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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慕子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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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贰拾陆】
“情根者,夺其命也……”
天帝撩起一处竹帘,只见墙上挂了一副画。画纸雪白,正中央绽了一朵鲜妍起舞栩栩如生的姣薄朱花。
瑶池碧波荡漾,莲叶万千尚未有一朵莲开,浮着几叶扁舟自生自灭,热雾在湖上笼了一层薄纱,望过去模糊不清的地方,是诛仙台。
“小凡,你别冲动,先下来。”
若有人在,怕是不会相信站在诛仙台三丈外容色惨白百般顾忌的人,是在魔族战场上斩杀千万魔兵亦面不改色的太子殿下,夜华。
诛仙台下戾气无匹,跳下去轻者入六道轮回,重者魂飞魄散,夜华以往不知听闻多少犯了错的神仙被推下去,也曾亲眼目睹修为稍浅者仙身碎裂,魂魄湮入灰尘,却从未有这般胆寒之感,一个浅浅的摇晃都似将肺腑置于悬崖。
那圆形台上,一黑袍男子漠然而立,望过来的目光迫得夜华一步都不敢往前,他往下看了一眼开口道,
“听闻神界诛仙台,凡人跳下去,连魂魄都没有半分逃生的可能,是么?”
他话语平淡,似只不过是在求问,夜华却听得心神一紧,脚步不自觉的往前,
“别过来!”
张小凡大喝一声,原本漠然的双眼刹那间覆了恨意,原本极为清透的蜜蜡色亦隐隐转了鲜红,
“我问你,青云覆灭之时,你在哪?!”
夜华急声,
“我被……”
“够了!”
张小凡神情痛苦,
“夜华,我张小凡此生最后悔的事情,就是爱上你,这诛仙台上,若有来生,我只愿你我生生世世,再不相遇!”
夜华出生五万年,头一遭有了惊慌失措之感,阵阵冷意袭上心头,眼见张小凡脚步往后撤,已然来到台子边缘,再一步,就要跌入戾气!他稳下声音仍然止不住的轻颤,似有一双巨手握紧他的心脏,连呼吸都因惧怕惊扰到他而变得低不可闻,
“小凡,青云之事是我的错,你别往后,你想想你腹中的孩子可好?”
孩子?
张小凡手掌不自觉的抚上腹部,眼底痛苦之色比方才更甚,他仰头,有一丝水光自他眼角而下,
“以男子之身怀孕何等有违天道……呵,这孩子……”
“这孩子本就不应有,夜华,你记得,你我自此天上地下,黄泉碧落,再无,半分干系。”
这话音刚落,他纵身一跃,夜华肝胆欲裂,飞身而去,却连一丝衣角都未曾抓住。正巧听到声音的连宋赶来,刚好看见夜华毫不犹豫跟着跳下了诛仙台。
“夜华!”
层层薄云混着戾气席卷,剧痛从身躯数处经脉涌出,下方离他数米之隔却犹如天涯,神力在消融,他眼中却只能看的见,下方的人面上带了一抹淡笑,似是释然似是解脱。他认不出那迅速沾湿皂色长袍的液体是何物,他辨不明为何那人口中吐出的液体会刺痛他的眼睛,他的脑海一片茫然,只剩下眼中所望那一抹下坠之势不减分毫的黑袍。他拼尽了毕生修为却自始至终都抓不住张小凡的手,最终只得眼睁睁看着他重重摔落,延出朱泽。
“不!”
那孩子,是夜华的劫数啊。
天帝目光复杂,关上了屋门。风从远方刮来,打落了长廊外的一树繁花。
……
屋内的结魄灯已经点起,微弱的光看的人心慌。白浅双眼通红,仍坚持一眨不眨的看着,唯恐一丝风来,轻而易举就能毁了这,她等了七万年的希望。
神思有些恍惚,想起一大清早,面无血色的夜华出现在她门前。
“我替你去取神芝草,既是天族和青丘定下的婚约,自是没有轻易作废的理由,白浅,我们成婚吧。”
拖了这么久,理应是该成婚的。
何况,这婚约牵涉了两族,的确不是轻易能退的。
离镜的事伤她至深,既是不愿再爱了,就该嫁了吧。这般想着,她答应了。
……
东海瀛洲,莽荒之地,远方苍灰的青山被风沙湮了大半浊气。脱离尘世的这块大陆人迹罕至,偶有几处疮痍,隐隐间有上古战场的血腥演化。
这里是驱逐神罪之所,被遗忘良久的蛮荒。
东西南北四角,各有四大承了父神神力的凶兽看守灵草。混沌,梼杌,穷奇,饕鬄。
饕鬄洞前,夜华周身仙障围绕,身后一道盘踞龙影影影绰绰,低低间有清越的龙吟声在环绕,金色的光盾护着胸前,他神色淡淡,瞳孔里眼神专注,不多半丝情绪。
洞内有不间断的兽族吼声,音波中的力度能轻易震碎一个仙人的身躯。
“饕鬄,出来。”
夜华张嘴,一道足可碎石裂金的音波传了出去,霎时,地动山摇。
“吼”
洞内走出了一羊身人面,虎齿人爪的凶兽。
腋下的眼睛满是欲撕裂来犯者的嗜血,凶戾之气萦绕之上。夜华手上青冥剑凌厉当空,正待动手,却见那凶兽眼睛里人性化的愣了一下,口吐人言,
“你怎么又来了?”
……
神芝草坡上,坡被青泽,立着的夜华脸色阴晴不定,皂袍曳地,沾了水汽愈发深,悬绕的气息也上下浮动不平。
饕鬄所言,300多年前他便来过瀛洲,而那次,却是为了穷奇所守的,慕子草。
天道有规,越是强大的生物,孕育子嗣就越是艰难。这也就是为什么数万年,无论是天族还是鬼族都没有多少新生子嗣的原因,至于上古神族,青丘和凤凰更皆是子嗣单薄,几近灭族。
这慕子草的功效说来极为简单,服下一株,便能自然孕育子嗣。
而且,男女均可。也因此,有违阴阳相合之理,为天帝所毁,留下一小片于此。
他与四大凶兽连战数月,在只存五成的状态下,最终体内神力耗尽,这才拿到一株慕子草而归。
那个时间推算,应是他在平定鲛人之乱受伤落于俊疾之后……
慕子草……孩子……男女……
夜华心中猛然一惊,想起先前那句,
“这个孩子本不该存在。”
他与鬼厉之间,真的曾经有过一个孩子么?
那鬼厉怎可能在那时就与碧瑶,是自己误会了么?
微弱的希望在他心里如星火燃起。以慕子草为引,孕育的孩子须得父母双方三分之二的神力同时进行凝结,成为养护的基地,基于此,胎儿的气息与双方均有牵扯,极为相似却又均不相同。
鬼厉体内自外力而入的莫名神力,以及团子的气息……有可能么?
夜华眸子明灭,心神连成一线,手中紧了紧神芝草,袍角微晃,消失了身影,观云头去处,正是,九重天。
通明殿内,面色威严的天帝对着面前的水镜若有所思。
墨渊即将苏醒,却不知,这分裂数万年之久的魂体碎片归体,对往昔的种种还存有几分心思。
面前玉桌上的黑白两色已布满半面棋盘,他思索良久,自一旁的白色盒子里捻出一子,
“啪”,
清脆的落棋声回荡在这大殿内,四下的侍从皆屏息凝神,不出声响。
莲花池里的锦鲤,尾巴轻甩,修行尚短不足以成精,自然感触不到,这空气中风雨欲来的征兆。
……
察觉到门外站立良久仍无意扣门的夜华,白浅袖风扫过,果然见他眸光明灭不定的站在那。
观他气息,甚是平和,不似是经过一场恶斗。
方不过三日,夜华身为储君,琐事众多,想来也是极难抽出时间前往瀛洲的。
这间想着,夜华却已恢复了神色,自袖中取出一株散着淡淡暖光的碧草。
白浅惊诧的抬头,不想夜华修为竟高至此,四大凶兽都未曾给他造成过多损伤。
夜华不欲多做解释,只示意她伸出手,白浅不明所以,衣袖滑落,皓腕莹白无痕,却见那人收起了神芝草,自怀中取出一丝金光,缠于食指。
金光浮到半空,微微打了个旋,似是在辨认方向,白浅看向夜华,不知为何他眼底有难以言喻的紧张和期待。
说是良久,也只不过是于夜华而言。
不过少顷,那丝金光就似找到了归宿,欢快的飞入了白浅的手臂。
白浅一惊,正欲运气,却发觉那丝金气入体并无丝毫不适,一入体就已了无踪迹,像是原本就存在于自己体内。
面露不解,抬头,却看见对面的人,面色如常,眸光平淡,只是原本平整的袖口多了一丝褶皱。不等她开口询问,夜华便极浅的匀出半个弧度,
“原来,真的一丝希望……”
他的声音有些低,隐隐间似是透出了一丝自嘲,后退了一步,消失了身影。
团子的仙泽既毫无阻碍的融入了白浅体内,便是确凿的,白浅确是他的母亲。
是自己妄想了,团子,怎可能是他与鬼厉的孩子。
云头阴沉,雾霭被压得低重,天水浑蓝,动摇四海。
像是两万岁那年他生受三道雷劫,浑身浴血。
只不过,雷劫劈的是身,如今,那个人击下的,却是心。
白浅莫名其妙,望他身形渐远竟觉出一分悲凉,似是万念俱灰,片刻,一缕金光自她手心溢出,散进了空中。
……
鬼界,诛仙殿。
鬼厉一身华丽的皂袍,端坐在云台至上方,神情冷漠,额间因功乱而起的红痕更添了一份妖异,下方是身着黑衣各站一列的各堂主等。他之前许久不在教内,事务多半都是交由燕回负责,如今他回来了,自是免不得议事的。
“教主,日前有探子回报,鬼君擎苍被锁的东皇钟出现异动,内里的气泽沸腾不止。”
燕回恭敬弯身,呈上一份卷宗。
飘到鬼厉手里的卷宗画面缥缈,记录的气泽与当初他感知到的鬼君气泽一般无二。
“的确是擎苍鬼君的气泽,想来,他已是快要破钟而出。”
“那教主,我们是否应早作打算?”
明堂堂主自队列站出问道。
鬼厉瞟了他一眼,没有丝毫波动,燕回斥道,
“教主作如何打算自有想法,届时自有传令。”
鬼族早有传言,鬼厉是擎苍留于人间的私生子,因此才得到鬼王的全心栽培,再加之他进境神速,鬼王教日益壮大,自是有教众蠢蠢欲动,妄图取离镜而代之。鬼帝之脉断绝,擎苍为当年鬼王登位,非是无可替代,离镜为其子,亦未世袭一说。鬼族崇尚强者,如今长老席与鬼王教皆人心浮动,总要有结果的一天。
这点,鬼厉自是清楚的。
也不怪罪。
“这样的话以后莫再提了,被旁人听去难保多生枝节,鬼君出世与否暂且轮不到我们去担忧,尔等且安心做好自己份内的事罢。”
“谨遵教主令。”
一片低低的恭敬之声在下方响起。
众人依次退出,燕回却留了下来。
鬼厉从石阶走下,长袍在阶上滑落,站在燕回面前。
“杀生和尚和野狗呢?”
燕回面带犹豫,鬼厉便知那二人必是嫌这鬼界无聊,偷偷溜了出去。
“……传音说是接了任务去南海了。”
“任务……这话你信么?”
“教主……”
鬼厉揉了揉颞颥,
“长老席那边怎么样了?”
“十席之内已有六席向三少投诚,如今只余二脉膺燚与九脉龟脩。”
“六席么,足够了。”
“教主,东皇钟异动,我们……”
鬼厉眉间罩了一层阴影,复又散开,
“比我料想的快些,但是既然到了如今,再怎样我也定会达到擎苍的要求,加快速度吧。”
“是。”
“还有,吩咐下去,过几日随我去一趟青云山。”
自300年前苏醒,鬼厉每十年都会前往一次青云山祭拜,燕回自是知道该怎么安排,他点头应答,退了下去。
大殿之上,只余风刮过堂口,背光而立的那道身影,手指伸出,金光在他指尖闪动,勾勒出一个图案,正是一朵青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