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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四章 ...

  •   过了几天,在一次堂会上,苏静言就知道静语那只金镯子是哪里来的了。
      静语在台上,唱着《思凡》:
      “……
      见几个子弟游戏在山门下。
      他把眼儿瞧着咱,
      咱把眼儿觑着他。
      他与咱,咱共他,
      两下里多牵挂。
      ……”
      一双含春的媚眼就不住的向座中飞去。

      苏静言暗中留意,见那座上的人是个须发俱白的老头儿,面皱牙松,一双眼睛像睁不开似的眯着,正色迷迷的盯着苏静语看。
      苏静言不禁打了个冷战,静语是为了钱么,竟然可以忍受这样一个龌龊的老头子。
      “那不是……”背后突然传来了萧玉檀的声音。
      “你认识?”
      “嗯,吏部的蔡大人。”
      苏静言吓了一跳。
      “那不是薛宝珠的相好吗,要被他知道了岂能善了?”
      萧玉檀从帘子缝往外望,苏静语正旁若无人的眉目传情,冷哼了一声道:“看他的样子,勾搭上蔡大人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我们却一直不知道,可见他瞒得紧。他既然今天敢做到面上来,想必是早有准备了。”
      苏静言想到薛宝珠一贯的娇纵,感觉头都疼了起来,前几天有人到凤鸣堂捣乱的事情还没弄清楚,这边静语又要挑起事端,真是太不懂事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
      果然,从这天以后,静语就和那位蔡大人来往起来,在凤鸣堂摆了几天的饭,弄得人尽皆知。也算苏静语的本事,竟然迷得蔡大人晕忽忽的,薛宝珠那里自然是冷落了。
      静言说了他几句,可静语却顶回来:
      “你不是说堂子里只够维持吗?我拉了人来吃酒,增加了收入,倒还是我的不是了?”
      静言说不过他,只好听之任之。
      萧玉檀也忙着,早出晚归,一时抽不出空来说他。

      忙忙碌碌过了几日,刚下场,班主刘长庆就走过来,叫住萧玉檀,“有客人给了你赏钱,去谢一声吧。”
      给赏钱是常见的事情,萧玉檀也没多想,应了一声就过去了,谁知道走到位置一看,竟然是熟人。
      许世昌!旁边还坐着花飞珠。
      萧玉檀刚走进去,扑面而来的就是许世昌暧昧垂涎的视线。
      他定了定神,眼睛往旁边一扫,果不其然,看到花飞珠眼底藏的怨恨。
      不是冤家不聚头。
      还没等他想好怎么开口,许世昌就迫不及待的走上来搂他,笑眯眯的,“叫玉檀是吧,真是个美人儿,过来坐。”
      萧玉檀只觉得一阵恶心,却又不能躲,僵硬着身体眼睁睁的看着许世昌的手就要落在自己的肩膀上。
      突然一只修长有力的手从他背后伸过来,一把擒住了许世昌的手腕。
      萧玉檀吃惊回头,竟然是佘良玉!萧玉檀见他都是在丧事中,总是一身的黑衣,今天见他已经换了一身银灰的衫子,更衬得腰细背直,当真是衣履风流,气度不凡。
      佘良玉捏住了许世昌的手腕,皮笑肉不笑的说:“原来是许大人啊,孩子小不会侍侯,不如我侍侯您?”
      许世昌只觉得他的力气实在不小,捏得手腕生痛,脸上还不能显露出来丢了面子,勉强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佘老板[33]你是忠顺王爷心上的人,我怎么敢要你侍侯。”
      佘良玉手上又加了一把力,笑吟吟的说:“许大人客气了。我有点事情要找玉檀,失陪了。”
      许世昌额头上已经见了冷汗,急忙说:“好说好说。”
      “那么告辞。”
      佘良玉手上的力量一松一送,让许世昌踉跄退了两步,便回手拉住萧玉檀退出去。
      萧玉檀如释重负的跟着出去了,临出门的一瞬间,他似乎看到佘良玉看了花飞珠一眼,眼里满满的都是怨毒,不由心中一凛。

      佘良玉把萧玉檀一路拉到后台。
      “我有话和你说。”
      萧玉檀倒十分惊讶。
      本来攀扯上佘良玉只是他的一时冲动,还真没指望怎么依靠他,师父的出殡的时候他倒是来了,却没有一句多余的话,萧玉檀本来以为也就这样了,没想到,他却找上门来。
      萧玉檀忙请他坐了,吩咐夏儿泡了好茶来,自己捧了,用块雪白的帕子托着送倒佘良玉面前来,然后就垂手站在一边,摆出恭敬的样儿来。
      佘良玉却没有马上开口,只是上下的打量他,萧玉檀猛的想起,自己脸上的胭脂还未卸,又出了汗,恐怕都晕开了,红红白白的不知道该有多难看才是,又不敢告辞去洗脸,只好硬着头皮扯出笑容来。
      佘良玉看出他的尴尬,安抚的一笑说:“别这么紧张,我来就是看看你。刚才我在下面听了你的戏,唱得不错,很有你师父的神韵。”说着叹了口气,“可惜我师兄走得太早,如果能再带你半年,不,也许几个月就够了……”
      他说着说着,眼圈就红起来,急忙转过身去平静了一会才回头继续说:“你明天有没有什么事情?”
      萧玉檀摸不着头脑,也就照实说:“明天倒没有事情。”
      “那就好,明天我的联珠班在广德楼有戏,你来看吧。”
      佘良玉的语气不容质疑,萧玉檀却没实在没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事,也就恭敬的答应下来。

      正说话间,就看见秋儿急匆匆跑过来,满脸慌乱,“爷,三爷和薛宝珠在门口吵开了,二爷也卷进去了,您快去看看吧!”
      萧玉檀闻言大惊,急急向佘良玉告了声罪,也不顾得自己还一身戏装,提起裙子就往门外冲去,谁知冲到门口,看热闹的人早把这里挤得水泄不通了,根本走不出去。他听到人群中闹得不可开交,更加着急,抬腿就跑上了戏园子的二楼,推开一扇窗户,才看见了下面的情况。

      人群里,苏静语的声音拔得很高。
      “说我抢你的客人?相公不只有一个客人,客人也不只爱一个相公,凭什么你就有脸说客人是你的?不要叫人笑话死。既然你说客人是你的,那你干吗不看好了,却又让人跑到我们堂子里来。而且客人自己要走到我们堂子里来,难道我不是好好的迎进来,反而要把人赶出去吗?你在这八大胡同里问问,有没有这个道理?”
      “你……”
      薛宝珠比不上苏静语的伶牙俐齿,气得满脸通红,却说不出话来。
      苏静语见他那样子,十分得意,又说:“要我是你,就赶紧回家躲起来,别在这里丢人现眼了!”
      “你……贱人……死不要脸。”
      薛宝珠气得手都发抖了,只见他挥了挥手,人群立刻钻出五六个面目狰狞的男人,把苏静语团团围在中间。
      苏静语不提防他竟然还有埋伏,吓得脸都白了。
      他逞口舌之利还可以,要动起手来,肯定吃亏。
      一个男人狞笑着伸出手来,一把抓向苏静语的手腕。
      苏静语吓得差点哭出来,刚要叫,就见旁边伸出一只纤长白皙的手,在那男人的手上一格。
      那男人只觉得一股力道从手腕上传过来,手一震,不由自主松开了苏静语的手,倒退了两步。
      苏静语定睛一看,是苏静言来了,欢喜的叫了一声“哥哥”,心里立刻安定了许多。
      苏静言得到消息,赶了过来,见弟弟要吃亏,便出了手。
      他看到这个架势,知道今天恐怕不能善了,幸好他出来的时候留了个心眼,顺手从后台抄了一根短棍,闪身挡在静语面前,将棍子往地上一顿,冷冷的看着面前几个高大的男子。
      哪个唱武旦的没有学过一些拳脚功夫,他虽然脚不好,但手上的功夫也不是吃素的,敌众我寡,尽管没有必胜的把握,可也不能眼睁睁的看自己的弟弟被人欺负。

      萧玉檀在二楼,看见那几个男子分明是一伙泼皮无赖,想是薛宝珠许了他们钱叫他们来为难静语的。虽然这些人都是被酒色大烟淘空了身体,脚步虚浮,但毕竟是成年男子,静言恐怕不是对手。
      还没等他想出什么主意来,场中已经乱成一团,当下便只好一咬牙撩起裙子翻上窗台,一跃而下……
      苏静言将弟弟挡在身后,持棍招架住几个混混,虽然身手敏捷,奈何对方人数众多,左支右绌,有些敷衍不来。
      突然有一个泼皮劈手向他面门抓来,躲闪不及,正在困境中,却见眼前一花,那泼皮就朝后倒飞出去。
      苏静言定睛看去,竟然是萧玉檀从天而降,在空中就是一脚把那泼皮踹飞。纵然身处险境,但一股喜悦从静言心中升起,按捺不住,对萧玉檀粲然一笑,萧玉檀也回头给他一个安抚的眼神。
      四目交汇,尽在不言中。
      幼时的功底毕竟还在,萧玉檀从楼上跳下来,顺便还踢翻了一个人,稳稳的落下,像钉子一样扎在地上,身体连晃都没晃一下。
      众人都没看清发生了什么事情,就见一个大男人平白的飞了出去,场中倒是多了一个美人儿。
      一身彩蝶斑斓的粉色花帔,朱粉不深匀,闲花淡淡春,只是一双妩媚的杏眼透出满腔的怒气来。
      有才从园子里看了戏出来的人惊讶的发现,竟是刚才台上的杜丽娘跑出来了。
      不知是谁发一声喊“杜丽娘打人了”,人群立刻哄笑起来。
      那些混混刚被吓了一跳,但是看见萧玉檀一副大家闺秀的装束,模样娇滴滴的,柔弱可怜,不禁又起了淫心,猥亵的笑着围了上来。
      苏静言一见,顿时紧张起来,伸手就要把萧玉檀扯到后面,想自己迎上去,可萧玉檀不动,坚定的把他挡在身后,裙摆一撩,雪白的裙边抖出一道波浪,腾身而起,两脚闪电一般交替踢出,快得在空中划出两道残影。
      还没等旁人明白是怎么回事,又是两个混混倒飞了出去,在空中带出两声惨叫,听得人毛骨悚然。
      萧玉檀唱昆曲,按老例不踩跷,正好一身功夫有用武之地,手上的功夫师父不准练,丢荒了,可是腿上的功夫他没有断过,对付几个街头混混还绰绰有余。
      腾身、踢击、落地,一气呵成。还没等人看清,他已经把手一松,雪白的裙边落下去,又把一双脚盖得严严实实的了——只要没卸妆,他就还是杜丽娘,就得依着闺门旦[34]的规矩,笑不露齿,行不露足,连提着裙摆的手也不自觉的翘起小指来,如在戏中。

      [33]老板
      这里指的是戏班子的主人。
      似乎人人都知道戏子叫“老板”,但是我还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叫的,而且也觉得这个称呼不好听,所以不用。
      我能找到的只有:
      《梦华琐簿》:“堂名中人主家为事者,其傔仆呼之曰『当家的』,或曰『老板』。”(就是相公堂子里的下人,管堂主人叫“老板”,但是我觉得这个称呼不好听,不如叫“当家的”。)
      《侧帽余谭》:“梨园子弟赚得缠头数百金,即倩人为赎身,谓之『出师』。出师后,同辈尊之曰『老板』。”(这里是记载艺人出师自立以后就叫老板,但是这个史料成文的时间大概在光绪四年,比文中晚了二十来年,所以“老板”这个称呼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还是不能肯定。)
      《旧剧丛谈》:“长庚为人严正,管理三庆部井井有条,人多畏而敬之,尊之曰『大老板』”(程长庚,是“同光十三绝”之一,唱老生,被称“大老板”。)

      [34]闺门旦
      扮演美貌、含蓄又富有感情的深闺少女或年轻妇人的旦角,其中大多数是没出嫁的年轻女子,一般是大户人家的深闺小姐,所以叫“闺门旦”。
      但是这里专指的是昆曲中的闺门旦,昆曲里没有“青衣”这个说法的,旦行分为老旦、正旦、作旦、刺杀旦(又称四旦)、闺门旦(又称五旦)、贴旦(又称六旦)、武旦。
      例如《牡丹亭》的杜丽娘、《玉簪记》的陈妙常、《长生殿》的杨贵妃都是闺门旦,其中杨贵妃虽然已婚,但是为了表现她的美貌娇媚,仍然是闺门旦唱。
      孙鸣玉就是唱昆曲闺门旦的,萧玉檀也跟他学的是闺门旦。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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