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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断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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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风疾卷,发出鬼嚎一般凄厉的哨音。严小五顾不上拉紧身上的棉衣,连忙以身体护住灶上的炉火。算一算时节已经开春,南方应该已经是春江水暖、黄柳绕堤,这千里之遥的北方大漠里却仍无半丝暖意。这一壶水作了近半个时辰,再烧不开,一定会被骂个狗血喷头。壶水终于沸腾,发出嘘嘘的声响,严小五喜笑颜开,抄起一块抹布提着铁壶就向大帐奔去。
“小心开水!”他吆喝着,那些巡卫纷纷驻足避让。在这天寒地冷的鬼地方,一壶烧开的热水都算作是奢侈品,往往送到伤员帐里已经只剩余温。更何况这水是要送去主帐去的。昨夜一战异常凶险,兄弟们胜得实在是勉强。连主帅都挂了彩,这热水就是军医催着要的。
“热水来啦!”守卫兵通报过后拉开厚重的帐帘,严小五一低头钻进去。大帐里站着好些个人,统领、副统领、军师等等,一个个脸上、身上都带着些伤,紧张的看着军医和帐中间赤/裸着半肩端坐的男人。那宽厚结实的肩上插着一只箭,箭尾已被割去,箭头却还埋在肉里,周围结了厚厚一层血痂,却还从伤口里往外淌着血。
“忍一下。”曹军医先用热水将血痂清理干净,然后又用冷水冰敷了一阵,随后掏出一把小巧的匕首,淬上烧酒点放到火上一燎,火舌在刀刃上呲的舔了一圈,没有人出声。那匕首顺着箭杆轻轻深入肉里,将伤口翻开直至露出里面倒勾着皮肉的三角箭头。坐上的男人亦没有出声,不过那额头布满冷汗的青筋,紧绷得发抖的手臂泄露了他的痛苦。众人也不由得攥紧了拳头。那滋味几乎每个人都曾亲身尝过。
然而这还不算完。带血的箭头被剜出扔在地上,伤口依然被翻开着。曹军医捏了一撮黑火/药撒在伤口上,又低声说了一遍,“忍着点!”一支蜡烛凑上去,呲呲作响。空气里一股子皮肉烧焦了的气味,这回那男人忍不住闷哼了一声,脸色煞白。好在这过程甚快,曹军医用一块浸了冰水的方巾一捂,将伤口擦干,敷上提前备好的草药,用布条一圈圈固定好,这就算没有大碍了。
“都戳在这干什么!我没事了。”那男人穿回衣服,沙哑的嗓音里透出一丝疲惫。三十来岁的年纪,一张脸砂尘满面,却是生得剑眉星目。“都没有事做吗?”目光在众人脸上剑一般扫了一圈,“伤员都安顿好了吗?折损的兵器统计了吗?去战场看看还有没有能用的家伙,就算是废铁也统统拉回来交给铸造营!”
众人见他当真没事了,都松了一口气,各自施礼退去。只有穆南山还留在帐里。
“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 穆军师一脸沉重。想当年他追随陆老将军的时候,陆家军多么威名赫赫!北寇几次进犯都败得灰头土脸。后来老将军不幸负伤战死,将军一职暂由担任副将领且征战多年的陆家长子陆枫丹替任。陆枫丹亦不负众望,带领陆家军坚守漠北,功不可没,直至三年前,局势有了变化。
穆南山深知这不是陆枫丹的错。两军交战,较量的绝不仅仅是军人的智慧和勇气,还有背后一个国家的国力与制造力。然而就在三年前,世代为朝廷铸造兵器的棠溪莫氏突然萧落,百年来熊熊不熄的铸铁炉只剩冷渣。据说三代单传的第六代传人莫世安病逝后,握有莫家锻造秘方的莫家第七代突然不知所踪,交不出朝廷的采办乃是重罪,铸匠们纷纷作鸟兽散,几百人的铸造坊只剩下一个神智恍惚的夫人和几位老仆避世隐居,连莫世安众多妾室都各自寻了去处。
这原只是一家之事。然而莫氏不但是当朝最杰出的铸剑世家,更肩负着供应军队精锐兵器的重任。如此一来,朝廷兵刃无法补给,临时东拼西凑采购来的武器又大不如前。敌方这几年陆续装备了大量新打的战戟,士兵的铠甲也得到了改进。这一切致使陆家军每逢战事倍感吃力,迫不得已只得在自己的军队里成立铸造营专门负责兵器的铸造维修之事。
“有消息了么?”陆枫丹难掩忧心忡忡。穆南山追随父将多年,是陆家军最可靠的谋士。按年纪他应该尊称一声叔父。
穆南山却只摇摇头。“回来的情报只说莫世安还有一个儿子,由正妻所出。然而此人现在下落不明,正在派人寻找。”
陆枫丹紧抿双唇,站起来缓步走到帐中的刀架前,取下那把独特的兵器。嗡的一声,宝剑出鞘,立时刀光流转、寒气逼人。这把剑宽竟有三寸,乃是一把罕见的重剑。周身布满流水一般的花纹,反射出幽青如鬼魅一般的光泽,那是多年杀人饮血聚集在刀刃上的肃杀之气,常常令接近它的人不寒而颤!就是它,多年跟随父将南征北伐,杀敌如麻!就是它,拥有两军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名号:照夜寒。
这把剑,乃是莫家更上一代所铸,集天地精华,百炼成钢,由皇上钦赐给陆家。陆老将军一直视为挚爱,一生不曾离它三丈。如今,它的主人换成了陆枫丹,昨夜之战如果没有它,那便不单单是中一箭的事了。好在那十几个合围陆枫丹敌方勇士也被修理得极惨,不知还有几个有命下一回再战。
“不知道…还能再撑多久。” 陆枫丹叹了口气,双眉紧锁,毫不忌讳的将剑身展示给穆南山看。强光下,剑体上隐隐出现了三道缎纹,若不细看并不明显。陆枫丹知道,是昨夜以剑生生挡住了对方的重锤,若换做其他长剑,恐怕早已被那几记重击震碎。
穆军师倒抽一口凉气,与陆枫丹对视一眼,照夜寒是陆家军中信仰一般的存在,此剑若毁,军心恐将涣散。“就没有别的铸剑师可以修复吗?”
陆枫丹摇摇头,“我可以换一把剑,然而将士们却快要无良刃可换。再这样下去只怕是要以血肉相拼了!”
穆南山沉吟道,“我已经派人在棠溪、龙泉等地重金招募顶尖的铁匠,相信不久能有好消息传来。至于照夜寒,将军最好暂时不要将缎纹之事传出去,以免军心动荡。”
帐外陈副统领有事来报,两人心照不宣的转移了话题。陈副统领报告了一番新兵盘点及训练等事。陆枫丹仔细听完吩咐了几句,突然想起一事,问道,“最近招兵的地方可有闹饥荒?” 陈副统领愣了一下回道,“不曾听说有饥荒。” 陆枫丹说道,“既然没有饥荒怎么把营养不良的孩子都招上来补充兵源?”
陈勇挠了挠头,突然想起新兵蛋子里的确有一个瘦干麻杆一样的男孩,咧嘴笑道,“您是说阿愁那个伢子吧!那是个盲流,没的饭吃,见咱们陆家军招人死活跟了来的!别看人瘦,饭量可不小。叫灶上多揣几顿干粮,操练个几回就壮实了!”
陆枫丹点了点头,又问了几句别的,才让他下去了。
酣战过后,双方都需要养一养元气,营盘里训练、修防、侦察、补给都需要有条不紊,丝毫不敢掉以轻心。这一夜陆枫丹与其他将领们研究新的布防图弄到很晚,刚刚睡下不久,却被一阵细微的悉索声惊醒。他不动声色,只见一个细瘦的身影摸了进来,借着微光在寝帐中扫视了一圈,便轻手轻脚向挂在一旁的长剑走去。刺客?奸细?陆枫丹暗暗绷紧身体,像一只夜枭那样暗中盯着这只闯入自己领地的猎物。然而贼人似乎并不打算将剑偷走,只是极其小心的拔了出来,在黑暗中仔细抚摸,又拿到月光下看了又看,似乎爱不释手。把玩好半晌后最终将宝剑入鞘又挂回架上。
随后好像对其他事物都不再感兴趣,扫了一眼塌上装睡的陆枫丹,仍是蹑手蹑脚的准备离开。
“本将的配剑可好?” 陆枫丹一个翻身档住了那贼人的去路,那人布巾上的眼睛明显一惊,退后了一步,两手握拳,防备的看着他。陆枫丹再度开口,“尊驾既然赏过了,何不评价一番再走?”
那小贼冷笑一声,声音有些故意的低沉,“大名鼎鼎的照夜寒也不过如此。早晚是废剑一把。莫海泉若地下有知,自己一生心血让人毁成这样,不知该是什么心情呢!”
陆枫丹心中一凌,不想此人竟已看穿照夜寒受损之重,当即上前一步呵道,“你是呼尔汗派来的奸细?”
那人愣了一下,皱眉回道,“呼尔汗是谁?我不认识。”这回他忘了压低嗓音,听起来倒像个年岁不大的孩子。陆枫丹疑心既起,步步紧逼,“说!是谁派你来的?”
那人一步步后退,口气却颇为狂妄,“我从不与人卖命!”
陆枫丹自然要看一看他的真面容,一伸手欲将面巾揭去,谁知那蒙面人竟也有几分功夫一转身避开了去。陆枫丹一招不中再出它招,二人便就此过起手来!几回合下来陆枫丹暗暗吃惊,只觉这贼人家学甚广,寥寥几手却包含了各门各派的招式,一时也猜不出什么来历,只好在力量和经验均显不足,看来应该是个不知深浅的少年,若不是自己肩上有伤,这时也该将他拿住了。那小贼终于意识到惹上了个大麻烦,连着几个急攻都未能脱身,帐外传来巡卫兵的脚步声,他有些心浮气躁,虚晃一招一弯腰噌的一下从靴中掏出一把匕首,直指陆枫丹!
黑暗中精光乍现,挥到眼前的匕首泛着盈盈寒青,隐隐可见刀脊梁上纹理犹如卷云,连绵不绝!陆枫丹不禁大吃一惊,收回手,倒不是打不过这蒙面少年贼,而是——普天下只有一家铸剑铺造得出这样的神兵利器!
“莫家刀!” 陆枫丹脱口而出,“你哪里得来?”
对方显然没想到被他轻易认出,眼底的惊慌一闪而过,随即掩饰住,故意轻蔑冷笑道,“你以为只有你用的起莫家刀么!”
外头的巡卫队发觉了寝帐的异样,吆喝起来。陆枫丹封住了出口,心想这蒙面少年断然走不了了,正盘算将他擒下后如何盘问他手中莫家刀的来历,谁知眼前猛地寒光一闪,那少年一拧身竟消失在眼前!陆枫丹一个箭步追上去,才发现厚重的帐篷竟然无声无息的被割开了一条长缝!原来刚才那少年仗着身形小巧,如同泥鳅般一钻,便从这条细缝钻出帐去。不及细想,陆枫丹一掀想要追出去,无奈缝隙太小!于是众巡卫冲了进来时,正好看见自家将军大人半个身子卡在帐篷上,进退不得的窘样!待再退回来从门口追出去,那瘦长的身影早已无影无踪!
小队长追上来急问,“将军!将军!可是有刺客?” 陆枫丹皱了皱眉,才发现门口本来守夜的卫兵已被人弄昏,难怪这么长时间都没人发觉。他又回想了一下那细弱的背影,竟然有些熟悉。略一思索,吩咐道,“今天的事谁也不许走漏风声!天亮后叫陈勇来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