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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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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宫山吹被恶梦缠绕的那个夜晚春风沉醉。
一个凶神恶煞般的黑脸大汉,拿着一把刀,追着她撵,她拚命地跑,跑,前面是一座山,山下有一条羊肠小道,她就顺着这条羊肠小道气喘吁吁地跑,羊肠小道的尽头是悬崖,她站在悬崖边上,黑脸大汉撵过来,举刀便砍,她掉了下去,往下坠,往下坠……
“啊!“南宫山吹被吓醒了,一身的冷汗,她伸手去摸灯,黑暗中飘过来的一声如泣如诉、如怨如慕的呜咽声把她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谁?这么悲伤,这么绝望,南宫山忍不住从床上爬起来,她摸着黑,寻着声音,竟来到了父母的卧室。
母亲为什么哭,难道像她一样做了恶梦?父亲呢?为什么不安慰她呢?
南宫山吹踮起脚尖往里看,房门没有关,衣柜在黑暗中静默,床头柜上放着一本敞开的书,奢华的大床上,孤伶伶地睡着母亲,落地式的窗帘没有拉严,几星稀碎的月光零星的晒在被子上。
父亲呢?为什么没有睡在母亲的旁边?他又有多久没有睡在母亲的旁边了呢?虽然同住相和园,南宫山吹发现,她竟然好长时间没有见到父亲了。
母亲翻了一个身,呜咽声突然停住了。南宫山吹松了一口气。母亲只是做了一个恶梦,既然现在不做了,就不要去唤醒她了。
南宫山吹默默地退回到自己的房间,却没有了睡意,她拧亮了灯,开始刷题了,一直刷到东方即白。
第二天,她放学回来,南宫略和苏回雪居然在等她吃饭,这是好久没有过的事了,南宫山吹放下沉甸甸的心事,开心起来,很矫情地说:“这么晚了,你们为什么不先吃?”
“我们一家人好久没有在一块吃饭了。只怕以后,也不会再有了。“苏回雪好像很疲倦。
“妈妈,你这是在说呓语吗?我们一家人,为什么不能在一起吃饭。”昨夜的情景突然出现在南宫山吹的眼前,她又紧张起来。
苏回雪解释地说:“我是说我们都太忙了,而你也长大了,考上高中你要住校,以后聚少离多。”
“不管我人在哪时,我的心永远和你们在一起,相和园是我永远的家。“南宫山吹认真地说。
苏回雪夹起一大块鱼肚白的肉放在南宫山吹的碗里,默默地说:“多吃鱼,长得高,长得壮。”
“你们也吃。“南宫山吹给南宫略和苏回雪也各夹了一块鱼肉。
南宫略一愣说:“我们家山吹长大了,懂事了,即便爸爸有什么做得不对的事,山吹一定也不会怪爸爸,对吗?”
南宫山吹眨了眨眼睛说:“我是没有资格怪爸爸的,但是,爸爸做错事一定要让妈妈来惩罚。”
“吃饭,哪来的那么多废话。”站在旁边的紫丁突然一声厉喝。
气氛一下就冷了下来。三个人都埋头吃饭。南宫山吹三口两口就把一碗饭吞进了肚子,说:“爸爸、妈妈,我吃好了,做作业去了,你们慢慢吃。”她一转身就上了楼。
饭后不久,南宫略在客厅看电视,公文包里手机响了,他打开公文包,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就噔噔下楼。
南宫山吹听见汽车的引擎声,急忙奔向窗口。
南宫略从楼里出来,夏木兰从外面进来,她看见南宫略,就躬身站在一边,南宫略冲她点了点头,就上了汽车,车嘟地开出了相和园。夏木兰回头。
“你在看什么?“苏回雪突然出现了。
“夫人好!”夏木兰避而不答。
苏回雪穿着一身黑色的长裙,拎着一只篮子,篮子里有一只小锄头。东厢房的后面有一个小花圃。天气好的时候,她喜欢呆在花圃里。
苏回雪没头没脑地说:“山吹,我拜托给你了。希望我没有看错人。”
夏木兰一愣,紧撵几步,说:“ 夫人何出此言。”
苏回雪也不答理,袅袅地走过。
这天晚上的辅导课,老师和学生似乎都有点心不在焉,后来,南宫山吹打了一个很响的呵欠,夏木兰便说:“今天的课就上到这里。平时功夫深了,考试前只需要养精蓄锐。你好好补觉。”
这正中南宫山吹的下怀,她点了点头。
窗外又是一阵引擎声。
夏木兰在楼口碰到了南宫略,她躬身谦让。
“夏老师,你哪天有空?我请你喝杯茶。”南宫略停住了脚步。
“喝茶就免了,有事在办公室谈吧。”
“我想送山吹走。”
苏回雪拎着一篮子花进来了。
夏木兰怔了怔,说:“山吹的事,还是由她自己做决定。
苏回雪没有表情地从夏木兰的身边经过。夏木兰略略弯了弯腰。这栋楼里的气氛越来越古怪,越来越压抑,搞得她气喘心虚心慌紧张,她似乎是逃离般地跑出了相和园。
南宫山吹一直站在窗边,见夏木兰消失在夜色中,就抹过头来收拾书包,一口气喝掉剩下来的半杯茶,就躺到床上装睡。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窸窣的脚步在她的床边嘎然而立,即使闭着眼睛,她也感觉到一双眼睛在温柔地注视她,接着,一只手在她的脸上抚摸,接着,一个吻印在她的前额,接着,她凉凉的胳膊盖上了温暖的被子,接着,窸窣的脚步声远了。
“睡着了?”南宫略问
苏回雪答:“睡着了。”
接着是一阵异样的沉默,像黑夜一样深沉的沉默。
地毯上有一块白月光,烟头在黑夜中一闪一闪的。苏回雪靠在床头上,南宫略坐在木椅上。这注定是一场艰难的谈话,但是今夜必须得谈。
“离婚。”南宫略从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字。
苏回雪仿佛没有听见,如泥雕木塑般静默着。
“离婚。“南宫略又说了一遍。
苏回雪仍然静默着。
“离婚。“南宫略再说了一遍。
“你还有别的话说吗?“苏回雪终于开口了。
南宫略一怔,苏回雪不是一般的女人,她什么时候都清楚他所想所做,明白他心之固,她都不愿意挣扎,因为挣扎也是徒劳的,还会两败俱伤。
南宫略使出了杀手锏,“开元必须后继有人。”他都觉得自己恶毒极了,他在指责她生不出儿子。他用这个理由休了她,从古到今,都无可厚非。
苏回雪冷冷地说:“其实你有儿子。“
南宫略吓了一跳,说:“我哪来的儿子?“
“你真的有儿子。“苏回雪又重复了一句。
“他……在哪里?“他有儿子他怎么不知道呢?
“离婚。”“你真的有儿子。”这两句话就像一块从高空中坠下来砸在南空山吹身上的石头,刚开始她只是觉得眼睛一黑,什么也不知道,等感觉复苏过来,那种刻骨铭心的疼是任何良药都医治不好的。
她的父母她一个都不认识了,她心中完美的家没有了,她的世界有了缺陷。
后面,南宫略和苏回雪说了些什么,她一句都没有听见,她不想听到比这两句话更不好的话,她选择间接性耳聋。
第二天,南宫山吹没有起床。紫丁叫来了医生,医生给她量了体温和血量,看了舌头,号了脉,得出的结论是她没有病。
“你必需去上学。”紫丁一声令下。
南宫山吹说:“不去。”
紫丁拿出来一根软鞭,这东西抽到腿上是又疼又痒,紫丁曾经用它抽过一个偷了苏回雪的一枚戒指的保姆和一只总是在紫丁房间里拉屎撒尿的狗,当时,保姆和狗都像疯了似的到处乱窜。
这根软鞭怎么能落到自己身上呢。南宫山吹爬起来去上学。她总是望着窗外发呆。
奶奶回孤峰镇快一年了。是不是应该给奶奶打个电话,让她回来主持公道。可是,奶奶是个乡下女人,她也曾经抱怨自己生的儿子太少了,这会让她回来,她还不定帮谁说话呢,所以,这个电话还是不打的好。是不是爸爸有了儿子,就不跟妈妈离婚了呢?她居然对爸爸有个私生子不那么气愤了。接下来的好些日子,南宫山吹都希望在她放学回家之后,相和园能够跑出一个神气活现的男孩来,男孩子没有出现,园子里却凭空多出了两个保姆,老的那个四十左右岁,小的那个和南宫山吹差不多大,穿着相和园统一做的保姆服。
紫丁看见南宫山吹,就冲这一老一小喊:“张妈、三愿,过来,以后你们就好好跟着山吹。”
“跟着我干什么?”南宫山吹很是不解。
“就是以后凭你使唤了。张妈替你做饭洗衣收拾房子,三愿替你跑腿。”紫丁好像很不高兴。
“我有你还不够啊。”南宫山吹又很惊讶。
紫丁粗声粗气地说:“以后你使不上我了。”
“你不干了?”一想到紫丁不干了,南宫山吹又高兴起来,这些年,她都快把她欺负死了。
紫丁嘀咕一声,“没法干了。”她一转身就走了。
南宫山吹奇了怪了,在这个相和园,谁还能给她气受呢?
见张妈和三愿还站着,就说:“你们还杵到这里干什么,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
张妈说:“我去熬绿豆汤去,给姑娘消暑。”
三愿小声地说:“紫丁阿姨就是让我跟着你。我不能乱跑啊,否则就失职了。”
南宫山吹啼笑皆非,说:“紫丁不是让你跟着我,而是我让你干啥,你就干啥。”
“是这个意思。”三愿想了一下,说:“你让我干啥?”
南宫山吹俯在她的耳边,小声地吩咐了她几句。
三愿连连点头,说:“唯姑娘是从。”
南宫山吹接到三愿电话的时候,刚好下课,她翻墙从学校跑了出来,进相和园时,看见两个尼姑向她翩翩走来,她们戴僧帽,穿灰色的缁衣,著芒鞋,前面那个仙风道骨,飘逸出尘,手里还拿着一串佛珠,后面那个背着一个褡裢。
南宫山吹很快就惊得目瞪口呆,这两个人居然是苏回雪和紫丁,她拦到她们跟前,说:“妈,紫丁,你们这是干什么?你们为啥这幅鬼样子?”
“阿弥陀佛。”苏回雪双手合十,说:“贫尼法号妙空。”
南宫山吹大惊,说:“妈妈,难道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山吹啊,你的山吹啊。”
紫丁走上前,说:“施主,请让步。”
南宫山吹五脏俱焚,说:“紫丁,你也不认识我了?”
紫丁面无表情,护着苏回雪往前走。
南宫山吹扑嗵一跪,一把抱住苏回雪的双腿,说:“妈妈,你不能走,不能走,你不能扔下我,不能扔下我。“她泪如雨下。
苏回雪只能站住了。
紫丁看着张妈,张妈深得她的衣钵,就一把拉起山吹,说:“你多大了,这么哭哭泣泣成何体统。“
南宫山吹一下子嚎了起来,说:“我多大,我也不能没有妈。“
苏回雪冷若冰霜的脸似乎抖动了一下,但是她没有回头,一步一步地跨出了相和园。
“妈妈!“南宫山吹撕心裂肺地叫。
寒浞寺云雾缭绕,梵音袅袅,寺门紧闭,南宫山吹已经在门前的台阶上跪了整整一天了。她的脸被六月的太阳晒得爆了皮了,嘴唇裂出了血口子,双膝早就跪破,血一直在往外渗。她马上就要晕过去,但是,她仍然顽强地跪着。
太阳落山了,古木的阴影落到台阶上,虫子们开始出来叫。南宫山吹还跪着。
哐啷一声,紧闭的寺门终于开了,一袭海青的紫丁从里面迈了出来,她双手合十,说:“阿弥陀佛,施女,请回吧。”“
南宫山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说:“我要见我妈。”
“妙空大师正在闭关修行,任何人不见。”紫丁本来就喜怒不形于色,现在,更成了一尊会说话的菩萨了。
南宫山吹两只手捂着耳朵,声泪俱下,说:“你胡说,胡说,我不要听,不要听。”
“出家人不打诳语。施主,请回。”紫丁一声阿弥陀佛,又关上了寺门。
南宫山吹擂起两只手,使劲砸,寺门岿然不动。
“妈妈,你回家啊!回家啊!我不能没有你,不能没有你啊,相和园不能没有你,你给我回来,回来!”她的身子一点一点往下滑,终于她瘫到寺门的脚下,尖脆的声音在晚风中渐渐变得嘶哑微弱。
“跟我回去吧!“夏木兰站在南宫山吹的面前,她后面还跟着张妈和三愿。她们找了她一整天。
南宫山吹眼睛一黑,就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