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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劫至 ...

  •   【章贰拾玖】
      院内一隅栽了些曦羽竹,烟凉轻雅,引来了几只懵懂的幼鸟眨着乌溜溜如漆珠的眼睛笨拙的啄着叶片,下方不远踱出一只爪灰身白的一小团猫,约不知是哪位仙子养的灵宠,误闯了紫宸殿。
      蜜蜡色眸子剔透如上好的碧水,天光侧漏反转,似能印入人心底,隐隐似与一个人重合。
      “殿下?”
      一旁的仙婢轻声惊醒在廊下站了许久的夜华。他回神,这才发觉自个儿竟是望着那处失了神,
      “这猫是哪来的?”
      仙婢又仔细看了看,为难回道,
      “这,小仙不知,那猫似是凡物,想来是哪个不知轻重的地仙带上来的吧。”
      婚礼渐近,天宫所需人手为众,确有不少地仙被临时抽调而来。夜华点点头,阻止了那仙婢意欲赶它出去的动作,小心的唤它过来。仙婢在一旁不知所措,却又被他难得的温柔神色吸引不自觉的住了嘴。
      “瞄”
      叫声软嫩,应是将将满月的幼猫,歪着脑袋看他,不怕生般吐出小舌轻微的在他伸出的手心舔舐了一下。旁边仙婢见他神情,大胆道,
      “殿下若是喜爱,不妨留下来,左右不过一只小猫,想来若是有下仙来寻,也是容易讨得的。”
      可以,留下来么?
      夜华不自觉的弯起一抹几近可称轻柔的笑,正欲伸手抱它,另一仙婢从院外入门轻步而来,恭声道,
      “殿下,宫外有一小仙,称所喂养的凡猫似是溜进了宫里,望殿下能允她进来寻找。”
      笑意就这么僵在嘴角,夜华微不可察的顿了一瞬,不着痕迹的收回手,起身又恢复成众人熟悉的冷淡模样,连声音里亦多出两分凉意,
      “洗梧宫岂是轻易可进的,将这只猫送出去吧。”
      仙婢见他不悦,急忙隔空抱了猫,俯身道,
      “是小仙不察,定不会再犯。”
      夜华未再多言,跨过木槛,进了殿门,龙绣失色。
      非是自己的,再如何,亦是要离开的。
      无论是一只旁者的猫,还是,那个人。
      夜华,你到底还在期望什么呢?
      ……
      日子再漫长,总是要走到该到的那一天。草长莺飞,万物复苏。
      搁到哪都着实是良辰吉日,适于婚嫁。
      两处空间,两场婚礼,两人心伤。
      以红色为喜的规矩也不知是出自哪个洪荒神祇的心血来潮,竟是就这般传了下来。
      鬼厉难得穿如此明艳的朱红色,乌发冠起,衣袂飘飘,再加之喜事的缘故,他心里虽多有黯然,唇边却仍是不显的牵着一丝清浅的笑意。一路而来不知引得多少来观礼的鬼族少女面红心跳,心如擂鼓。
      行事凶残实则脑子不时憨楞的杀生和尚叹为观止的看了一路飞扬的春心,躲在人群外偷偷跟手下咬耳朵,
      “嘿,我说燕回可真不该找教主作证婚人。教主这身量挺拔玉树临风的,可不是要抢了他风头呢,你说是吧”
      被他勾着脖子的鬼卫头领似刻了面具的脸上不免龟裂:这话是点头也不合适摇头也不合适。索性木着表情装柱子。
      筵席未开,吉时仍需片刻,鬼厉心中默念着备下的喜辞,悄然而立,他站着,来往者便无人敢坐。底下三五攀谈,酒香混了脂粉气,也是热闹得紧。他眼中所望,燕回站在喜堂前,神采飞扬,十丈外一头红纱遮掩的巨大青鹤正平稳的向这里飞来。
      夜华此刻的神情,会否跟燕回的别无二致呢?
      斜风情浓,此后便真的是,九曲回廊,此生再见,只余君臣之别。
      他的温柔,尽皆属于别人。
      鬼厉心中一痛,险些失了态。
      那厢燕回已然牵了新娘子的玉手,自最低一阶一步一步虔诚而上。鬼厉转身点了堂前足有碗口粗的喜烛,对上进堂的众人,已是含笑无痕。
      司仪面上堆笑,高声道
      “吉时已到,请……”
      “啪”
      一句话还未说完,鬼厉手中酒杯突地坠地,司仪打了个哆嗦,众人一惊,望他,却见他气息躁动,
      “教主!”
      鬼厉抿唇,苦笑了一声,看向一把撤下头纱的碧瑶,歉语道,
      “抱歉,今日,看来我是要搅了你们这婚宴了。”
      风蓦地变得犹如刺骨东风刮开了堂顶青瓦,片刻前还一片祥和的天空不知何时被一片硕大雷云吞噬,隐隐有血色现出,令人触之心悸。
      上神雷劫,竟是在今日来了!
      鬼厉抬眼望去,身上气机已然随之牵动,时刻意图破体而出,他未再多言,转身飞出了屋内,直往远处魂阴山而去。
      “鬼王教所属听命,封锁魂阴山方圆百里,任何人不得入内!”
      原本的喜气登时被肃杀取代,燕回低声传音,
      “野狗速去禀告令王,杀生你守住山脚,绝不能让长老席趁机而来!”
      不远处本是观礼的一人眼里犹豫神色闪烁不定,片刻后,一咬牙,随着众人离去。
      无人注意,他飞往的方向,是鬼界界门。
      ……
      天宫的喜钟从今晨起,便撞的格外庄重喜气。
      天族太子与青丘帝姬拖了数万年之久的婚约,总归是到了结果的这天。
      红毯极尽夸张的铺了十里有余,往生海深波幽邃,桃花施法越前盛放的纷纷扰扰,簇粉团团亮丽明媚。
      今日大概确是好日子,几名好事的仙君在酒宴上谈笑,
      “听说,那鬼族里,也正在办喜事,似乎传言,是鬼王教教主与他守了多年近日才转醒的一位女子,有人曾在人间集市见过二人,据称那碧衣女子身姿绰约,不输给青丘的凤九殿下。”
      立刻便有仙君嗤之以鼻,
      “凤九殿下那是什么神位青丘仙族,岂是一般女子可以与其相提并论的。”
      “嗳,那可不一定,青丘狐族虽美,前些年我去鬼族,远远瞧见过那鬼王教教主一眼,惊为天人,比之青丘有名的白真四少也不输半分。”
      旁边闻得此言,转过身来另一位仙友,玩着酒爵,认同道,
      “这话我倒是赞同的,那位教主虽不常露面,但是见过他的诸位神仙对他的容貌都是赞不绝口,只可惜呐,此人戾气太重,手中血腥甚浓,有意于他的男女神仙虽众,倒是无人敢提,更遑论出言不恭。”
      “如此说来,倒是极为般配,也不知那女子是何方神圣啊”
      “这个倒是不曾听闻,只知这鬼厉极为痴情,守着这女子长达200多年,期间未曾与任何人有过纠葛。”
      席边一位仙君听了半响,皱眉反驳,
      “诸位这都是哪听来的小道传闻?今日那鬼王教行婚事的,明明是副教主燕回,怎的成了鬼王殿下。”
      “哦?这却是不曾听说,还请仙友告知。”
      “说起来那燕回也是少时便在人世历练,那碧衣女子名唤碧瑶……”
      谈笑声还在继续,前往青丘迎亲的队伍已经缓缓归来,吹锣打鼓的喜乐沿云边奏起,天空中金雀盘绕,鸾飞凤舞,其音清脆,龙吟浑厚,稍停,大罗梵音起,漫天神佛齐聚,恭贺天族大婚。
      最高处的仙宫,夜华站在殿门口,金冠半束垂下一條墨发。阶下女子,绯罗簇金滚裙边,胸前金线刺绣,五只金凤展翅欲飞,面上一袭红绸蒙面,头上簪着赤金凤尾累丝发冠,一步步朝他走来。
      今日,是他的大婚,亦是,鬼厉的大婚。
      台下之人只望见玉阶高处,一对璧人手中红绸相连,九星络珠缀其上,光华熠熠。
      夜华一身金红色绣龙锦袍,腰间系着金丝滚边玉带,望着红绸另一端的女子,面上的笑容恰到好处,长身玉立恍如立于八荒中央,无人瞥见方才,那一处偏殿里,寂灭的空洞。
      他想,今日过后,他与鬼厉这种种纠缠,就再也,没有了半分回转的可能。
      素锦身受酷刑,终是引来了天帝。
      “夜华,她还是你的侧妃!”
      堵在天牢口无妥协之意的人言语阴戾,毫无妥协,
      “我只要她说一句实话!当年十二天将究竟为何堕入轮回?跟她又有何干系?”
      天帝声带威压,一字下便如一山坠,
      “夜华,十二天将一事与此无干,你私自用刑于仙,简直任性妄为!”
      素锦身上是缚神锁。认主之物,又是夜华亲自所制,即便是天帝亦难以解除。夜华不言语,咬牙挺着背上逾越千山的压力,手上持续不断的加重了束缚,周身似乎都卷起了雷云,霰霁坠落,错觉间似是能将心神冻僵。
      “青云之上的天火,到底和此事有何关联?!”
      素锦惨叫出声,神色凄然,却始终换不得他一丝怜悯。他神态冷静,眼底却是无人可阻的凛冽,天帝暗自叹息,终是拂袖而去。
      主将身死于鬼族之手,十二天将受恩于其,发誓永护其女素锦,且深恨鬼族,凡有作乱人间不宁者,多数死于其手。三百年前,张小凡一事为天帝所知,夜华宁弃太子之位不肯了断尘缘。青云一战,素锦偷偷跟着夜华,亲眼目睹他对张小凡百般呵宠。心中妒恨难平。正魔最终战,她用计调开夜华,利用父亲遗留下的兵符,私自调用了十二天将,以鬼族泛滥为由,逼得天将降下天火,于正魔大战,青云元气大伤之际,灭了青云满门。
      帝君念她父亲功德,且那青云本就是修真一道,命中劫数,不单单是她一人之责,因此废去了她周身修为,参与滥杀无辜者的十二天将得知事实,懊悔难言,全部自刎谢罪,此事就此了结。
      这便是当年他不知的真相。
      夜华握着红绸的手微微颤抖,纵是知道了又如何,他害得青云满门尽亡是真,害得张小凡失去亲人是真,他与旁的女子有了孩子亦是真。
      这期间种种,他欠了谁的因果,他种了谁的冤孽,早就还不清了。
      他哪里还有资格,再言爱他。
      帝君面带欣慰之色,难得的多了些柔和,夜华在恢复了记忆之后仍然选择了同白浅成婚,想来是终于想通了。
      这帝位,也终是等来了下一代主人。
      墨渊坐在最左的玉座,手中的羊脂暖玉酒盏紧握,不觉有酒液溅出,沾湿了他的袖口。
      身穿红色锦袍的司命仙君立于半空,宣读着神族的婚约缔造,远处礼炮声起,五彩的虹光拉开一座长桥。
      “一拜天道,盟约于天,生世不得更。”
      “二拜帝君,结缔生婚,千古心不移。”
      “三……”
      宴席上的众神都面带喜色,观看着这场难得的盛事,眼见三拜即将落成,突然间夜华袖中竟是飞出一只金光灵蝶,振翅几成残影,焦急慌张不言而喻。夜华眼神一缩,竟是停下了行礼,满场的目光俱是集中在他身上,不明一只传音灵蝶为何让他这般紧张。
      天帝也不明所以的望过来,司命为难,小声唤道,
      “殿下?”
      夜华耳中却似听不见底下议论,此类灵蝶成双,而这另一只,被他交由鬼界影仙手中,日常回禀之事,皆是与鬼厉有关。
      其翅边缘逸散,足见另一只的焦急。
      众目睽睽之下,他不顾催促,手指点了过去,一低沉男音响起,语气急促,
      “殿下!不好了,鬼王殿下的雷劫在婚礼之时到了!”
      这句话便如晴天霹雳响彻在众人耳边,除吃惊鬼厉竟已到了历劫之境,又吃惊他的事怎会被告知夜华,且还是这般惊惶的语气?
      雷劫?!糟了!
      夜华面色瞬间苍白,瞳孔紧缩,手上红绸一晃就要放开,却被拉住,是白浅。
      她面容冷静,低声道,
      “你作什么这可是两族的婚宴,你要毁了天族和仙族的盟约么!”
      团子目有忧虑,手指搅触。父君会去么?
      天帝的面色几乎是在那句话落下的一瞬便阴沉下来,墨渊已经起身,目光冷冷的看着夜华,他还与那人有纠葛,那怎配与浅浅成婚?
      这是天族和青丘两族的婚宴,代表着两族的颜面,他若就此众目睽睽之下随二人离开,就算白浅不计较,青丘一族也定是不会善罢甘休,帝君也不会放任他做出如此举动,四海八荒目光都注视着这场婚礼,他若是真的走了……
      夜华身上金光流动,震碎了繁复喜袍,露出里侧鸦青长衫,他转身,对着白浅,
      “我很抱歉,待我救了他,必会回来求你原谅。”
      帝君声音阴沉,满是怒火,如云际滚滚惊雷,
      “夜华,你想清楚你在做什么!”
      他抬头,眼神像是当年从云端跌落的执拗,
      “帝祖,请恕我今日,不能与白浅帝姬成婚了,待我回来,任凭处置。”
      说话间,他身形一掠,已是升上高空,正巧撞上远处急速飞来的一道黑影,正是他所派另一名影仙,
      “殿下,鬼王殿下……”
      夜华抬手,
      “我知道了,带我去,快!”
      前方被人拦住了去路,墨渊一袭华紫滚云边长衫现身,
      “夜华,你是要弃浅浅于不顾么?为了那个男子?”
      夜华无意与他争斗,却被他的话停住了脚步,
      “你怎会知晓?”
      墨渊沉默,夜华心乱如麻,亦无时间多问,转身消失了身影。
      墨渊望着身后已经乱成一团的天宫,叹息一声,对上白浅淡淡的目光,她狐眸轻暖,似是释然,
      “师傅。”
      他摸了摸她的头发,安抚道,
      “小十七,师傅定不会让你受如此委屈……”
      话还没说完,被她一指堵了唇,这动作,暧昧无须言语。
      白浅轻轻一笑,望了一眼各色目光扫来的诸神,忽尔朗声道,
      “天帝,你我二族的婚约就此作罢吧,”
      她扭头,对身边的男子展开一抹极盛的笑靥,
      “因为,我发觉自己,爱上了墨渊。”
      接连被两个消息连续冲击,喜宴上的诸神都茫然四顾,神思恍惚。青丘一族原本极为阴沉的神色瞬变愕然,一时之间,不知该作何反应。
      “天族太子当众悔婚离去,随后青丘帝姬表白墨渊上神”的消息如青鸟传信,迅速的在四海八荒蔓延开来,这是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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