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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浅尝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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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三十夜晚,照例是守岁,同往年一样,慕容公馆的人都去戏园子里看戏。
去看戏的当然不是只有慕容公馆的人,夏庭赫以及家里人,周宁国以及家人,如此等等,总之这晚,暮城所有有头有脸的人物都会携带妻子家眷来戏园子看戏,说是看戏,其实也是暮城的交际规则,各户人家按名望而坐,高低贫贱也是一目了然。
坐在最前排的自然是慕容振南和爱新觉罗尔卿,夏庭赫和妻子孙婉婷,周宁国和妻子许茹曼。
慕容家除慕容振南和尔卿以外,还有慕容奕莘和慕容奕芙以及傅悠姒与傅鸢萝,陆勋和陆妮姗每年过年的时候都会回老家探亲。
夏庭赫和孙婉婷只有一子夏胤君,夏庭赫是市长,可是向来清廉,身边也没有太过亲故坐镇暮城各官爵。
周宁国是暮城这一区军营的一级上将,官职在慕容奕莘之上。他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周云初已经去世,小女儿周晴雪今年十七。跟随周府一道的还有一个女孩子,她是周夫人许茹曼的亲侄女许蕾,许蕾父亲也曾是周宁国部下,在一次战争中殉国,不久后妻子也生病不治而亡,留下遗孤许蕾寄养在周府里。
三个家庭在暮城的影响已是不言而喻,之前周云初活着的时候,对慕容奕莘很是钟情。周云初自信而率直,毫不避讳的追着慕容奕莘跑,两家人也是心里有数,想着两个人以后共结连理确实是一桩喜事。谁知道后来云初跑到军队里,遭受敌人的突袭胸口中了一枪,经过三个多时辰的抢救还是没有挽回这个年轻的生命。
慕容家和周家没有先前那般交好,但是必要的往来也还是有的。周云初的死亡是一个结痂,却也不至于让两家人断绝往来。于是见面时还是会礼貌客套一番,只是客套之外便是生疏。
慕容奕莘看到周宁国依旧向他问好。明年调回暮城,他就是周宁国的下属,每天的接触与见面是避免不了的。
云初的死,也有他的责任,如果不是他待在军营里长久不回她的信、不与她联系,那么她就不会跑到军营里找她,更不会遭到敌人的杀害。
那么勇敢豪气的女孩子,那么朝气蓬勃的生命,一下子就没了。
在他快要习惯她的胡搅蛮缠之时,在他快要被她打动之时,在他觉得自己也挺喜欢如此率真烂漫的她之时。
这一切就这样来不及了……
阴阳两地的相隔才是真正的无可挽回。
于是这变成慕容奕莘长久无法弥补的遗憾,他对周云初的愧疚,对周家的愧疚,他一直责怪自己,给自己背负上重重的包袱与枷锁。
对爱情则更加畏惧,排挤身边前来献好的女孩,当然也包括朝夕相处的陆妮姗。
来到戏园子的人纷纷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来,几个年轻人坐在长辈之后,除了傅悠姒和傅鸢萝,其他人也都是认识的。
夏胤君一见到慕容奕芙便注意到戴在她耳朵上的红宝石耳环,正是他送给傅悠姒的那副。
慕容奕芙察觉到夏胤君的注视,于是连忙解释。
“胤君,姐姐说她不喜欢,所以就送给我了,你不会介意吧?”
夏胤君看了看坐在不远处的傅悠姒,她的座位离他们很远,她也不像其他女孩子穿着颜色鲜艳喜庆的衣服。她一身素雅,长发披散,下巴微微扬起,双唇紧紧抿着,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戏台上说唱的花旦。
一如既往的冷淡表情,夏胤君不觉地有些气愤,如果这么不稀罕他的礼物,当初直接拒绝就好了,何必现在又转送给小芙呢!
“当然不介意!还是小芙佩戴好看,别人还配不上这么好的红宝石。”夏胤君话语里有明显的不满。
慕容奕芙道是察觉不出来,她听到他这样说,反而觉得有些高兴。
周晴雪和许蕾也朝着他们这边的空座走过来。
“你们好~”周晴雪跟大家打招呼,许蕾站在她的身边。
“晴雪,许蕾,快坐吧。”慕容奕芙笑脸相迎。
两人便在座位上坐下来。
“奕莘哥,好久不见。”周晴雪看着慕容奕莘。
“晴雪已经是个大女孩了。”慕容奕莘说道。
以前去周府的时候,她还是个小女孩,很久没见,她已经长高这么多了。
“听说慕容公馆多了两位姐姐,小芙你还不赶快给我和表姐介绍一下。”周晴雪语调甚是欢快。
“好啊。”慕容奕芙点头。“这是傅鸢萝,坐在那边的是傅悠姒。”
简短的介绍,傅鸢萝也在介绍之后对两人微笑致意。她察觉到这个叫周晴雪的女孩子表情里不是很友好,连小芙这么热心的人也对她多多少少有些敷衍。
周晴雪也算认识了傅鸢萝,她把目光投向不远处的傅悠姒,她愣了几秒钟,她看到傅悠姒专注戏台一动不动坐立着,她的样子,竟然和姐姐云初很有几分相像。
不仅是周晴雪,许蕾也察觉到,乍一看真的很像,不过仔细看来又完全不同。云初浑身散发的热情与朝气,异于傅悠姒的冰冷与淡静。
戏台上的表演还在进行着,几个年轻人原本就对京戏没有多大的兴趣,所以一边看戏一边小声聊天,不影响到旁人也无伤大雅。
傅悠姒没有注意去听身边这几个叽叽喳喳说话,她目光停留在戏台上,心思却飞到别处,直到觉得脖子有些酸痛才低下头来。
傅悠姒回过神才发觉四周的人都在为戏台上嗓音绝妙的花旦鼓掌喝彩,这么喧闹的景象与她似乎有些格格不入。
傅悠姒站起来,除夕夜晚的暮城,应该很美吧。不想再在这里待下去,于是决定出去走走。
傅悠姒往外走去,慕容振南很敏锐地察觉到。陆勋不在身边,所以他看一眼慕容奕莘。慕容奕莘自然是知晓父亲的意思,随后也站起身来跟着傅悠姒一路走出去。
大街上还是很热闹,汽车来来往往,黄包车匆匆奔跑,歌舞厅外彩灯闪烁,街头还有小贩吆喝叫卖……
慕容奕莘一直跟在傅悠姒一百米远的地方,他了解他的父亲作为商人的谨慎与细心,所以就算收养了傅悠姒和傅鸢萝,还是会对她们时刻加以提防,如若发现有一丝反常,慕容振南也不会养虎为患的。
傅悠姒没有察觉自己被跟踪了,她沿着街边一直往前走,晴朗的冬日夜晚,没有风,天气干而冷。她走过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太太身边,老太太召唤她买一个烤红薯。傅悠姒看着身体单薄的老妇人,于是心生怜悯,从口袋拿出钱币买下。又走了一段路,见到路边乞讨的孤儿寡母,转手将热腾腾的红薯递给他们。就这样不停走着,直到累了,才恍然觉得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
慕容奕莘见傅悠姒转身往回走,连忙在一个小巷子口躲了起来。
傅悠姒还是看到慕容奕莘了,她快步走到巷子口处,站在他的面前。
“为什么跟踪我?”她压抑着心里的怒火问。
“碰巧而已。”他当然不会承认。
“那就没必要躲躲藏藏!”
“我也是在戏园子闷得慌,所以出来走走,恰好看到你,反正也没有想去的地方,所以不自觉的跟在你后面,怕你以为我跟踪你才躲起来的。”慕容奕莘很镇定的解释着。
傅悠姒当然不信他的话,但是知道他也不会对自己说出实情,便也懒得多问。她紧紧抿着双唇,然后转身走开。
“你要回去了?”慕容奕莘跟上她,他看得出傅悠姒没有相信他的说辞,她的双眼里写满多疑。
“跟你没关系。”她依旧反感被人紧跟着。
“其实你大可不必摆出一副冷漠的样子。”慕容奕莘想起刚才她施舍穷人的样子,明明心里还是有善念的。
傅悠姒还是不与他说话,她想要是慕容家的人都不冷漠都有善心的话,也就不会有这么多的穷人了。
慕容奕莘和傅悠姒回到戏园子里时,这出戏差不多唱完了。慕容奕莘用眼神传达向慕容振南传达了他的意思,慕容振南总算放下心来,他一直觉得悠姒心思缜密满腹心事,所以也一直在暗中观察她。
看完戏后,各户便打了照面嘘寒问暖几句,然后各回各府去。
零时到了,尔卿带着子女和家仆们在院子里点放鞭炮和烟花,守岁后就该回屋休息了,明天是新年第一年,慕容公馆的所有人都要去寺庙里敬佛祈福,祈祷这一年慕容家一切顺利。
正月里,慕容家自然是非常热闹,登门拜访的人络绎不绝。傅悠姒大部分时间都是待在卧房里或者站在房间外的走廊前看风景,她不喜欢和慕容家的人一起迎接宾客谈话说笑,慕容振南和尔卿了解她的性子,也不勉强她。傅鸢萝不同,她整日和慕容奕芙一起,两人相处的道是亲昵的很,姐姐长妹妹短的十分融洽,每来一位客人,他们都认识了慕容家在暮城被传的风风雨雨的养女,看着这位慕容小姐,与慕容振南还真有几分相像,于是心里多了些猜测,对傅鸢萝也是尽说赞美之词。
傅鸢萝很享受别人的追捧,好在傅悠姒不与她争抢,慕容振南和尔卿也喜爱她多一点,她叫慕容奕芙妹妹,叫奕莘哥哥,家里的仆人也都称呼她鸢萝小姐。在她心里,她在慕容家的地位比傅悠姒自然是高一点的。
正月过去,天气暖和很多。慕容公馆里的人年后更加忙碌起来,因为二月初九,便是慕容奕芙的生辰,十八岁的成人礼,慕容振南和尔卿商量为她举办一场宏大的生日会。
一场生日宴,慕容家提前十天便在做准备了,从宾客名单到餐具摆放,无一不需要细心打点。
傅鸢萝想,这就是天生好命的人,你的任意一个举动都会被重视,一碗面条可以打发的生日,却要劳师动众甚至惊动整个暮城的人。世界上大概没有人会比小芙这个慕容小姐更幸福的人了,爸妈的保护,哥哥的疼爱,夏胤君的用心,学校里一推同学围着她转,家里一堆仆人围着她转。想要的别人都会给,想说的别人都会懂,自己这个假慕容小姐根本没法比!
二月初九,慕容公馆门前停满汽车,大家都赶来参加慕容奕芙的十八岁生日宴会。携带的贺礼也是一个比一个贵重。
宴会是在晚上举行,慕容公馆的灯全部亮起,照着整个大宅的夜空亮如白昼。
慕容奕芙一身浅色碎花的公主裙,外面是粉白相间的长大衣,衬托她如瓷的肌肤,甚是好看。
陆妮姗拉着慕容奕芙的手,喜悦溢于言表。
“小芙,你今天真好看,生日快乐!”
“谢谢妮姗~”
慕容奕芙一直待在前厅,傅鸢萝和陆妮姗也陪在她身边,到来的宾客都会走到她面前,几句贺词,几句赞美,再送上自己的礼物。
慕容奕莘也从军营里赶回来,军营已经转移到暮城,所以他刚好赶得上小芙的生日宴会。他准备回房间换一身衣服的时候,看到站在走廊窗前的傅悠姒。他已经很多次看到她这个动作这个表情了。
慕容奕莘走到她的身边,站在窗前刚好看到园子,各色的灯光,还有燃放的烟花。
“怎么还不下去,待会父亲又要差遣人来叫你了。”慕容奕莘说。
“客人应该都到齐了吧,你看那些烟花多美。”傅悠姒自顾的说,她沉浸在一片烟火的五光十色中。
慕容奕莘听着傅悠姒的话,目光投向夜空绽放的烟花,他回想起三年前的元宵节,云初非要拉着他去看烟花。她喜欢五颜六色的东西,也喜欢穿颜色鲜艳的衣服。他看着腾空而起的烟花,又看看身边她。
他说:“你穿的也像夜空的烟花。”
原本他是赞美之意,大概他向来不善于表达,所以周云初误解了。于是她使劲踩他一脚,生气的说。
“你是嫌我烦了,希望我像烟花那样很快消失吧!”
很多时候,人们无心说出的话往往就会变成现实,即使他是那么不愿意接受她的消失。
“怎么?”傅悠姒转过头看他时,竟看到慕容奕莘一脸忧伤的表情。
“没有,只是想到一些不开心的事情。”慕容奕莘回过神,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每次和傅悠姒在一起时都会情不自禁地想起云初。
“慕容家的人也会有不开心吗。”她接过话,似疑惑也似讽刺。
“你现在也是慕容家的人,你有不开心的事吗?”他想起那日梧桐树下她说的家,其实父亲和母亲已经接纳她了,这里就是她的家。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也是在这里,你说你要把我赶走的。”她不罢休。
“傅悠姒,你还真是咄咄逼人~”他说话时眉眼上扬,唇角笑意深刻。
傅悠姒见他笑着对自己说话,就没再继续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想来慕容奕莘并不是那么厌恶她,于是也不自觉地还他一抹浅笑。
楼道里,陆妮姗退了回去,原本她是来叫奕莘的,却碰见了这一幕。她了解的奕莘对待其他女孩子都是拒之千里之外的,唯独对傅悠姒很特别,这一点,许久前她就注意到了。
死了一个周云初,又来了一个傅悠姒,这周周转转什么时候是尽头呢。
陆妮姗心生妒忌,她下楼后到后房里喊来几个女家仆,这些女孩子也算跟她关系不错,因为陆勋是管家,她们也会巴结一下陆妮姗。
“妮姗姑娘,你有什么事就尽管说好了,只要我们能帮到你,我们一定帮忙。”
“今天是小芙的生日宴会,先生和夫人都很重视你们也是知道的。我想不管怎么样,你们都要记着,只有小芙才是你们真正的慕容小姐,对傅悠姒和傅鸢萝大可不必太过客气。”
“这些话陆叔也都说过,我们都记着呢。”女仆们附和着。
“所以,我现在要说的,就是我爸的意思,自然也就是先生的意思。”陆妮姗说着稍作停顿,“你们应该知道小芙和夏胤君婚事已经早就定下来了,但是傅悠姒已经几次三番跟胤君有牵扯,今天的宴会,我只是不希望她出现在宴会厅,你们明白吗?”
几个家仆互相看了看,分别坚定地点着头。
“妮姗姑娘你就放心吧。”几人纷纷喝道。
“记住,不要出什么乱子。”陆妮姗又做叮嘱。
陆妮姗找来的几个家仆算比较聪慧的,她借用小芙和胤君让家仆拦住傅悠姒,其实这也不是空穴来风,她早就看出小芙对傅悠姒和夏胤君的忌讳,只是小芙性格和善宽容大度。这个宴会,几乎聚集了暮城所有上流社会的人,这么重要的场合,她可不想看到傅悠姒也在,更不想看到奕莘和她同时出现。
慕容奕莘走后,傅悠姒便回房间里准备换好衣服下楼去,去晚了反而惹人注目,尔卿肯定会不高兴。她本该陪在慕容奕芙身边的,每次因她不合群,慕容振南和尔卿嘴上不说什么,心里却还是对她不满,这些傅悠姒当然都是知道的。
傅悠姒刚刚换好衣服便听到了敲门声,她走到门前打开门,看到一个女仆站在门前。
“悠姒小姐,胤君少爷托我来找您,说是有重要的话要对您说。”
夏胤君?他找自己会有什么事?这个时候他不是应该陪在慕容奕芙的身边么?
“他在哪?”傅悠姒还是问道。
“他在等您,请跟我来。”
傅悠姒跟随女仆走下楼,走出门走到后园子里。
“他到底在哪里?”与生俱来的警惕性,傅悠姒停下脚步问。
“前厅里客人多,所以胤君少爷在温室里等您。”
傅悠姒听到她的解释便就继续跟着她走。
走进温室里,里面的温度确实比外面高出很多,温室里灯光不够明亮,但是还是可以看到一大片娇艳欲滴的红玫瑰,浓厚的花香弥漫着。
傅悠姒没见到夏胤君,她本能地惧怕一大片红色,所以准备转身出去。正在她转过身的时候,‘砰’地一声,门被关上,继而听到外面的锁门声。
“做什么?快把门打开!”傅悠姒在里面叫喊。
没有人应答她,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远,任凭她怎么叫喊也无人理睬。
前厅里,乐队演奏着欢快的音乐,人们跟随着音乐跳起华尔兹,慕容奕芙和夏胤君在舞池正中央,舞池外的人望着这对金童玉女无不大加赞美。
美好的夜晚,美妙的音乐,两人对望、微笑,心里也好似再也装不下别的一切事物……
一曲终,大家开始攀谈,慕容奕芙陪在慕容振南和尔卿身边向宾客敬酒道谢。
夏胤君闲暇之际环顾四周却没见到傅悠姒甚是好奇,这个性格怪癖的女孩子也太过嚣张了,怎么说也是小芙的生日宴,她作为姐姐怎么能够缺席!
夏胤君正走到后门处,便听到楼道里两个女仆的对话。
“你真的把她关起来啦?”一个说。
“那当然,略施小计把她骗进去~不过我也是听主人的命令,不然我也没这个胆子。陆叔说过,奕芙小姐才是我们的小姐,其他人不必对她们太客气!”
“就是,孤儿院那种下贱胚子也配做小姐!把她关在温室里算便宜她了,应该直接撵走才对!”
“慕容家肯定不会赶走她们,慕容家的名声更重要,她们识相就应该主动滚人。”
“就是!”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不停的说,也没有察觉到她们的对话已经被夏胤君全部听到。
夏胤君不自觉的皱紧眉头,他万万没有想到,傅悠姒和傅鸢萝在慕容家这么不被待见,连一个下人也可以随意谩骂她们,难怪傅悠姒平日里对小芙和大家满是排斥,难道他所看到的都是假象,她没有欺负小芙,她是被欺负的那一个?!
夏胤君没有揪出两个女仆,他快步赶往温室里,刚才还在纳闷为什么没见到傅悠姒,看来她是被人关在温室里了。
走到温室门前,却听到了傅悠姒充满惊恐的叫喊声。
“你不要过来!不要过来!我没有忘记!我没有忘记!!”
傅悠姒在这封闭的空间里,加上眼前一大片红玫瑰,她很快产生了幻觉,玫瑰化成一片血海,那个女人在血海中挣扎,她苍白的脸颊乌黑的长发,伸出瘦骨嶙峋的双手朝着傅悠姒移动。
她嘴里呢喃,悠姒,你不能忘记……
恐惧淹没傅悠姒,她开始呕吐,叫喊,她的身体没法移动,她的眼泪冲不出眼眶,她看着那双随时都可能掐住她脖子的双手。血,到处都是血!
“不要!!!”这种比死亡更可怕的幻觉,紧紧将她缠绕着。
“傅悠姒!傅悠姒!你怎么了!?”夏胤君在门外呼唤她,他不知道她在里面发生了什么事,他听到她如此绝望凄惨的叫喊声,心紧紧揪住。
傅悠姒听不到外面的声音,她每一个感官都被巨大的恐惧埋葬。
夏胤君在门外着急,他打不开门锁,于是跑回去搬救兵。
跑回前厅,歌舞依旧,每个人脸上挂着微笑,他们都不知道,有人被锁在温室里受了巨大的惊吓。傅悠姒没有出席宴会,也没有人关心。
夏胤君没有打搅慕容振南和小芙他们,他快步走到慕容奕莘身边,跟他小声说话。
“奕莘,你知道温室的钥匙吗?傅悠姒被锁在里面,不知被什么东西吓到,你快去看看。”
“傅悠姒?我知道钥匙!走!”慕容奕莘立马意会。
两个男人离开前厅往温室里跑去,慕容奕莘知道钥匙放在温室外小木房里,他拿了钥匙快速打开门。
冲进温室内,见到傅悠姒缩在门边墙角捂着自己的脸,她的身上已经被墙上的尘土染得脏兮兮的。
她抬眼看到慕容奕莘站在面前,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扑到他的怀抱里。
“我没忘记我没忘记我没忘记……”她不停念叨。
“你没事吧?”慕容奕莘有些不知所措,他抓住她的肩膀看着她。
傅悠姒停止嘴里的言语,终于因恐惧而致使晕厥,整个世界在她眼里暗下去。
慕容奕莘抱起她往温室外跑去。
夏胤君看着奕莘怀抱里的傅悠姒,她双眼紧闭,脸色煞白,表情空洞,他心里竟涌现莫名的心痛。
两人直接将傅悠姒送往慕容家的医院里,没有惊动前厅里正享受宴会的人们。
医生说这是一种幻想恐惧症,因为过去的一段阴影,所以对某种东西、某种颜色或者某种声音恐惧,这是一种心病,无药可治,目前只能静养。
医生给她打了镇定剂,傅悠姒睡着了,只是睡得并不安稳,眉头紧皱,额头冒出细小的汗。慕容奕莘和夏胤君守在病房里,满心焦急。
“胤君,你先回去吧,小芙找不到你会担心。”慕容奕莘想起他们是从小芙的生日宴上跑出来的。
夏胤君想了想,回答:“好的。”
“你跟父亲说一下这里的情况,傅悠姒现在情况不稳定我走不开。”
“你放心吧,我会说明的,宴会结束我们再过来。”
夏胤君说完,看一眼病床上的傅悠姒,然后推门出去。他本该守在小芙身边的,不应该去管傅悠姒的闲事,可是不知为何,他居然有些放心不下。幻想恐惧症,她幻想到什么?她对什么恐惧?她经历过什么害怕什么他都想知道。只是奕莘点醒了他,他有什么立场守在这里呢,奕莘是她的哥哥,他是什么呢。
慕容奕莘守在病房里,他对事情的前因后果毫不知情。傅悠姒怎么会在花房里,胤君怎么发现她的,她心里的恐惧又是什么。
过了半个时辰,傅悠姒挣扎醒来,她睁开眼睛,知道自己又躺在医院里。
“又是这里……”为什么还活着,还要继续忍受这样的折磨。
慕容奕莘听到傅悠姒说话,尽管她声音微弱。他立马走到她的床边。
“你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他问。
“原来是你找到我的……”她记起晕厥前见到的人是他。
“你怎么会在花房里?出了什么事?”
“四处走走,不小心被人锁了门。”傅悠姒没有打算说出实情,不管今晚是谁陷害她,她不想跟慕容家的任何人结仇。
“医生说你是幻想恐惧症,可以告诉我你对什么恐惧吗。”
原来这是一种病,傅悠姒这才知道,是病的话应该可以医治吧,如果她痊愈了,再也没有这噩梦缠绕那该有多好。
“红色……”她回答。
“红色?为什么?”慕容奕莘不解。
傅悠姒不愿去想,她怎么能够说出实情,她怎么能够告诉他从五岁那年开始她就被这个噩梦折磨,她怎么去让他明白这个幻想症与日加重,如果是病,早已病入膏肓了。
“你不想说就不说,再睡一会吧,我在这里,不会有事的。”他不勉强她。
她听着也就闭上眼睛,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只想好好地睡上一觉,她需要的,不过是一次安稳的睡眠,一个干干净净的梦。
慕容奕莘看着熟睡的傅悠姒,心底一种类似怜悯的感情在滋长泛滥。他开始同情她,开始觉得她并没有外表那么坚强那么百毒不侵。
夏胤君再次过来已经是深夜了,他回去后就把傅悠姒的情况告诉慕容振南,只是慕容振南应声后转瞬又同来客聊话,并没有将他的话放在心上。宴会结束,慕容振南和尔卿忙于相送客人,小芙觉得应客一天也很累了,傅鸢萝更加不愿意大半夜往医院里跑。于是最后慕容振南差遣陆勋去医院看看情况,其他人第二天再去看她。
夏胤君和陆勋一起到医院,傅悠姒还在熟睡,慕容奕莘则站在窗台前。
“少爷,你怎么还守在这里,累坏了吧。”陆勋进门便说。
夏胤君瞥他一眼,明明是来探病的,为什么不关心傅悠姒的情况,反倒少爷长少爷短的!
“奕莘,情况怎么样?”
“她醒了一会又睡了,大概太疲倦了。她说她是惧怕红色,我想是温室里的红玫瑰引发幻觉的。”
恐惧红色,夏胤君这才恍然大悟。
“怎么会跑到温室里?”陆勋看一眼病床上的人。
“她说只是随便逛逛,园丁锁门的时候应该不知道里面有人。”
夏胤君眉头微皱,真相明明不是这样,她应该是知道的,为什么她不说?这不像她才对!她在忍耐什么呢!
“现在应该没事了,你们都回去休息吧,有我守在这里就好了。”慕容奕莘对两人说。
“少爷,你回去休息,这里交给老陆。”陆勋连忙说。
“不必,陆叔叔还是回去帮父亲打点,家里许多远方来的宾客还需安排。傅悠姒有我照看。”
陆勋不好反对,于是点头应允。
“我也先回去了。”夏胤君对慕容奕莘说。
“好。”慕容奕莘应答。
夏府的司机在外等着,夏胤君也不想多做逗留,看到傅悠姒安稳熟睡他也就放心了。原来她对红色恐惧,他有些后悔那时候强迫她去枫树林,后悔偏偏送她一副红色的耳环,这大概也是她为什么会把耳环送给小芙的原因吧,他误会她了。
夏胤君暗自叹息,明明这些事都可以说出来的,为什么她总是把什么都装在心里,怎么会有这么倔强要强的女孩子!
陆勋回到家后,见妮姗屋里的灯还亮着,就去敲她的门。
“谁呀?”陆妮姗问道。
“妮姗,是我。”
陆妮姗听出爸爸的声音便立刻跑过来开门。
“爸爸,这么晚了有事吗?”
“傅悠姒住院,说是在温室里受到惊吓。”
“矫情,受了惊吓而已,用得着住院么。”陆妮姗很不满。
“妮姗,是你指派人去做的吧?”陆勋神情严肃。
“爸爸,你都知道了。我就是看不惯她跟奕莘走得近!”
“胤君少爷回来报信时我就去调查了一番。先生已经说过,要成全你和少爷的好事,你又何必急于一时,要是先生知道你耍这些小手段,看他还会不会要你这个儿媳妇~”
“爸,我也是一时气不过,谁知道那个傅悠姒这么柔弱!”陆妮姗娇嗔。“爸爸,你不会让先生调查出来的是吧~”
“我已经给了那几个女仆一笔钱打发她们走了,记住,下不为例!”
“好好好,就知道爸你最疼我了~”陆妮姗挽着陆勋的手臂撒娇道。
陆勋无奈地看着女儿,妮姗母亲去世早,陆勋就对这个女儿百般宠爱,难免惯出些小脾气。她什么都好,就是在感情方面太死心眼。陆勋希望先生能早日为两人安排婚事,他也算了结一桩心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