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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第二章 ...

  •   混沌的一夜过去,也就十六岁了。
      第二天萧玉檀睁开眼睛的时候,第一个念头是想:啊,原来这件事情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以接受,之前想了那么多,现在才发现,也不过就是如此罢了。
      算是明白了静言的平静,不过静言至少还哭了一场,他却连哭都不想哭。
      绵怿凑过来在他嘴角一吻,起身穿衣。
      萧玉檀知道其实自己应该起来侍候他更衣,但是仍旧选择了躺在床上,一动都懒得动,直到绵怿穿好衣服过来亲吻他,轻轻贴在耳边说:“乖,我明天再来看你。”
      绵怿走到外间,自然有等候了半天的下人过来服侍洗漱。
      萧玉檀等他走了,才把手伸到枕头底下,他知道,绵怿把一张银票偷偷的塞在了这里。
      这张薄薄的纸片捏在手里,却有如千斤重,压得手抖个不停,几乎拿不住。
      他突然暴怒起来,随手一抓把那张纸捏成一团扔到床底下去。
      当他是什么,妓女吗?睡完了还要给下脚钱。
      萧玉檀本来以为自己已经够看得开了,没想到还是不行,胸口里像有一把火在烧,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不是在气绵怿,是在气自己。
      可是事到如今,气又有什么用呢,身体里的痛时刻都在提醒他昨天夜里曾经发生的事情,现在才来装清高,是不是迟了一点。
      一想到这里,刚才的恼怒都化作心灰意冷。
      侧眼看去,那一团白花花在地上静静的躺着,无声的嘲笑。
      何必跟钱过不去呢?
      再一次伸手把那个纸团拣起来,小心的把纸片上的褶皱抹平,仔细看了一遍,收起来。
      好歹卖了个好价钱。

      绵怿走出去的时候,在走廊里正好和苏静言打了个照面。
      苏静言在台下一贯是不怎么敢正眼看人的,这次也一样,脑袋埋在胸口给他请了安,礼仪周全,告了个罪,走进了萧玉檀的房间,从头到尾没有看绵怿一眼。
      绵怿回头看了看这个孩子微微摇晃的背影,稍微有一点奇怪的了悟,但很快又洒然一笑丢开了。
      不过是个小戏子,还不值得他去注意。
      苏静言轻手轻脚的走到床前,撩开帐子。
      萧玉檀知道是他,但浑身懒洋洋的,不想动。
      苏静言敏锐的嗅到床上有一股房事后的味道,虽然昨晚就换过床单,味道已经很淡了,可是还是让他觉得想吐,他忍耐着,在床边坐下来。
      “师兄你该饿了吧,我熬了燕窝粥,你吃一点?”
      “我不吃。夏儿呢,去准备热水,我要洗澡。”
      昨晚才洗过的,怎么又要洗。不过这句话老实的夏儿是不会问出来的,答应了一声,往厨房去了。
      静言看到萧玉檀翻了个身,雪白的肩头微微从被子里露了出来,忍不住伸出手贴在他的肩头上,手掌下□□的皮肤温暖润滑。静言靠过去,把脸贴在玉檀的肩膀上。
      昨晚他一整夜未睡,靠在枕上默默流泪到天明,明明自己应该理解他的苦衷,也知道他有不得不这样做的理由,可是所有的认识都无法控制心里的委屈和怨恨。
      萧玉檀感觉到苏静言在他肩膀上咬了一口,刺痛。
      苏静言轻舔自己咬出的痕迹,声音湮没在唇齿和皮肤之间,细若游丝。
      “一会我帮你洗,洗干净一点……”
      从肩膀上的疼痛里,萧玉檀感觉到了他的伤和怨,暗里叹息一声,搂住静言压进自己怀里。
      萧玉檀身上别人残留下的味道猛的钻进鼻子,苏静言不情愿的挣扎起来,但是微弱的挣扎很快就在缠绵的亲吻中融化,消失……

      洗完澡,结果是更加累,萧玉檀终于一个人躺在安静的房间里,轻轻的叹了口气,陷入沉睡,连梦都没有做一个。
      一觉醒来,天色已经暗了,睁开眼睛的时候只觉得口干舌燥,然后就有一只温暖的手伸过来托起他的头,温度适宜的水也递到嘴边,服侍他喝完,又细心的用手帕擦去嘴角的水渍。
      萧玉檀这才看出面前的人是胡嬷嬷,自幼看惯了的那张慈和的脸,如今也有许多明显的皱纹了。他品味了一下嘴里的味道,刚才渴急了没注意,现在才感觉到有一股子药味,不由得皱了眉问:“我又没病,吃什么药啊。”
      胡嬷嬷给他掖了掖被子,只是笑,“养身子的药。”
      “我就娇弱到这个份上?”
      “话不是这样说……”胡嬷嬷顿了顿,斟酌了一下,才含糊的说,“这事,毕竟伤身子,当初、当初……老当家……足烧了两天。”
      “师父?”
      难得听到胡嬷嬷提起早逝的孙鸣玉,萧玉檀怔了怔,似乎还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他,师父从前的事情,比如,当初怎么和杜子云好上的,比如,怎么和师门决裂的。听说胡嬷嬷是师父从春和堂带出来的,这些事情,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了。
      他靠在枕头上,看着胡嬷嬷,“能给我说说师父以前的事情吗?”
      胡嬷嬷不自然的笑笑,“都老黄历了,说它做什么?”
      要在往常,惯会察言观色的萧玉檀绝不会追问的,可今天不知怎么的就执拗起来。
      “我想听。”
      “那时候……爷的师父逼得狠了……”虽然如今凤鸣堂的“爷”是萧玉檀,早已改口,但是胡嬷嬷回忆起旧事,还是不知不觉的把孙鸣玉叫起爷来,“说是只要他明天能拿出三千两银子来就给他赎身,结果……当天晚上爷连鞋都没穿,赤着脚跑了出去,第二天当真就拿了三千两银子回来……”
      尽管胡嬷嬷说得吞吞吐吐,诸多隐晦,但是萧玉檀还是听出了一二,那三千两银子怕就是杜子云那里来的吧。一个十多岁的少年,深夜里孤身一人跑出去,拿什么换回了三千两银子,可想而知。
      萧玉檀打了个冷战,忍不住裹紧了被子,跟师父比起来,自己实在是幸运得多了。不过没有人逼他,自己却也还是走上了这条路,算不算是自甘下贱呢?
      他心里想的,其实非常简单,只是想过更好的生活而已,就只是这样简单的理由。

      一夜之间,大局已定。
      过了这一夜,到绵怿再来的时候,苏静言本来以为自己可以平静的对待他了,可是真到面前时,却发现更不行。

      他出条子回来的时候,凤鸣堂中的酒席还没有散。
      广承已经喝得半醉,见了苏静言,笑眯眯的招手,一边对绵怿说:“这是你的小姨子,怎么却难得见面的?”
      绵怿只是笑。
      可是苏静言听在耳朵里却觉得刺耳,干巴巴的说:“王爷说笑了。”
      转过眼去,见萧玉檀坐在绵怿身后,一双黑沉沉的眼睛也正看过来,却不见情绪,心酸起来,别过头去。
      “我酒吃多了,有些头晕,怕扫了各位爷的兴致,先告辞了。”

      萧玉檀没说话,目送着他去了,低下头,一声叹息咽在喉咙里,抬起头来,又得笑脸迎人。
      恍惚间想起来,这样的表情,师父也有过的,只是他今日才知道其中的苦。
      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吃了这行饭,也就身不由己,有的是人等着看他摔下来,他不能如了他们的愿。

      薛宝珠就是其中一个。

      薛宝珠带着满场的喝彩下了台,对着萧玉檀示威的一扬下巴,萧玉檀只当不见,近来他装聋作哑的功夫是愈加好了。
      赵燕如却看见了,摇头叹息:“近来宝珠在戏上走了邪路,太爱卖弄,一时让人看得新鲜了,却长久不得的,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要出岔子。”
      萧玉檀不答腔。
      薛宝珠好不好,自有班主操心,不关他的事,况且薛宝珠不好了,对他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他不屑在背后给人下绊子,但要他去关照自己的对头,却做不出,他只是戏子,不是圣贤。
      萧玉檀举起镜子,细细打量自己的装扮。
      依旧是白素贞的装束,却不再是《断桥》,而是《祭塔》,赵燕如的状元许仕林,来祭他这被压在雷峰塔下受苦的母亲白素贞。
      赵燕如坐在一边上妆,看了一眼他秀美的侧影,突然笑道:“《游湖借伞》时,你是我未来娘子;《断桥》时,你是我娘子;到了《祭塔》,你就成我娘了,这发展得可够快的。”
      萧玉檀扑哧一声笑,回过头来,可巧看到赵燕如换下放在一旁的日常衣服,衣袖上有一个磨损的破洞,便说:“仕林我儿,娘亲不在你身边,怎么连衣裳破了都没有人给你补么?”
      赵燕如拾起衣服来看看,自嘲的道:“是哇,娘亲,还要劳烦你了。”
      “我是从娘胎里出来就没摸过针线的,你真放心给我补?”萧玉檀扭过头去叫了一声,“赵三,过来给你本家的这位爷补衣裳。”
      他箱上的[55]赵三答应着过来了,仔细端详了那个洞,满口的说:“小意思,包管补得看不出,不是我夸口,从父辈传下的织补手艺,到了爷堂子里当差以后倒荒废了。”
      “怎么说?”赵燕如问。
      “前后两位爷出手都阔绰啊,哪里用得着补衣裳,旧一点就丢掉换新的了。”
      “得了,赵三,你一边补去,别在这里罗嗦。”萧玉檀把赵三打发了,想了一想,还是轻声问赵燕如:“怎么,你手头上不方便吗?”
      赵燕如心知他是介意自己衣服上破的那个洞。他和他师父一样是个细致人,莫说破衣服了,就是旧一点都不肯上身的,看他如今的排场就知道他的身价是自己绝对不能比的,有关萧玉檀的所有他都看在眼里,心里叹口气,面上笑着说:“有什么方便不方便的,也就这样。我们一帮师兄弟都是脾气相投的,倒不计较什么,有饭吃饭,有粥吃粥,连粥也没有的话,吃糠也能混个肚饱的。”
      “只要还能吃饭,谁愿意吃糠呢。”萧玉檀转过头去看镜子,觉得还有些不足,抬起笔来又加了一道,用浓重的眼线掩饰空茫的眼神。
      赵燕如坐在他身后,一贯爽朗的他紧蹙着眉头,犹豫再三才小声说:“你……和荣亲王……”
      萧玉檀正拿着笔补妆,闻言一顿,自嘲的笑笑:“外面早不知传成什么样了吧?”
      荣亲王府的小福晋。
      这样的风声他不是没听过。
      “你!”赵燕如的眼神十分复杂,“我不是说过,要你小心吗,怎么就……”
      萧玉檀诧异起来,怎么这副怒其不争的口气,他的身子是爹生娘养的,卖进了堂子就算豁出去了,爱怎么糟蹋都是他自己的事情,轮得到别人置喙?
      不过看得出赵燕如还是关心他的,现在真心关心他的人毕竟不多,萧玉檀这样想着,心又软了下来,低声说:“小心又怎样,不小心又怎样,你倒替我想想,我还有别的选择么?”
      谁知道赵燕如听到这句话,马上扭过头去,萧玉檀偷眼觑过去,见他眼圈都红了,心里更是诧异。
      他自己还没寻死觅活的呢,旁人就能替他难受成这样?
      突然一个念头从脑海中划过,萧玉檀呆了一呆,慢慢搁下手里的笔。
      赵燕如从他师父去后一直挺关心他的,他也很感激,过节时,也没忘记送去一份厚礼,可从来没有想过,赵燕如竟然会对他,怀着别样的心思……
      可是这是不该有的,对谁都不好。
      于是他一笑,“话说回来,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王爷待我如何明眼人都看得到的。”
      “那是现在他还新鲜,”赵燕如猛的转过头来盯住萧玉檀,“过几年你大了,或者他厌了,你的日子又怎么过?”
      “怎么过?还不是一样过,”相对于他的激动,萧玉檀却冷静得像一潭死水,没有涟漪,“就算没他,我也一样要唱戏,既然都是过日子,为什么不让自己过得好一点呢?我们这些人,能唱戏的日子本来就没有几年,不趁这个时候多攒一点钱,老了难道喝西北风去吗?”
      赵燕如又心急又难过,“可你现在还能唱,多唱几年难道还不能攒下钱来吗?”
      萧玉檀失笑,其实他很想说“如果靠唱戏能攒下钱来,你怎么还拮据到这个份上呢”,萧玉檀明里暗里也知道,赵燕如并不宽裕,只是这话太伤人,不看别的,就看在赵燕如从前的指点上,他就不能这样说。
      “我现在是还能唱,可万一哪天就不能唱了呢?你知道联珠的莲官吧,突然间就倒呛了,现在不能唱,他师父也不肯再白养他,以前好歹还是个角儿,现在沦落到班子里跑龙套,那还是老板可怜他,给他一口饭吃。能叫人看了不心寒?”
      赵燕如原本还想说什么,只是催场的点头哈腰的来了,催着他们俩上台,于是剩下的话,就永远没有了出口的机会。

      [55]箱上的
      指管理衣箱的师傅。在旧时,衣箱师傅通常由角儿雇佣,上场前负责给角儿扮戏,下场后负责行头的收回、整理、装箱。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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