我,“我也等到了。”

      我倾身抱住他,悄悄在他肩膀上揩了揩眼睛。

      “别送我回去,把我留下吧……”我说,“直到我的伤痊愈为止。我的伤口不是不能沾水吗?你帮我洗澡好不好?作为回报,我可以给你做饭,只不过得委屈你陪着我忌口……”

      “这个房间的风景不错,但是床有点小,一起睡的话,可能要换一张双人床,床单我不要黑色的,灰色的也不要。”

      “我还要一个书房,要七层的书架,要能放得下我所有的书。还有……”

      我抬起头,在尹沉澜嘴角落下一个轻吻,“我比你想象的要任性得多,我还有很多你不知道的习惯,我还想知道你所有的事……还有太多太多的话,我想留给我们朝夕相处的日子。”

      “所以,澜,把我留下吧,我哪里也不去,我就在你身边。”

      最后一句话像一声温柔的长吁,隐没在相缠的唇齿间。我抬眼,看着尹沉澜那双深海一般的眼睛,一点点染上阳光的颜色,就像晨曦融化在海面,柔柔的,暖暖的,含在嘴里会化开一股动人的甘甜。

      我们在狭窄的单人床上拥抱,亲吻,凝眸,耳语,静默……直到窗外的昏黄也沉至尹沉澜眼中笑意的颜色,只不过一个是晨起,一个是暮归。

      在天黑以前,送我回去的车安全无误来到明家门前。

      与此同时,尹沉澜也准时踏上了尹家主宅森严大门后长长的暗红色地毯,地毯尽头,是尹家当权人房间的门前。

      我从尹沉澜派遣的送我回来的车上下来时,管家已在门口恭候多时。明家大宅灯火通明,自我下车,管家便做出引路的姿态,我跟在他身后,走进门厅,穿过长廊,一路上都不曾见有其他人。傍晚时分,本应是几位雇工阿姨忙碌着准备晚餐的时候,平日里热闹的厨房和饭厅而今冷冷清清。管家一语不发,铮亮的皮鞋落在同样铮亮的大理石地板上,“笃笃”的脚步声使我莫名联想到万军对峙的战场,一触即发之际,战鼓隆动,一声接着一声,击打着众将士的心脏。

      穿过一扇又一扇门,宅子被横穿至末端,推开三米高的玻璃门,宅子延伸至庭院的过渡段,是一个白色的圆形平台,砂石材质,阶梯如同泛开的水波,蔓延至如茵的草坪。

      平台上,小小的白色圆桌置于中央,三把同色系的椅子等角分布,那是下午小憩时使用的桌椅,桌上摆放着明夫人喜爱的韦奇伍德骨瓷茶具,一个茶壶,三套杯具,其中两套被已落座的两人拿在手里,最后一套茶具刚被斟上了热腾的红茶,那是留给我的,包括那把空出的椅子,以及等边三角形内等待填充的那个角。

      座上,明先生和明夫人安静地喝着自己的那杯茶,彼此没有交流。他们也不看我,低垂的视线不知要落向何处。直到管家提醒我入座。我拉开了那把椅子,填补上那个空位。

      我端起茶杯,举至唇边,嗅了嗅,余光瞥过身旁的明先生和明夫人,他们仍是专注地品着茶,并不理会我,我动作顿了顿,又不动声色地把茶杯放下了。

      山雨欲来。

      “刚送来的祁门红茶。不合口味?”明先生抬眼看我,语气平淡:“还是怕冲了药性。”

      这话如同一声惊雷。

      我下意识想要抬手挡住胸口的伤,但又想起身上是新换的衬衫。转瞬之间,我想明白眼下这如同鸿门宴的架势是所谓何事。

      “用的是外敷的药,不会跟茶起作用,只是不想喝而已。”我说:“爸,有话直说。”

      圆桌很小,人与人之间的距离不到一臂,有稍微大一点的动作都会碰到旁人。但在这样小的距离里,对视的我和明先生却有如坐在谈判桌的两端。

      明先生喝了口茶,把杯子放下,平静地开口:“这样的圆桌会谈,还是你提出的。”

      “我记得是八年前,你十岁的时候,一本正经地给你妈妈和我发了邀请信,拉我们到这里坐下,斟上茶,老气横秋地向我们要求平等的谈话权利,还有一个不受我们干涉的人生规划。”

      明先生说:“我们答应了。”

      我难得听明先生说出那么长的话,除了在明夫人面前以外,他一般只在谈判时花费唇舌。这也意味着,他并不是来和我谈心的。

      “第二次是三年前,你说要独自去G国游学两年,拒绝家里的一切帮助和保护。我和你妈妈不同意,结果你直接递给我一份游学方案,路线、预算、应急措施……所有能想到的想不到的你都在方案里整整齐齐地罗列了出来,巨细无遗。从那时起,我就知道,我们再也管不了你。”

      “所以今天,我并不打算以父亲的身份跟你谈话。”明先生说,“以协议双方的身份,我们来谈谈先前约定的协议。”

      先前的协议便是只要我和尹沉澜有积极接触,即是我主动接触对方,就要被遣送到G国,不得有任何抵抗。我答应了,并在书面协议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白纸黑字,薄薄的一张纸装入了一个牛皮信封,以火漆封口。如今信封正被明先生拿在手上,摆到我面前。

      我艰难道:“爸,我并没有违反……”

      “今天在学校发生的事,录像是即时送到你爸爸案台上的。”明夫人轻声说,“阿澈,你换了一套衣服。”

      “家里有医生,你本来可以直接回家的,我们查了所有医院,都没有你的入院记录……阿澈,你失踪了一个下午,今天下午,你在哪里?”

      明夫人握住我的手,摸着我袖口的暗纹,说:“你跟他在一起。”

      我涩然喊:“妈……”

      “看得出来,他把你照顾得很好。但是……”明夫人说,“他不适合你,他太危险,他迟早会给你带来灾祸。”

      言罢,明夫人放开了我的手,别过脸,不再看我。

      明先生说:“当初协议上的名字,是你亲手签下的,谁也没有逼你。我给你延缓的时间,作为交换,你需要遵守约定。但现在你违反了协议,理所应当承担后果,谈判桌上,从没有人情可讲。”

      不知什么时候来到我身后的管家把一个文件袋递到我面前,明先生解释道:“里面是你的证件和机票,今晚凌晨的飞机,直达G国波恩。行李已经收拾好,你换身衣服就出发,门口停着的车会把你送到机场。”

      我冷静了一下心绪,心里飞快地想应对方法。我不能去G国。眼下原祈还在安德鲁手里,他是不可控的危险因子,我不敢让他离开我的视线范围。还有尹沉澜,若是我突然消失,他肯定会发疯,以他的性格,保不准会翻转整个地球来找我。可是,有什么能拖延时间的借口呢?

      明先生没有催促我,他的手搁在桌上,手指漫不经心地敲着拍子,一派淡定。相比之下,眉心紧蹙的我气势落了下风,旁人一眼就能看出,当下局面的主导者是谁。

      “爸,我……”

      “阿澈,我不想听见你说反悔。”

      我尽量镇定道:“我会遵守约定,但你的安排实在太过仓促,至少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处理完这边的事务。”

      明先生定定看了我几秒,我硬着头皮回视,片刻后,他叹了口气,道:“阿澈,我们比你想象中要更了解你。你撒谎的时候有什么小动作,应激的时候又是怎么个表情,我和你妈一清二楚。别再拖延时间了,我不可能让你见到姓尹的那个孩子……”

      我垂下眼帘,右手慢慢攥紧,说:“我只想要一点时间……”

      “阿澈,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明先生眼神复杂,“反抗是下策。”

      身后突然有人靠近,在我反应过来之时,脖子传来一阵刺痛,接着有冰冷的液体注入,随着血管迅速流往全身。一阵猛烈的眩晕袭来,大脑的意识开始减弱,视线也逐渐变得模糊——是强效镇定剂的作用。

      身后,有人扶住了我,而后将我一把抱起。意识彻底沉入黑暗之前,我听见明先生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他身上有抗体,上飞机后再给他补一针……照顾好他。”

      再睁眼时,我已经在一万公里外的G国,身处一所不知方位的房间内,简单朴素的布置,倒是跟我当年游学所居住的房间有几分相似。从房间里唯一的窗户向外望去,月亮高悬,远处是黑黝黝的山。

      万籁俱寂。

      镇定剂带来的晕眩感还没完全散去,我扶着脑袋,冷静了半晌,猛地一拳捶向床头。马上,房门开了,有人走进来。来人是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长着一张日耳曼民族的脸,用口音别扭的中文说:“晚安,明少爷,我是负责您起居的施瓦茨,请问您有什么吩咐?”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用G国语对他说:“监视我的只有你?”

      青年一愣,犹豫了片刻,老实道:“少爷,您把我放倒也没用,这个房子里里外外都是监视你的人。先生吩咐我们要照顾好您,如果您有什么需要,请告诉我,我会为您办到。但如果您想离开……我们会很为难的。”

      “料到了。”我从床上下来,活动了一下手脚,扭头看青年后退了一大步,突然觉得有些可笑。

      “这是哪里?”

      “波恩。”

      “波恩的哪里?”

      青年又不说话了,生怕自己会多说什么不该说的。

      我没指望他能给我指一条逃跑路线,只是他这样草木皆兵,让我觉得自己像个臭名昭著的重刑犯。

      我最后问他:“我的证件在不在这个房子里?”

      青年眼神飘忽,不愿意回答。

      “看来是不在。”我点点头,而后让他离开,“让我一个人待着……以防我揍你出气。”

      青年得了命令后,忙不迭退出门外,关上了门。

      我站在窗外,安静地看着单调的夜色。墙上的挂钟显示,现在是当地时间凌晨两点。我连晚餐都没吃,就被人打了几针安定,睡了漫长的一觉后,来到了异国他乡。

      这种被控制的身不由己的感觉真让人不爽。而最让人不爽的是,明先生没有给出软禁的时限,我不清楚自己要在这个鬼地方待到猴年马月。

      刚才我已经观察了一遍房间,没有任何电话,没有手机,没有电脑,没有任何可以对外联系的工具,房子周围都有人看着,连向路人扔小纸条都成为妄想。还有的是,这个房间居然连半本书都没有!这是要我冥想度日吗?

      低吟片刻,我把门外那人重新叫了进来,给他列出一份书单,让他把书柜也给订好。

      “太阳出来之前,我希望看见我的书已经按基本学科属性分类好并且上架。”

      我叫住低头出门的青年:“上面的出版社、版本号、装订都不能出错,否则,我会生气。对了,里面有不少书都需要去老书店淘,所以麻烦各位在天亮之前多跑点路了。里面的《自然通史和天体论》我明天要看,所以必须找到。友情提示,莱茵河边的小书店或许会有……”

      青年脸色难看地数着书单上的书目,一边记下我说的书店名字,磕磕巴巴问我还有什么要求。

      “……有,给我送一份晚餐,要中餐,我不喜欢吃猪肘和香肠。”

      “好,好的。”

      我摆手放他离开,在窗边的靠椅上坐下,等待自己的晚餐,还有天亮时能来到我书桌上的《自然通史和天体论》。

      我过去在这个国家游学,到过大大小小不同的书店,但只有在莱茵河畔那个小小的门面里,我停留的时间是最长的。因为那里的店主有一个特别的爱好,喜欢亲手制作线装书,还喜欢在书里面,留下一点特别的礼物。

      我希望在天亮之时,能收到那个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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