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义父 ...
-
“你…………”白萨木踉跄着倒退到悬崖边,一柄弯刀勉力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原本碧蓝如水的双目泛着血色,直直地盯着眼前那个手握打狗棒,神情错愕的男子,虽然他的容颜已经模糊不清,但是白萨木却拼尽全力去辨认,想从那一瞬的神情读懂为何会这样。截元丹、影魄针,阴阳门的独门秘药和暗器,他万万想不到有一天会被使用在自己的身上。
从白萨木口中不住涌出的鲜血将他胸前的白衣染成了刺目的艳红,他惨笑着向身后的绝谷倒去,只听到耳边远远的传来那人一声惊惧的呼喊:阿木!
悬崖上凸出的利石和树枝撞击在身体上的剧痛他似乎都已经感觉不到,模糊的视线中只有那一片抹不开的浓浓血色,越来越深,直到一切都归于黑暗……
白萨木已经很久没有经历过如此酣畅淋漓的打斗了,自从养父陆千决定将门主之位传于师兄白沙尔,他们师兄弟就再没有切磋过武艺,不知怎的,白萨木总觉得师兄在刻意躲避着他。
听养父陆千说,白沙尔是他在大光明寺之变后逃离中原的路上捡到的孤儿,虽然是汉人,但养父对白沙尔的重用是整个阴阳门的人都看在眼里的。而白萨木作为同样身份不明的孩子,一双碧蓝色的眸子和棕色微卷的长发昭示着他纯正的西域人血统,就像他的养父一样。
跟在他身边的侍女曾经悄悄议论过他的身世,让当年懵懂的孩童瞬间长大,他是一个不被承认的私生子,甚至连汉人孩子都不如的违背教义而生的孩子。而白萨木的童年唯一的一丝温暖就是来自于年长他两岁的师兄。
白萨木躺在灼热的沙地里,对着刺目的阳光眯起眼睛,直到一个身影遮在他的头顶。
“怎么?这就不行了。”
温和的声音让白萨木精神一震,从地上翻身而起,冲着面前微笑的白沙尔大喊:“再来!”说罢提刀便上。
白沙尔双腕一翻,两柄弯刀顺势一甩,只见两道弦月银光眨眼间袭向白萨木。
白萨木身形转动,闪过一道刀光,弯刀横于胸前将另外一刀硬生生化解开去,正在得意之时,却发现白沙尔已经消失了踪迹。
“你!切磋而已,隐去踪迹,还有什么意思!”白萨木略为恼怒的甩了甩手中的刀。
“今天我要教你一招中原技法,叫做兵不厌诈。”
白萨木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笑容:“我也有一招叫礼尚往来!”说罢也隐去身形。
“晚了!”
白萨木还未及闪避,却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扯住全身,呼吸间一柄弯刀已经抵在了他的背心之上。
“忘记师兄教过你的吗?焚影心法在于速战,永远不要给敌人任何喘息的机会。”背后的声音依然是那么平静温和,但是白萨木的心却没那么平静,也许这是他们最后一次像兄弟一样相处,明天天一亮,阴阳门的新门主继任大典就要开始,师兄也不再是师兄,那一道尊卑有别隔开的是他们18年的亲情。
“回去吧!”白沙尔拍了拍师弟的肩膀,转身去树下牵马。
白萨木望着那个并不比自己高大的身影,心中仿佛被人挖去了什么。
白沙尔是个性子平和之人,陆千最欣赏的就是他那种波澜不惊的处事风格,门主之位交付到他的手中,似乎是众望所归,但是他心里很清楚自己是汉人,从幼年开始,不知有多少眼睛暗地里盯着他,等着他犯错,等着他失去门主宠信的那一天。直到这个日子来临,一切似乎尘埃落定的时候,白沙尔的内心反倒焦躁不安起来,他没有像往常一样早早的就寝,而是一个人慢慢的在庭院中散步,试图在清冷的夜色下消除那一丝不安的情绪。门主的宅邸是沙漠中难得的中原式建筑,也许是陆千早年都在中原生活的关系,亭台楼榭皆依水而建,飞檐斗拱,曲院回廊,别有一番风味。
白沙尔不知不觉走到了书房门前,却见其中烛火闪动似乎有人的样子,他习惯性的隐匿身形贴在窗边侧耳去听。
“门主,请三思,那李行之乃是唐将之后,怎可接我阴阳门门主之位!”
“他叫白沙尔。”
“门主!您何必如此固执己见!汉人就是汉人,当年的大光明寺,汉家皇帝又何曾对我们手软!您不可姑息养奸啊!”
“不用再说了,我主意已定,明日就是继任大典,这件事不容更改!”
“您就不怕那孩子会向我们报复吗?他的爹可是在大光明寺被我们杀死的!”
“你住口!不要再说下去了!”
白沙尔听得浑身发抖,连陆千推门而出都没有感觉到。
“谁在那里!”陆千看到窗下一个身影,不禁皱了皱眉。
白沙尔目光呆滞的从阴影中走出,每一步似乎都无比艰难。
“这么晚还不睡,明日便是继任大典了,早些歇息去吧!”陆千有些微微吃惊,没想到白沙尔居然在这里,那刚才他与护法的对话也不知道被这孩子听去了多少。
白沙尔没有回答,而是突然抽出腰中短刀刺向陆千。
陆千急退数尺,厉声喝道:“你做什么?!”
“告诉我!真相!”
“哼,真相?知道了又能如何?”陆千衣袍一甩,背对着白沙尔。
“杀了你!”白沙尔已是理智全失,他竟然认贼作父18年,一幕幕过往的父子亲情居然是如此不堪,被血淋淋的撕开了真面目,他挥动着手中短刀,毫无章法的劈向陆千,却伤不到那人分毫。他不想用那人所教的武功,每一个招式都会让他深深作呕,18年的朝夕相处,居然是自己的杀父仇人,白沙尔,不,他是李行之,大唐将军之后!
陆千一掌击飞他手上的短刀,冷冷道:“我就是这么教你杀人的吗?”
白沙尔双目血红,握着自己被打到麻痹的手腕低声笑了起来:“呵呵……呵……哈哈哈哈!”
“你笑什么?”
“我笑我自己,居然对着自己的杀父仇人叫了这么多年的义父。我不懂,你当年为何不连我也杀了,为何要把我养大!”
陆千眉头微挑,一言不发的看着近乎疯狂的白沙尔。
“回答我!”白沙尔附身抄起地上的短刀再次扑向陆千。
这一次陆千只是微微侧身,那短刀竟是噗的一声直直的插入他的左肩。
白沙尔右手一抖,似是没想到陆千居然没能躲开这一刀,愣愣地看向陆千的双眼。
只见陆千碧蓝的双眸似有寒光闪动,白沙尔心中突的一下,身体却来不及躲开,被陆千一掌重重击在胸口上,踉跄着倒退了十几步,才稳住身形没有跌倒在地。
白沙尔胸口剧痛,内息紊乱,刚才那一掌怕是受了极重的内伤,血腥味从他的喉咙中弥漫到口腔,他咬咬牙,硬是咽了下去,虽然知道这样强忍只会伤的更重,但他现在不想在这个人的面前露出任何一丝软弱和怯懦。
陆千抬手拔掉肩头的短刀,丢向白沙尔,带血的刀刃叮叮当当的撞击着地面,带出一道血痕,一直延伸到白沙尔的脚下。
“你不是想杀了我?想杀我就捡起来,趁我还没打死你。”陆千的语气异常的平静,仿佛他的肩上没有那个冒着血的伤口,他一步步朝着白沙尔走过来,浑身上下的杀气也慢慢向白沙尔笼罩过来。
白沙尔面色苍白,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不住的滑下,他知道陆千是真的要下杀手了,以他现在的伤势和实力,是没有任何胜算的。
“师兄……”
让白沙尔和陆千没有想到的是,白萨木居然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他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受伤的两个人。
陆千眼中神色一闪,身体突然摇晃了一下,似是体力不支向前栽倒,白萨木心下一惊一个箭步冲上前扶住他。
白沙尔见师弟突然出现,知道这一次必然杀不掉陆千,强忍着伤痛飞身跃上屋顶,他扭头看到师弟望着他复杂的眼神,狠了狠心展起轻功,消失在夜色中。
白萨木关切地问道:“义父,您伤的如何?”
陆千却慢慢站直身子,神色淡然的说道:“无碍。”
“那……我去叫人抓捕……师……白沙尔。”
“不必。还有,从今往后,不要再叫我义父,叫我父亲,你是我陆千的儿子,也是今后阴阳门的门主,明日,继任大典,不要迟了。”说罢,甩了甩衣袖,翩然而去。
翌日,阴阳门的门主继任大典如期举行,但是让所有人都瞠目结舌的是,继任者并不是传闻中的白沙尔,而是白萨木,同时,陆千还当众宣布,白萨木是他离散多年的亲子,最近确认了血缘,希望今后阴阳门上下能够同心同德辅佐白萨木。老门主的亲生儿子继承家业,这无疑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个振奋人心的消息,似乎没人在意白沙尔的失踪,而在阴阳门中,有太多的秘密,是无法探究的,也不会有人去以身犯险去寻求真相。
但是对于白萨木来说,这一切却像巨石一般压在他的心头。当日,他辗转难眠走到书房门前,正好瞥见父亲和师兄二人都受了重伤,师兄那一脸杀气让他至今无法忘怀。他不敢去问陆千为什么师兄会变成那样,为何不能找他回来。从小到大,他都没有违背过父亲一句话,甚至父亲的一个眼神。但是解不开的真相却纠缠着他。
白萨木从继任的那一天开始似乎像换了个人,以往总是挂在脸上的笑容如今却很难寻到了。旁人都以为他成了门主自然要立威,加之事务繁忙,不苟言笑也是正常,老门主本就是个性格阴郁的人,儿子总是像父亲的。
但陆千知道,白沙尔的离去,对白萨木来说无疑是个打击。
“父亲,你叫我。”白萨木恭顺的垂着双手站在陆千面前,但是眼睛却像在刻意回避着父亲的眼神。
“为什么不问?”
白萨木心里一抖,淡淡地回答道:“阴阳门的规矩,门主秘而不宣的事,任何人都不得过问。”
“如今,门主是你了。”陆千拿起手边的茶杯,轻轻吹开上面的浮茶,却未饮下去,只是看着白萨木的反应。
“是,不过您还是我父亲。”
陆千点点头,放下茶杯,站起身来,走到他面前,突然伸出右手放在他肩上轻轻拍了拍。
白萨木有些愕然的看向父亲,只见陆千的眼中带着一丝从未对他表露过的温和。
“有些事,需要你自己去搞清楚,才能理解其中的含义。”陆千从他的身边慢慢走过:“为父从前没有教过你什么,今后恐怕也没有机会了,阴阳门也好,你自己也好,以后怎么走下去,你要想清楚。”
“父亲……”白萨木从未见陆千如此过,不禁有些动容,看着他站在门口,沐浴着阳光的背影,心里一阵异样的感觉,难道……
“我累了,不要让人来打扰我。”陆千说罢,走出门去。
白萨木伸出了手,想要再说些什么,却迟疑着收了回来紧紧的我成拳头,似乎那里面是刚刚仅有的一丝父子温情。
隔天,下人在老门主的房内发现了一封留书,白萨木拿在手中便已经知道父亲走了,可能不会再回到这里,那日的话在他心中萦绕已久,那一丝异样也让他的猜测变得真实了。所有他曾想紧紧抓在手中的,都如此轻易的失去,也许,这些他就从未得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