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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明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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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拾玖】
盘古开天辟地,化身为山脉,血为江河,浊重为地,清轻为天,其精血化为十二祖巫,守护一方。自此,妖鬼神魔得道者,俱以此为范,独辟空间离人界而居,大致格局多为类似。
穹宇苍灰漫漫,沿河如血遍布鬼族花,说起来有趣,七万年前解体自尽的鬼后艳色倾城,其本体正是一株变异鬼莲,其形若彼岸,其色如朱砂,本该于幽冥之地生长,却不知何故落根于当年鬼帝寝宫前,生势霸道,她所长之地,无花敢开。鬼帝见她独特,亦是多加照扶,千年后化形,额间一朵六瓣莲状,眸若灿星,躯若温玉,举止妖娆,气质无双,一出世便惊艳六界,然她独独对鬼帝一人倾心,自她身死,这鬼族便再无鬼莲,漫野鸽血,只余徒具其形的鬼族花。
奇花择主,第一眼,便认定非他不可,这鬼后,当真情深似海。
鬼王教后山密地,鬼厉腰间挂了一束铃琅,脚尖踩着一叶薄绿,负手立于树梢,苍红正袍在风中远望似要乘风而出,身后一望空旷,风吹草低不闻虫鸣,独他一人身影,冷厉凛然似立于悬崖之地。
“久不见鬼王殿下,竟何时有此雅兴在这花坡赏景?”
一人自后方远处氤氲雾气踱步而来,发束偏藏,衣若流云,手肘处刺着水青涡迹,笑意温煦,
鬼厉一动未动,
“三少长老不也多有兴致?”
郁宸落袖弯唇,他心法五行以水为主,白衣配上他温和气质,更易让人心生好感,
“这可是你鬼王教密地,若无你在,我再有兴致也是不敢轻易来此的。”
鬼厉未作声,转身淡淡目光投在他身上。
郁宸知他性子,欲飞身上前,一道凶厉红芒袭来,擦衣而过,冰冷声音自上方响起,
“你清楚我的规矩。”
鬼王教教主寒漠少情,素日不喜与旁人多有往来,除鬼王教少数人等,无人可近其身。
郁宸伸手拂过被划破的裂痕,苦笑一声,
“为何那天族太子就可以?”
鬼厉不意外他知晓,
“这与你长老席无关。”
“怎会无关?若你与神族太子存情,即便是林城也须顾忌三分,长老席自要避你锋芒。”
鬼厉嗤笑,
“我鬼王教要压制长老席,何须借旁人威势,他身负婚约,莫有胡说。”
“那你与他,当真无别?”
鬼厉转身,低望,清晰看见对方略带灼热的目光,心里一怔,冷淡道,
“这不是你该问的。”
郁宸神色一暗,
“我说过,我……”
“我敬你行事光明,有谋略,仅此而已。”
红袍上精心绣制的重睛鸟栩栩如生,本是祥瑞之物却因主人之故透出冷冽之气。他身后庞大落日丝毫不增暖意,眸光无情,生为温润的相貌生生冷若冰霜。而立于树梢的人明明是男子,身上却有一股近乎致命的魅力。
两相对视,互不相让。良久,郁宸收回目光,正声道,
“苍藤归来,林城已得到消息,他应是信了你身上有伤,正欲寻你挑战,于修为一途,他确是如今少席位最强之人,连我亦输他一分,你需小心。”
郁宸为三少,不同于旁有家族护持,郁家三长老早于万年前死于一处战乱之所,他年少继位,多受打压。虽明面低调,其心智筹略却为长老席十脉最为杰出之辈,自重清醒,绝不会感情用事。
鬼厉一跃而下,负手而立,
“我要的就是他寻事挑衅,如今长老席十脉之中已有四脉落于你手,苍岚既死,林城又折一脉,你要把握好机会。”
郁宸点头,笑容温和,眼底冷意若有若无。
“你我筹谋多年,我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郁宸走后,一雪裙绝色女子悄无声息自谷口踏入,鬼厉眯着眼,望着天际湮灭入如幕灰蓝。
“夜华的事,是你告诉郁宸的?”
小白玉手轻压青丝,语气妩媚,
“怎么?鬼王殿下是要罚我不成?”
说起来,这于下界修炼而出的九尾狐比之青丘正统而言,诱人心魂的媚术不知高出几成,她一声娇呼,不知要酥了多少人的身子。然纵她千娇百媚,对面的男人仍是眸色结冰,不动如山。
“没有下次。”
小白的手顿了顿,听出他的警告,却也不惧什么,
“那小子与你有心,何必这么绝情呢?”
鬼厉皱眉,懒得跟她纠缠,
“是燕回让你来问的?”
小白恣笑一声,
“也不尽然,教中对你的终身大事多有关怀,你又不是不清楚。”
“你应知晓我如今所思只有一事,其余皆是虚妄。”
她眼底的妩媚淡去,忧虑点点浮现,低声道,
“我本以为你会说,你并非短袖……”
她声音太过低微,以鬼厉的修为亦未听清,就又听她软语,
“你身负神力日渐澎湃,护魂芝虽有助益……”
鬼厉抬手止住她的话,眼底一抹流光,
“无妨,既是平白得来的仙力,总要付出些代价的,只是这天道若要亡我,也没那么容易。”
……
玉阶清凉,拾阶而上是一扇雕花朱门,着了轻粉宫裳的仙侍步子曼妙,偶尔有目光斜瞥着投入寂静的偏殿。脉脉凝露燃燃化为淡雅,殿内空旷,自门外漏进一道长光,打在雕着祥云飞蟒的剔白地面。
“殿下,南天门外来了一队鬼族,领头者自称鬼王座下野狗道人,有事求见殿下。”
夜华交领玄裳,领口缠了一圈五行停云,面上是自持的漠然,心底乍起的波澜丝毫未露。
“请进来吧。”
“是。”
不消片刻,只见一灰袍老者慢步迈入,躬身行礼,
“鬼王教野狗道人见过太子殿下。”
他手下的人倒是看得出规矩不错。
夜华合上手中的一卷案牍,第一眼就看出面前人是人族而非鬼族,心中疑惑,却也并未开口询问,只淡淡道,
“不知仙友来我天宫有何事?”
野狗道人暗自惊叹,多年不见,夜华身上的威势愈发凌人,单只坐着,这满殿亦皆是寒意,他话虽客气,恐仍旧无人胆敢在他面前放肆,观他态度,果如鬼王所言,这太子殿下亦是无了当年的记忆。
真是,薄情。
野狗压下自己心中替鬼厉不值的怒气,手上突兀现出一散发着森森寒气的玄冰盒。
“殿下客气了,此番我受教主之命前来,赠与殿下一样东西。”
鬼厉赠他东西
夜华神色不变,只见那玉盒自那人手中飞出,径自越过玉案停在自己眼前,盒口轻启,一股沁人心脾的灵气扑面而来,不过一丝,已是溢满整屋,至宝无误。
“不知鬼王因何故赠我如此至宝?”
夜华未曾伸手,垂睫相触,因心中的猜测语气冷了些。
野狗被他无意识所起的气势压身,低首,
“承蒙殿下于青丘援手,教主方得顺利到手幻灵草,因此备下这玉盒以表谢意。”
“是表谢意,还是以此抵消?”
野狗语塞,
“殿下说笑了。”
夜华周身寒意愈发的浓厚,眸子漫上一片沉黑。
良久。
他指尖轻触冰盒,清贵淡然,
“替我谢过鬼教主了。”
野狗松了一口气,行礼退出。
殿声空寂,先前的如霜气息却倏地转了暖意。夜华手指轻抵下唇,另一只手微微拂过沁凉的冰盒。
差点被他骗了。
那人明知因果一事,断不是一份故意为之的灵宝所能替代,他无非是想表示,不愿与自己多有纠缠。
然而,若真不在意,又何须这般行事。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这历来聪慧的鬼王殿下,也会有慌乱出错的时候。
他心中散开一股莫名的喜悦,心间骤起的柔软几乎难以忽略。
蓦地,外间却传来一声清脆儿音,
“父君。”
走进来的却是两人,左侧牵着团子的仙子轻快而行,红莲随步而绽,本该妖娆之态却是一派纯真。
夜华伸手抱住扑过来的团子,抬眼望向乖巧立于下方的女子,
“劳烦仙子接阿离下学。”
这是客气话,成玉偷偷吐了吐舌头,也没敢提自个儿刚带着团子去偷了蟠桃。团子却是眼尖,一个张望,就正瞧见桌子上的宝贝,小爪子一声不吭眼见就要摸上,被一指弹开,
“护体灵气都不开,你也不怕被冻伤。”
团子眼珠子咕噜噜的转了转,这话说是宝贝自己,他可看得出这是宝贝盒子,奇怪,一普通盒子罢了,父君这么在意作什么?想起方才听闻鬼族来人,笑嘻嘻的开口,
“这盒子,不会是鬼厉叔叔派人送来的吧?”
夜华不语,扫了他一眼,团子立马捂住了嘴,水润大眼里是分明的淘气,阶下的成玉仙子却来了兴趣,
“哎?鬼厉?鬼族鬼王殿下么?”
成玉是人间郡主无故成仙,性子活泼,这各界八卦她亦是多有知晓。
团子自夜华膝上跃下,
“成玉姐姐知道?”
成玉弯腰采下脚边一朵红莲,眸子灿灿,
“自然,鬼王殿下可是如今各界诸多仙子的谈论对象,年少高位,形容俊美,又兼修为精湛,洁身自好。可惜,传言中为人太过冷漠无情,又神秘莫测,难得一见,不少仙子虽意有仰慕,也只敢偷偷议论罢了。”
说着,她又陶醉般的摸了摸手中红莲,
“听闻鬼王所居之所多栽红莲,殿下你说他会不会是喜爱红莲呐?”
这话何止说的是红莲……
夜华抽出乌木笔隔上的一支狼毫,说得直接,
“为人所追者,起码样貌上总是要寻个与自己比肩的,你不妨再多修炼几年。”
这话便是说成玉姿色不如鬼厉。
成玉撇嘴,以手捂心,大受打击,见夜华今日尤为随和,便也起了促狭之意,
“鬼王殿下如斯俊美又天赋奇佳,这三界六道,可与之想提的,我看殿下却是再适合不过了。”
所谓一鸣惊人不外如是。
团子憋不住的噗嗤一笑,夜华不料她所言,微微一怔,竟似若有所思。成玉本是随口一说,如今见一大一小出人意表的反应,忽的福至心灵,脱口而出,
“殿下,小神不才,您不会当真是心悦于鬼王殿下吧。”
心悦于鬼厉?
夜华挑眉,眸色幽幽的望过来,成玉打了个激灵,巴巴一笑,
“殿下,小神还有事,就不叨扰殿下了,告退告退。”
她碎步偷偷往后,一溜的红莲散去,团子捂着嘴欢快的转去了侧间摹经,夜华拿起一卷古简,却怎么也静不下心。
殿内落针可闻,过鼻的恬淡里似有悠悠桃花香。
那人唇边一叶青绿鸣音,或是立于灶前有条不紊,他转身,偏圆黑瞳疏离冷寂,击入……
自己的心。
夜华心跳忽的怦然而乱,原来,自己,竟是,对鬼厉,动了情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