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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千秋节 ...

  •   尽管什么“重新来过”在我看来荒谬绝伦,但奚铮却按着他的想法单方面地开始一步步实施了。他莅临光极殿的次数跟医官一样频繁,我试着激怒他、挤兑他,但成效不大,他好像确实在克制着自己的脾气,有几次我都感到他就要爆发了,他却在最后也只选择了佛袖而去。

      除了当事人的我和他,光极殿内的宫人们对此种景象倒都暗自欢喜,因为不少人原以为会因为我的出逃而获罪被诛,现在自觉着是逃过一劫,而且见我如此“受宠”,他们业已放弃的出人投地的指望又重新蠢蠢欲动起来。这其中尤以原属北朝的宫人明显,像银叶这样之前就偏向我的,如今越发细心殷勤,诸如保夫人被奚铮训斥的消息,便是她主动为我打听来的。

      “听说今后我们殿中的事情都不用保夫人再过问了,陛下特意换了穆常侍来听昭仪差遣。”银叶眉开眼笑道。她口中的穆常侍是中常侍穆鸾台,此人平时随侍奚铮、应对要政,连外臣都对他礼让三分,换他来接手光极殿无疑是优待我的一种表示,可我的心思却不在这点人事变动上。

      奚铮虽因保夫人假传圣旨斥责她,但并没有把金墉城失火的事算在她头上。那场火灾事后核查,据说是一个在押的内侍失手烧了自己的住所所致,这内侍本人已葬身火海,无从可查,最后便以“意外”不了了之。我自然不相信这种意外,可是让银叶探访,那内侍确实是个无名小卒,曾属卢双妙阁中,因卢双妙对下人素来苛刻,为点小错便贬了他。没有证据表明他与保夫人有何关系,我也只好暂时接受这个结果。

      转眼便到了九月,宫中虽然因为我的归来和金墉城失火喧闹了一段时日,可即将来临的重阳节压下了一切或明或暗的涟漪。所有人的心思都放到了节日准备上,而奚铮也心情颇好,出于对子嗣的重视,他还特地下旨提升了今年校射与会宴的规模,这让宫人们在高兴的同时,又加剧了围绕着我的流言蜚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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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山猎地广,青门宫路长。连番北幽骑,驰射西苑旁。”这是当年左仆射王寿在重阳节从驾父皇时,于西苑戏射时写的诗,他夸赞参与戏射的官员与兵士就如幽州铁骑一般骁勇,不过直到我观摩了北周的校射,才觉得我朝官军与幽州铁骑着实还有一段差距。

      重阳这日皇帝、嫔妃、大臣聚会华林园,奚铮与男性宗亲、臣子在景阳山设席,后宫女眷则聚九华台上,两相对望,射场便在这两处之间。作为开场,凡有武职者均要下场射柳,这项竞技南朝也有,乃是用彩布系在柳条之上,标注各人所需射中的柳枝,以驰马射断柳枝为胜。但北朝射柳另有要求,不仅要射断柳枝,还要用手接住方为最优,若只是断而不能接,仅算次等,要是没射断或根本没射中,更是贻笑大方。

      场下三通鼓响,第一个骑手出列,射柳是按尊卑次序进行,所以第一位自然是奚峡。此时台上有人挑帘向下张望,不过更多的人却不是那么关注,我旁边的于氏道射柳对奚峡来说不在话下,多年来他都是最优,故而没了悬念。我原本就兴致不高,听她这么说就更没兴趣观望了,只有随侍的清奴似乎还十分好奇,尽管她没有站到阑干边去,却一直伸着脖子注视着场中的动静。

      果然没过一会,张望的宫人便回报了好消息,场中司射也高喊“上佳”,表示奚峡接住了断枝。其后鼓声不停,每一次响后便是一人出列,场中不时通报“上佳”、“佳”的成绩,三军将官尽出,竟无一人为负。

      射柳之后,校射便以游戏为主,阑干边聚集的女眷才渐渐多了起来,直到奚铮下场,与奚峡分领两组竞赛,所有妃嫔差不多都涌到了楼台边探头观望,我耐不住于氏的好意相劝,也与她一道过去。

      此番是比赛射葫芦,这个我在南方从未见过。于娘向我解释那些葫芦中都事先放入了鹌鹑,葫芦挂在树上,射手从远处射之,输赢不在于射中葫芦,而是要将葫芦射破,鹌鹑从中飞出,以飞的高低评断输赢。

      “倒有几分别出心裁。”我随口说道,于娘便笑说,“往年都是陛下与六殿下各领一组,互有胜负,宫人们还常以此为赌。”果然顺着她的话,已有不少宫女针对两队成员讨论开来,清奴看着兴起,得了我的首肯,也跟着银叶与她们凑到了一快。

      只不过拿场下射手做赌的也不止宫娥,清奴没走多久,一个声音高亮的女子也向诸妃询问是否设局,我循声望去,原来是奚峡的妃子卢氏。她拖着一个小漆盘正走到卢双妙面前,欠身道:“今日娘子们赌些什么呢?不如以头上菊花为注,输了的可就没花戴了。”

      卢双妙与她相视而笑,“三娘可别以为只有六殿下技艺好,我今年还赌陛下。”说着她摘下头上一朵玉翎管放到盘中。重阳正是赏菊时节,所以这天诸妃并不佩戴金银头面,而以名贵菊花簪之,这其中谁的菊花好看、难得,也是她们暗暗较量的一项。我在南朝时多戴“凤凰振羽”,如今并没有与人攀比的心思,所以还是戴着这种菊花。

      卢妃依次收取菊花,终于走到了我的面前,她也先对我一拜,却并不问我赌谁,径自说道:“昭仪眼下身怀龙种,圣眷正浓,不会再看好我家大王了吧?”

      她笑的颇为虚伪,显然是在拿初七那天索吻的事取笑我,我冷眼看她,并没有摘下头上的花,“我不参与,谁也不du。”

      “哎呀,昭仪何必这样小气呢?”卢妃佯装惋惜,连连叹气,“听说今年的校she和会宴是为昭仪格外扩大的,昭仪却连朵花都不愿为陛下du吗?”说到这里,她瞟了一眼我佩戴的菊花,不大不小地嗤了一声,“不过是一朵凤凰振羽,又不是真的凤凰。”

      她一语双关,周围诸妃都跟着窃笑起来,我寒着脸站在这脂粉味的硝烟中,不再回嘴,也不看她们任何人,目光穿透层层云海,遥望着视野所不能及的家乡。

      所谓和亲,不光是远离故土,更是支身投入一个完全陌生的国度,我不仅要面对奚铮的肆意摆布,还要忍耐没有朋友的孤立无援。当然了,如果我能与她们假意周旋、适当奉承,或许不会是今天的这个样子,可是我打从心眼里瞧不起这种行为,而她们也看不惯我明明享受着恩宠,却还摆出副不屑一顾的姿态,所以我们注定不会真心相交。

      两组轮流射完,奚峡虽技高一筹,奈何队友中有人失误,结果输给了奚铮。九华台上随之响起了胜者的得意笑声,卢双妙拿回了自己的花,还把卢妃的花也拿了去。清奴也回到了我身边,但她垂头丧气,看来是赌输了,这么说她押的是奚峡了?与她同去的银叶证实了这一点,她赢了钱回来,十分高兴,见了清奴还打趣道:“咱们都是昭仪的人,也就算是陛下的人,你却押六殿下赢,看吧,这不是现世报吗?”

      于氏也赢了一朵花盘硕大的玉壶春,我猜她可能除了奚铮,根本不会押他人赢。她见我孤立于这热闹的节日气氛之外,不禁将花递给了我,“这花与昭仪的凤凰振羽正好是一个垂落,一个拖桂,不如昭仪戴上吧。”

      “这是你赢的花,你戴便是。”我摆手谢她好意,想到她可能的心思,又加了一句,“于娘不用为我介意,这种局面是我自己愿意的,我并不生气。”

      可是于氏却颇为坚持,笑道:“妾的姿容妾自己清楚,即使多戴一朵,也不过浪费了这花。”她说着主动就要往我头上戴去,我下意识的抬手一挡,不巧手中香扇磕到竹帘,一下子脱了手,飘飘荡荡地落到了台下。

      于氏“啊”了一声,连连道歉,我则俯身朝台下望去,看到那扇子正好落在一名射手马蹄边,那人下马拾起扇子,往九华台上看过来,我却快速放下了竹帘掩住自己,因为那抬头仰望的人正是奚铮。他在人群中扫视了一番,似乎没有找到目标,便拿上了那把扇子,返回了景阳山上的宴席。

      几轮射箭结束,便到了黄昏时分,今日会宴所邀宗亲臣子不下三、四百人,景阳山与九华台同时开宴,顿时宫灯夜明、昙华正盛。与这两处高地毗邻的是园中的玉渊池,此时习习凉风从湖面吹来,池中画舫上更有教坊吹奏丝竹管黄,缥缈乐声带着盛放菊花的清香飘入高台,使人仿佛置身天香极乐。

      会宴行至一半,有内侍鱼贯登上九华台,每人各捧一个小托盘,其上有一个香袋,内中应是切碎了的茱萸;另有一碟糕点,不同于南朝的粉饼,想来应该也是北朝的节庆食物。

      这两样东西每位嫔妃均有一份,是奚铮在节日里例行的赐礼,然而内侍们发放完后,唯独少了我的一份,我不禁有点奇怪,倒不是稀罕这些小玩意,只是觉得今日并未惹恼奚铮,他似乎也没必要故意刁难我。不过就在诸妃或是疑惑或是好笑的时候,另有一人登上楼台,捧着托盘朝我走来,这人三十岁左右,容貌清雅,看似文士,却穿着紫色内侍绣袍,正是中常侍穆鸾台。

      “这是陛下赏赐昭仪的节庆之物,因还要送还之前昭仪失落的羽扇,所以来迟一步。”穆鸾台说着将托盘放在我的案几上,果然除了香袋、糕点,还有那把我掉到台下的扇子。我不知道奚铮最后是怎么发现扇子是我的,拿起扇子端详,却发现那上面有几行骨体骏快、逸气纵横的行书,原来提了首五言诗。

      轮如明月尽,罗似薄云穿。无由重掩笑,分在秋风前。同心如可赠,扇上画将来。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千秋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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