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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离,曰别 ...

  •   第八章
      神界诸事繁杂,纵是夜华身处别地,亦免不去职责所在。
      只不过,原本的目的总归是不如己身所料。
      伽昀仙官日日来送取公文,心头疑惑渐深。
      凡近侍者,勿论境界高低,单察言观色一项,就是旁人难以企及。
      本以为太子殿下是来同未来的帝后娘娘培养感情,这一晃半个月,却从未见过书房里有除了太子之外的人,与自己所猜红袖添香的场面南辕北辙,倒是常见小殿下缠着旁边屋子住着的冷峻仙君。说来这人虽是容貌极盛,眸光却是摄人,身上气势隐约与太子殿下相仿,观其偶尔眸子血光,怕是手下白骨森森,不知是哪族的。
      多几回送的早了些,看见太子殿下安静在那人身后站着,看情形,似是在对方练功的时候作了守护。
      真真的奇怪。
      天宫的侧妃可不清楚这里的情形,只以为夜华与白浅终日缠绵,内心自是妒忌,愤恨难平,遣了宫娥来催请,宫娥不识礼数,在帝姬门前尚敢放肆,张扬跋扈惹人嫌恶,不出意外地被打了出去,平白为天宫青丘皆是添了桩笑话。
      天帝不悦,素锦也就老实了下来,至于心里怎么想,那是她自个的事,哪个不知,太子殿下待她形同虚设。
      伽昀是夜华的近侍,自是以夜华为主,这般想着,也就回返了天宫。
      青丘的人对此不放在心上,白浅却还是在意的。
      在一次午后寻了机会进了书房,入目却是鬼厉安静的坐在一张花梨木椅上,手上翻着一本医书,其指苍白,而旁边的对几上还摆着瓷盏托,上置两杯清茶,中央是方正的一盘残棋。
      白浅略扫了一眼,大致看得出其势胶着,三百六十又一子,盘上走位已有近二百有余,而黑子略弱。
      黑子先行又落下风,想来,应是鬼厉的。
      鬼厉见她来,抬眼微扫,颔首,未有言语。
      他翻着的书甚是厚重,上面有着清楚的天宫封印的气息,不用看也知道是夜华遣人带下来的。
      白浅古怪的扫了一眼鬼厉,越发觉得夜华的心思难测。既不是来找她算账,也不是如迷谷臆测来培养未来帝后之间的感情,这一连十余天,鬼厉若出门他便跟着,鬼厉不出他也就呆在书房里,团子也是忙前忙后的缠着鬼厉,一点也不似之前刚来时黏着自己的样子。
      她抚了抚自己依旧如万年前一般艳丽的面皮,想着还是年轻人容易吸引别人的目光,那鬼厉年方怕是不足千年,青葱年少,身为鬼族,皮相却可与青丘狐相比,这般年纪法力倒也不弱,称得上万年难得一见的天资聪颖,难怪连小孩子都更喜欢他些。
      这一出神,便差点忘了正事。
      清了清嗓子引起二人的注意,看到夜华抬起来的眼睛,将从迷谷那听到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复述了一遍,里面倒是没有多余的添油加醋,说话间目光往桌上一瞥,案面上覆着上等湖宣,右侧一方紫金石砚,内里一汪墨香,似是加了北海珠粉。这一套皆是上品,而生宣之上,绘制出的却,是正在安静看书的鬼厉。
      画如人心。
      这墨又是何人研?
      白浅心中古怪的感觉更甚之前。
      听到白浅的话,夜华皱了皱眉,看了一眼仿若未闻的鬼厉,心下却是不想让他知道这些个事情。
      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鬼厉合上手里的书,不待夜华说什么,就罩在一片青光里没了身影。
      这手瞬移玩的神妙,白浅痛心疾首当年的神祗太过惫懒,这样的举重若轻自己尚且勉力几分,却被一个鬼族后辈玩的娴熟。
      想来,定是有名师调教过。
      屋里的夜华如何对白浅说话暂且不提,白浅是未来的帝后,素锦一个侧妃自是压不到她的头上,何况她还是正儿八经的上神品级。二人之间生疏,话题也持续不了太久,白浅解决了心中思虑,便出了门回了狐狸洞。
      她对夜华没什么心思,更不会在乎他到此所为何事。
      夜色将将遮掩掉最后一处碧蓝。
      鬼厉内里一身暗红色直裾交领长袍,胸前刺了大片银丝勾边的墨色缠枝图纹,肩上披着墨色织锦斗篷被交叠银链连扎,腰间墨玉制的腰封扣紧,身线纤细。他手指轻挥,房门吱呀一声。
      门外的夜华背对着他,听见声响回头,一双眸子幽幽的看过去,倒似比身后的星辰还要璀璨三分,身边跟着的,自是一身茜素青锦缎裁衣的团子。
      “鬼厉叔叔。”
      儿声稚嫩,透着亲近。
      这几日每次自己出门,夜华都会跟着,如今这样的情形也不甚少见。
      许是天帝教育得当,这天族太子便也如人间贤明体察四海闲情罢了,又或者是,几日前的出手和近日的志趣相投,真的获取了些好感。
      他乐见其成。
      鬼厉垂下的眼中闪过一道光。
      白浅已经暗地遣人寻访幻狐的下落,只是幻狐年岁长久,又不是皇族,久不出世,且最善藏世术,如今这世上更是少有山精湖怪有力分辨。
      不意外这几日也都没有下落。
      鬼厉此前就有心理准备,是以并不急切。
      团子牵了鬼厉的手在前走着,小小的宝相软鞋,步速不慢,偶然遇见新奇的物品还会雀跃上前,神态可爱,使得一贯漠然的鬼厉也经常不由得对他展颜。
      而后面跟着不疾不徐,始终保持一步距离的夜华。
      青丘虽大,每日的例行市集却也没什么大的不同。这几日来的风景,多为相似,来往的商户也都是寻常灵精仙族,本以为团子孩子心性,三分热度,他却一连数日跟在自己身边,样子也甚是活泼。
      大抵是天宫确然无趣了些。
      东看看西摸摸,晚上的青丘市集比平日里多了精巧的小玩意,还有人间卖的糖葫芦和小玩意,夜华不许团子多吃那带了糖皮的东西,鬼厉却会在双方拉锯中败给团子泫然欲泣的模样,忍不住在他嘴里多塞一颗糖山楂。
      夜华也不便多加阻止。
      稚童天真,总是容易引得旁人心生爱怜。
      三个人时常在这集市出入,一水儿的容颜出色,兼气场相合,自是免不得引得过路人纷纷回头。
      好在不日前就有人认出夜华,知晓这是青丘帝姬的未婚夫婿,也就不会有多的闲言碎语。
      青丘的月光因山中湿气,显出分外的明亮和洁净,描述起来,情状似是积云经高崖撞破,化作漫天水珠折射出的斑驳透亮。
      路途尽头一处月光萦绕满池之处,虚无缥缈的云气薄如蝉翼。
      与往日多有不同。
      那里多了个身影,如笼了轻纱,面容难以分辨,一头长发却洁如天池雪。
      幻狐?!
      鬼厉手下不觉,已是松开了团子的手,身形连闪,看似不远的距离却好几下都没有到达,身后团子焦急的喊声亦不曾入耳。
      还是晚了一步。
      远处的如雾女子已经消失,哒哒的马车声在身后响起,鬼厉暗叹,回头,却看见一辆马车冲着团子而来,而团子只是委屈的看着他,完全没有闪避的打算,身后的夜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去了别处。
      马匹受惊,打了铁掌的前蹄扬起,离孩童单薄身躯近在咫尺!
      鬼厉瞳孔瞬间放大。
      比当初重伤醒来一片空茫的恐慌还要猛烈的袭击而来,他猛地发动身法,甚至忘记了以他修为,大可以强行止住木车的前行,速度提升到了极致,运气的闷痛也顾不得,在马车即将撞上团子的时候一把抱住了他。
      而原地,有残影缓缓消失。
      一个旋转,二人倒在草坪之上,鼻尖满是猛烈的青草味儿。
      强行提升速度带来的晕眩感让他略些难受,鬼厉稳了稳身子,看向怀里的人,只见团子脸上挂了两行清泪,大而圆的眼睛里,是满满的伤心。
      团子自出生起,便极少哭,后来,在父君面前也是,只装委屈从不落泪。
      小天孙乖巧听话,稳重有礼,天下皆知。
      鬼厉怔怔的看着他的眼泪,只一股心痛从四肢游走只通心脏。
      似是心骨被揪动缠绕,乱结如麻。
      团子在鬼厉怀里哭的过急,很快便开始抽噎,这方震动夜华自是有感,瞬间赶来见到的就是这般意外情状,而他手里还握着一把精巧的桃木剑。
      是鬼厉先前经过一处摊贩本欲买下,却在看了几眼之后放弃了的。
      幼时儿啼,多为心有所动,而泪水坠落之时,心神会不自禁专注,而思维会随之停滞,泣久,则愈难制止,则愈能感染旁人。
      眼泪来的近乎莫名其妙,团子哭得像个泪人儿,圆眸紧闭,清泪如串滑过原本如玉柰的两颊,掉入鬼厉衣领。
      凉入肺腑。
      被挣开手的那刻,是突兀闯进心神的抛弃感,团子迷茫,在他仅有的岁数里,并没有关于这个词确切的体验感。
      在鬼厉抱他入怀那刻,就好像找到了宣泄的途径,自然而然的哽咽。
      团子抬手背揉着眼睛,心中些许不好意思,被鬼厉拿手挡了,触到他手温,心中翻腾的委屈比方才更胜,水红漾出,他努力的瞪大了眼睛,水汽却更是分明。
      却不知为何如此委屈。
      说到底,抱着他的这个人并没有照管他的义务。
      纵他待自己千般纵宠,或是自己太过贪恋。
      团子将头埋入鬼厉怀里,难过之余,闭上了眼睛。
      夜华目露心疼,在鬼厉怀里哭到无声的儿子是他从未见过的。
      他沉默了一瞬,
      “你不必紧张,阿离身上有帝君给的护体神器,他虽年幼,体内龙气亦会自发护主。”
      鬼厉未曾抬眼,声音低低传出,
      “我忘了……”
      团子自幼失母,聪慧带来的附带,是敏感而自持,面上偶尔看着天真,实则诸多事物,他都是明白的。
      早慧的孩子,最易执拗。
      他夜华从未见团子对旁人这般依赖过。
      先前小声的抽噎渐渐消失,鬼厉胸前的布料却一湿再湿,朱色染泪,润开一片。他笨拙的拍着团子的背部,心间升起的疼痛感让他多少手足无措。
      他不曾这般抱过一个孩子。
      夜华神色微凉,出声也有些低沉,
      “将他给我罢。”
      鬼厉轻拍的动作顿下,眼神暗了暗,的确,夜华才是这孩子的生身父亲。
      他轻叹,手臂动了动,却发觉怀中的稚子更紧的捉紧了他的衣襟。
      鬼厉抿唇,
      “无妨,此次是我只顾幻狐一事害他受了惊吓。”
      他语气淡漠,自有一股坚决之意。
      惊吓么?
      夜华目光幽深,并未多言。
      哭累的团子睡着了,他毕竟不是纯粹的神身,较之一般神仙之子,体质有些微差,大概症状类推起来倒有些似于人间的早产儿,后天怎样补,在成就完全神身之前都有些虚弱。
      而纵是仙胎,亦无法直接六根清净。
      当年的夜华尚且会为了见母妃一面强行修为上神,何况团子。
      说到底,不过是个孩子。
      天上也就这一个半人半神,何况来自夜华的那一半血脉,是纯正的真龙之力,是以很多情况都是无迹可寻。
      这个鬼厉自然不可能十分清楚,夜华也没有开口解释。
      团子拉着鬼厉的衣袖不肯放手,就在他怀里沉沉睡去,夜华也没有再开口要回团子。
      “为何唤他阿离?”
      鬼厉垂眼确认团子已安稳,开口问道。
      “……”
      见他不答,鬼厉未再询问,只叹息一句,
      “离曰别,不该是给孩子的滞锢。”
      他侧脸冷淡,目光却有怜惜。
      夜华心口一震,却无法开口。
      二人一前一后的走着,比来前着实沉郁了不知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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