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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分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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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拾捌】
“怎得想起寻我来陪你采药你那位寸步不离的师弟呢”
手中晃着不知哪里摘来的青涩果子,玉冠整齐的人随口问道。
俯身仔细辨着一丛鹅黄绿蕊的湖衣青年却不意僵了僵,若无其事的直起身,
“惊羽你胡说什么,我二人虽交情好,也无须事事同行吧。”
林惊羽撇撇嘴,悻悻然,
“算了吧,自从当年你捡了他回来,我还以为他才是你打小的玩伴呢,你算算一个月你我能见上几次”
身量顷长的男子转过脸来,圆眸清亮,唇色殷红,稍显稚气的面庞却已是芳华初绽,手在背后捻了捻袖角,答得心不在焉,
“所以我这不是来找你了”
林惊羽谨记着青云的做派,忍下了翻白眼的冲动,正欲出声就听见后方传来轻而稳的足音,瞥了一眼明显多了慌乱的张小凡,笑言,
“得,曹操到了,我还是识趣点,不惹你二人厌了。”
言者无意,闻者有心。张小凡脸色骤变,口中斥道,
“胡说什么!”
林惊羽却已是身形一飘,去了挺远。
“胡说”
张小凡还未叹息总角之谊脆弱不堪,躲之唯恐不及的冷淡男音已近在咫尺。外人听来,大约觉着这人声音里都自带一股稳重,定是谦谦君子无疑,他却自觉在心中听出一分寒意。
张小凡分明觉出背后强大的压迫力,未转身,手就被人拉住了,耳边响起清清淡淡的话,
“师兄昨日说要在屋内勤读心法,怎得今日就来了后山”
干笑一声,
“屋内闷热,我……”
“躲我”
不料他一言都不愿听就直接戳穿,抓着自己左手的力气重了。张小凡抿唇不语,被转过来一个用力压到了旁边树上,四目相对,同色的衣袂撞了一瞬。
夜华看着自那日与魔教争斗归来后便躲了他好几日的人,压下了想要吻上去的燥意,噙了些许无奈,
“我哪里惹了你嗯”
他二人互明心意不过月余,平日须谨慎着避着青云上下,因此人还没好好抱过几次,这无端端便闹起了冷战。
张小凡不自在这种被困的姿势,心想总要有个了断,索性对上他目光道,
“夜华,你既于我无意,又何必多行风月你我二人自此,便做回师……唔”
一言不合就被封了唇,话尾最终消失在津液互换中,夜华掐着他的腰,舌头强行撬开唇齿,吻得凶狠。这是弟子采药之地,不知何时就会有人经过,张小凡心中惊慌,死命推开了夜华。夜华踉跄,二人唇角坠下一缕银丝。张小凡扯了袖子擦去,怒视不管不顾的人一眼,转身就走。
“满月井,你看见的人是我对么”
身后轻声却顿住他的脚步,方才还是冷意四溢不过片刻便成了漫开的喜悦。张小凡敛起睫羽,也没什么不敢承认,
“原来你知道那口井……”
夜华贴近他,声音低沉,
“我去问了师姐,这才知道的,你别气,我亦不知晓那口井为何对我无效。”
那井,夜华落进他眼里,对方却只望见了,一盘月华。
那月,真是美。
张小凡忆起当时夜华茫然的模样,闭眼复睁,平淡道,
“我并未气恼,这几日不过是在思索罢了,那井非是无效,或是你未有心爱之人。”
夜华听出他的拒绝之意,心中难免慌些,去扯他手被避开,寻不到因由解释,只得开口,
“小凡,你可否信我”
张小凡咬唇,抬头,半壁火烧,燕雀啁啾。
……
满月的光华秋意疏冷,落在林间的二人身上,似披了一层素纱,存不下半点暖意。
鬼厉背对着夜华,睫如蝶翼,深衣若夜,波纹不动,覆于长袍之下的身躯悄然紧绷,而其眼底冰冷,隐于袖间的长指蜷曲。
面前的古井,青苔湿冷,水波印着天月,晕撒出的清寒望之便似入心。鬼厉看着水面印出的自己的脸,暗自压了压心中汹涌,转了神色,晃身。他唇珠色浅,挂了一丝极淡的笑,眉梢漠然,出声的语气却是比月前尚还疏离一分,似与对面人不过萍水相逢,
“殿下修为果真精湛,一夜的功夫便寻到了这里。”
夜华唇紧抿,似是对他的不辞而别隐有不悦,
“你要去哪?”
鬼厉手负于后,坦然道,
“近日多有叨扰,如今自是要回鬼族。”
夜华眸沉如井,
“不告而别?”
鬼厉未被他冷脸吓到,立于湿滑地面,身形稳当,
“教中事务繁多,传了信来寻我,我一时匆忙,便未来得及告知殿下,失礼了。”
他顿了顿,
“不料劳动殿下亲自来寻,倒是让我多有不安。”
虽然有理,却太过客气。
仿若,刻意而为。
夜华与他相隔不过数尺,直射过来的目光幽深无澜,
“那教主可知我何故来寻”
鬼厉站立的姿态被阴影遮了,多有阴暗,也不知是这林间湿冷,还是他身上悄然而出的寒意迫人,他波澜不惊启唇,
“莫不是殿下惦念着我身上的伤,特意寻来罢。殿下理应早日回青丘或者天宫,以免帝姬和天孙惦念。”
不对劲。
一声不吭的消失,他循着气息找来,这人一句解释没有,却还仿若嫌他多事。
夜华的眼帘动了动,心中起了恼怒,
“为何要走?”
鬼厉的手放在唇间轻笑,避开他目光。
“殿下问的哪里话,伤好了,自然是要走的,况我方才亦有解释,我鬼族事务众多,自是不好继续叨扰,何况还是在帝姬那,耽搁您与帝姬多时,已是愧疚。”
话里话外全是提醒夜华与白浅的关系,夜华面色愈发的沉,却忽得话头一转,
“不知教主可知我曾有过一个凡人夫人。”
说是问句,却是笃定的语气。
鬼厉心思转了一转,不知夜华何意,微微点了头。
夜华见他点头,心中摸不清的情绪,继续道,
“我那位夫人二百多年前自诛仙台跃下,那日瑶池芙蕖繁茂,她态度决然,跳的干脆,而我却在她跳下去的时候想起来一件事,”
听他平淡叙述的人嘴角渐渐僵硬,目光不受控制的转寒,
夜华似是没注意他的变化,自顾自的说道
“那一刻我脑海里兀地出现了一个黑衣凡人男子,仿若也是在这诛仙台,他在我面前跳下。”
他突然抬头,目光紧盯着鬼厉,一字一顿,
“立誓若有来生,再不会爱上我。”
藏在袖子里的指尖泛白,指甲刺入掌心,鬼厉抬手扶额,压抑下被他话激起的莫名其妙的森寒,语气间带了嗤笑和不以为意,
“太子殿下与本王说这些作什么,太子殿下是短袖情深还是娇娥爱浓与我都无甚干系,本王对您的情史也并无半点兴趣,您总不是想说那个凡人是本王吧。”
还是第一次听他自称“本王”。
夜华没有做声,鬼厉挑眉,
“夜华,你看清楚,你口中的男子是凡人,而本王却是出身鬼族,何况,”
他抬起手指挑开落于额前的发丝,语气变得冷然,
“你别忘了,你已经有了婚约!”
夜华眸子沉寂,半响,他微微一笑,语气恢复了稳重和冷漠,
“教主生这般气作什么,我寻来,只是想着教主身上的伤或许还有所偏差,若是在路途上有所意外,难保不会累得浅浅和鬼君有所嫌隙,既然公子无事,本君亦是心安。”
呵,还真是伉俪情深。
鬼厉心中酸涩,面色却清浅一弯,语气挑不出半分错处,
“帝姬真是寻了个好相公,这般体贴于她,近日承蒙殿下和帝姬关照,若是来日殿下大婚,本王自应送上大礼祝贺。”
夜华唇角微微柔和,
“大礼倒是不必,我只想请教你一个疑惑?”
“殿下请说。”
夜华手中白光一闪,两枚玉佩静静的躺在他的手心,左侧的正是团子生日那日鬼厉赠出的,他抬头,
“这块玉佩是血公子赠与小儿的,可不知血公子是否识得这,另一块玉佩。”
鬼厉的心里霎时掀起惊涛骇浪,指尖刺入手心,勉力扯出一个惊讶的表情,
“太子莫不是记性不好,之前已经说过,这玉乃是故人所赠,只此一块,这另一块,着实不曾见过。”
夜华紧盯着他的眼睛,鬼厉坦然与之对视,良久,他翻手收起了玉佩,眸中的黑色褪去,
“既是如此,还请公子告知那位故人是谁?”
还没完没了了么,鬼厉心底一沉,语气也冷了下来,
“说过了是故人,自是不记得了,人鬼两族寿命相差何止千年,殿下这般纠缠不休是何意?”
人族么……夜华握着玉佩的手紧了紧,眸子里恢复了静默,也瞧出了此时的鬼厉真的会一言不合就动手,心下困惑却也知晓自己留不下他。
“既是如此,本君还有事,就先行一步,不打扰公子了。”
“殿下请。”
夜华踩着祥云消失在天际,鬼厉静立了半响,一口浊气吐出,扯出怀中暖玉,青光闪动,里间神识已然破碎。他转身,那口井里,清明纯洌。
他手指扣紧了衣角,血光染瞳若隐若现,幸而,他还没有再次爱上他。
……
二十八星殿皆是灯火通明,自人间而望,北宫玄武已稍稍现形,云梭织放,漂为乌灰,连成半壁的云河,正是转阴时分。
一如影身影穿云而过,无声无息,薄至天门,眼见将入天宫,突掀一壁无色,音波荡开,其身形四转,皆无法通行。天门处天兵似有所感,远望而来,不见异常又安心值夜。
“天宫夜凉,阁下可要当心。”
正当那人意欲拼力之时,身后响起清清淡淡的声音,他转身,一双纤尘不染的云色锦鞋自不远处圆柱转出。
那人松了一口气,抱手,
“三殿下说笑了,不知三殿下拦住在下去路有何吩咐?”
连宋手中折扇一合,似笑非笑,
“吩咐不曾,只是这深夜时分,就不必惊扰父帝了吧。”
那人为难,
“殿下既知我是帝君派下的,又何必阻拦呢?”
连宋倚靠着圆柱,
“我何时说过阻拦与你?你我皆知帝君留你于太子身边作何打算,鬼王既已于昨夜离开,你又何须多此一举,凭空惊动父帝?”
“但是帝君之命……”
“父帝只为太子不与鬼族多有来往,不久前我曾偶然去了一趟青丘,那鬼王性子冷漠,与夜华并无深交。”
那人犹豫,太子知他是帝君的人,并未过多信任,他也是日前方知太子下界竟是遇见了鬼王。
连宋眼见他沉默,转身欲行,
“父帝日常繁碌,二人相遇本属寻常,我今日也是正巧碰见阁下多说了几句,你若非要打扰父帝,我自然不会多言。”
那人沉思片刻,行礼,
“是我莽撞了,多谢三殿下提点。”
“不必。”
脚底云雾缭绕,凉意侵衣,折扇之上水墨淋漓,连宋一手垫头,心中五味杂陈,不知自己的阻止是否正确。
情深不悔多难得,他留不下长依,只希望夜华不至错过,他的心。
……
回到紫宸殿,一室漆黑。
神识与己相连,那暖玉中自东海而留的联系,终归是断了。
夜华略略有些出神,这天宫夜凉,端的是高处清寒,他只觉得数万年都忍了过来,却在今夜被寒意侵扰了心境。
鬼厉说的不错,他是鬼族仙君,天赋之出众近乎锋锐。而素素跳下诛仙台那日出现在他记忆里的却是个凡人。鬼族名为鬼,实为灵,只因鬼帝以鬼为名,方才皆称鬼族。乃天生神胎,六界当中,惟天族足以与之相提,这也正是七万年前鬼帝不服神族掌管六界的根本因由。命格天定,非凡者所能轻易转化而成。而那玉据他所言乃是人族所赠,难不成,是真的与他无关不成?素素跳诛仙台那日脑海出现的那黑衣男子他并无半点记忆,昨日所忆面容又甚是模糊,只声音尚算清晰,仔细忆来,倒有几分像鬼厉。
夜华缓缓敛眉,他又怎会处处想到鬼厉?
可若真与鬼厉无关,他又怎会突然如此?
“张小凡……”
他每念一句胸中便有一波莫名熟悉涌来,那句话中的恨意与绝望更是深欲见骨,却无论如何也忆不分明。
“殿下似乎有烦心事?”
殿外传来一声谦恭女声,夜华恍然回神,淡声道,
“团子呢?”
奈奈是当年照顾素素的侍女,如今更是一心一意的照顾团子,团子日前便回了天宫上课,晚间自是由奈奈相陪。
“小殿下已入睡了。”
夜华不言语,自知她于此时过来,怕是有别意,果见她面露犹豫之色。
“奈奈自知逾矩,只是……”
“你是想问,那白浅?”
奈奈跪地,不语。
夜华叹息,挥手隔空将她扶起,
“等有一天你见到那白浅,或许于你而言,也会是个惊喜。”
“……殿下?”
“退下吧……”
“……是。”
奈奈退出殿外,脚步声渐渐远去,无边星海在神识之下漫漫空旷,碎星如雨,皆是星宿之下逸散而出的莹光。
不具生息,冰凉清寒。
夜华勉力压制心中的空荡,清空思绪,
罢了,凡间历劫者惹桃花多为寻常,既非情劫,便是无缘,终究不是应当所思虑的。
夜华起身,去往了一处院落。
牌匾上“一揽芳华”,他推开门,院落内,满院桃树,百年精心培育,已然微微打了花骨朵儿。
闻着满院隐隐的桃花香气,心里的躁动终于平息,他与素素有着孩子,他寻了素素数百年,他不该想其他的,他不能辜负素素。
他心中被这个认知狠狠撞击,脸上的血色毫无察觉的点点消失。
“鬼厉,鬼厉”
夜华闭了眼睛,鬼厉嘴角讽刺的模样愈发清晰,心中似是空荡,勿论其它,有一点却是明白的,他,不可做负心人。
再睁眼,眸子里已全是清明。
他各处看了看这院落,想着应当是该寻个时机带白浅上来看一看这桃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