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牡丹》太微天

34、定风流

　　我素来对身边的人不强求，勉强来的忠心不可靠，勉强留下的人也没有意思。何况清奴对我有大恩，我是真心希望她能过得好。既然她在认真思考后仍打定主意，我除了劝说，也只能为她尽力所能及的努力了。

　　这□□廷休沐，我便让穆鸾台请奚峥过来。

　　“你找我？你……有事？”奚峥走进光极殿里的时候，还带着副不敢相信的表情，因为这也确实是我入宫以来第一次主动找他。

　　我淡淡瞥了他一眼，点了点头。他顿时扬起嘴角：“没想到，你也会有事找我。”

　　这话听得我很是刺耳，如果可以，我也不愿意找他，不由凉凉道：“怎么，你不乐意？”

　　“哪能呢！”他粲然一笑，“能为昭仪代劳，是朕的荣幸，什么事？”

　　看来我找他帮忙这个事实，极大地满足了他的自尊心，这局面让我觉得既轻松又沉重。轻松的是，他心情颇好，清奴的事可能更容易说通；沉重的是，到头来我想为身边人做点事，还是得靠奚峥。

　　我请他入座，又把腹稿捋了一遍，这才缓缓开口道：“我身边有几个从南朝带来的侍女年纪渐渐大了，她们跟随我背井离乡、忠心耿耿，我想犒劳她们，为她们求个好姻缘。不知陛下愿不愿意帮忙？”

　　奚峥眨了眨眼，大概没想到我郑重其事找他来，为的是这个事，但他还是很快颔首道：“这有何难？我在低级官吏或商贾富豪之中找些良家子弟，娶她们做正室夫人可好？”

　　外放宫女是平常事，所以在我没说出奚峡之前，我料到奚峥会轻松答应。可我没想到他想赐的不是他身边近臣，而是门户相当的良家子弟，并且指明会让她们做正室。即便是寻常小吏，能做结发之妻，总好过做权贵成群姬妾中的一员，我不禁有些惊讶，没想到奚峥有如此细心周到的一面。可惜，这在我看来也是极好的一条出路，却不是清奴想要的。

　　“陛下有此用心，我替她们感谢陛下，但我希望她们的郎君也能是她们自己喜欢的人，而不是仅凭几句不知真假的媒妁之言。”

　　奚峥颇为玩味地看了我一眼，不知道想到了些什么，但还是点了点头：“你想如此也行。不过媒妁之言也不都是骗人的，至少我说是良家子弟，就不会骗你。”

　　我忽然明白过来，原来他是在介意我信不过他，毕竟我就是被他骗来的。奚峥作为一个君主，在我看来，内心有时候过分敏感了。不过我没在这个问题上与他纠缠，继续把话题绕到了清奴身上：“其实眼下我身边就有一位婢女有了爱慕之人，我想帮她如愿以偿，这位婢女陛下也知道，就是清奴。”

　　“清奴？”奚峥皱了皱眉头，可能他想到了清奴正是帮我逃跑的人，不由流露出几分不快，“……她不是你身边很倚重的近侍吗，你想把她嫁人？”

　　我也不想回避发生过的事，遂而坦然相告道：“不错，正是因为她为我卖过命，所以我想帮她促成这段姻缘。”

　　奚峥沉默了一会，最后叹了口气：“好吧，她爱慕何人？我为她指配便是。”

　　“这人身份有点特殊……”我偷偷打量了一眼奚峥的脸色，见他的不愉快似乎已经消失，便接着道，“按理，清奴的身份做他妾室都不太可能，所以才需求陛下出面，请对方纳她为妾，就算是……我欠你一份人情。”

　　虽然清奴说她只做奚峡的婢女就心满意足，可我不愿意她到奚峡府上，还是做个伺候人的下人。既然我已向奚峥低头，索性就为她求个更好的身份。婢女如同家畜，任打任骂，但如果是奚峥赐的妾室，那就是皇帝承认其地位的，不管奚峡对她如何，至少卢妃倘若要使坏，也得有点顾虑。

　　“这人是谁啊？能让昭仪如此为难。”见我如此低姿态，还主动提出欠他人情，奚峥不禁哈哈一乐，打趣道，“该不会是朕吧？”

　　我横眉冷视他一眼，真见不惯他这么小人得志的模样。他见我变了脸色，这才敛了笑意，只是眉眼里还留着几分得意洋洋：“好好，不管这人是谁，只要爱妃开口，我定为清奴做主。”

　　“这可是你说的。”我连忙追加一句。

　　奚峥眉头一挑：“君无戏言。”

　　“那就请陛下下旨，将清奴赐给常山王为妾吧。”

　　“阿峡？”听到“常山王”三个字，奚峥方才的轻松笑意顿时烟消云散，吃惊道，“你要我让阿峡娶你的婢女？这不行！阿峡根本看不上她，我更不会拿他的私事来讨你欢心。”

　　我就知道这事没这么容易，于是把他刚刚说过的话搬了出来：“陛下才说了君无戏言，现在就反悔，是不是也太快了点？”见他意欲反驳，我立马又道，“而且现在的王妃卢氏不就是陛下为常山王定的，清奴只是做个妾，怎么就不可以了？在陛下眼里，是不是南朝人就低人一等？”

　　“你别无理取闹！”奚峥轻斥一声，“我可没这么说。但卢氏是国公之女，清奴是个婢女不说，她还受过刑、刺过字，怎么配得上亲王？”

　　我承认我是故意上纲上线激他，不过奚峥自己以前也爱拿南朝和北朝说事，正好为我提供了尚好的说辞：“陛下，你以前总怨恨我只因为你是北朝人就轻视你，如今清奴不顾南北之别，不顾两国之仇，一心敬慕常山王，冲她这份心意，陛下不该成全吗？”

　　奚峥微微一顿，似有思索，我见势进而道：“其实我本来也不想把清奴送给常山王，不想让她从此成了北朝的人。可清奴却对我说，她并不介意是南朝人还是北朝人，她甚至反劝我不要对北朝太过偏见。”

　　“……她真这么说？”奚峥狐疑地看着我，问我，“那你觉得她说的有道理吗？”

　　如果我这个时候点头，奚峥肯定会松动的吧。思及此处，我最终首肯道：“我承认，视北朝为蛮族是我偏见，可是……我与陛下之间，也不全是因为出身不同。”

　　这是我能做出的最大妥协：就算我认可北朝，也不能代表我就认可了奚峥。我与他之间的矛盾，不仅仅因为他是敌国君主，还因为他作为一个男人，加诸于我的种种我不能认同的手段。

　　“好吧，”奚峥缄默半晌，没有再纠缠我不肯松口的另一半话，“这件事我会想办法。”给出这个承诺，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但洛妃，希望你知道，如果不是你，我是不会答应的。”

　　我至此站了起来，对他盈盈一拜。不管他怎么对我，如果他真能帮清奴做成这件事，我都要谢他这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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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天晚上，我就告诉了清奴我与奚峥交谈的事。清奴听说我要把她许给奚峡做妾，脸涨得通红：“公主……奴婢，奴婢没有这种妄想！奴婢怎配……”

　　“你怎么配不上了？”我抬手打断她，“你是我的人，也是在南朝宫里调*教过的，做个妾室绰绰有余。你既然同我开口，也别说你不想和奚峡做真正的夫妻。”

　　听到“夫妻”二字，清奴的头更是低得都抬不起来。可她绞动了半天手指，终究没再羞赧推辞，重重点头称是道：“奴婢必不丢公主的人。”

　　这件事之后风平浪静了几天，我耐心等待奚峥的回复。尽管他当时没有给我切实的保证，可只要他有心，以他对奚峡的影响力，我觉得这事是八九不离十的。

　　谁料我最先等到的不是奚峥的消息，却是风风火火杀到光极殿里来的卢妃。

　　那天我因为浑身酸痛，正十分不适地靠在隐囊上。清奴和银叶一边一个，替我揉捏腰部和小腿，忽然殿门被人粗暴地推开，就见一个人背光站着，张口大骂道：“刘洛妃！你安的是什么心？”

　　我蹙眉一看，居然是卢氏。她推开上前的宫人，径自冲到我面前，二话不说，抬手就先给了我一耳光：“你一个落魄的公主，有什么资格给大王许配妾室！还是一个婢女，凭她也配？”说到这，她目光阴沉地在银叶和清奴之间扫视。大概是认识银叶，她便一把揪住清奴头发，逼问道：“你就是清奴？”

　　清奴被她打我的那一下惊呆了，不禁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卢氏立刻又甩了她几个耳光：“下贱东西！还痴心妄想进王府，也不怕折你的寿！我要是让你进来，我就不姓卢！”

　　她一句骂完，作势又要动手，我一把抓住她的手，冲银叶喝道：“还发什么呆！还不制住这泼妇！”

　　银叶刚才也被卢氏的气焰吓懵了，而且她不晓得清奴的事，不知道卢氏为何而来，这时被我一声喊回魂来，忙要拉住卢氏。可卢氏几个耳光下去，气焰正盛，银叶不仅没拉住她，还被她推的一个跟头滚到一边。

　　“你们这些南朝的贱女人，也不看看自己是在谁的地盘上！”卢氏被我一阻，干脆放开清奴，邪火转而向我发泄，“你还以为自己是金枝玉叶，是皇帝的宝贝女儿呢？我呸！陛下吃你这一套，我可不吃！”她说着一下扑到我身上，胡乱拉扯我的头发。这时也不知谁惊慌叫道：“王妃！王妃你做什么啊？这是宫里啊，昭仪还怀着身孕呢！”

　　这人不说还好，一说倒似提醒了卢妃。她松开我的头发，看了我肚子一眼，一拳锤了下来：“怀孕有什么了不起？你跟男人私逃，还不知道这是谁的野种！”

　　我侧身护住腹部，卢妃拳头打到我腰上，立时有酸痛蔓延开来。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周围内侍宫女虽多，却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们围上来后拉的拉，劝的劝，卢妃却像发了疯的野马，只可着劲对我打骂。我被她和一堆拉架的人压在下面，只听到嘈杂的惊呼和叫骂，渐渐的胸闷气短，一阵阵晕眩。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一片混乱之际，忽然觉得压在身上的重负被人大力推开。一个人把我护在怀里，随即怒喝声在我耳边响起：“把她给朕拖下去！叫常山王来，看他怎么处置！”

　　我脑袋抵着那人胸膛，张开眼睛，默默糊糊瞥到那人身上应季的白色朝服，感到他胸腔内剧烈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