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妆》司慕雪

6、【伍·美人妆】

　　我头一回来到会州，在一家茶楼里见到了会州陶家唯一的千金。

　　陶家小姐蒙着面纱，露在外面的一双杏眸里有滟滟水光，宛若翠羽的双眉往上微微一挑，便令人觉着是一种傲然中又带着点儿清冷的风韵。

　　按理说，能配陶家小姐这样的风韵，那相貌该是生得不错的，不该找上我的。

　　可她为什么会找上我，我一时也摸不清。

　　陶家小姐说，下月初五是她同安家少爷成婚的日子。

　　我想了想，今日正好三十，离她的婚期整好还有五日。

　　陶家小姐抬手解开面纱，面纱之下的面容，出乎了我原本的意料，四字可形容，容色无颜。

　　可看着又不像是天生而来的无颜，更像是后来因什么原因而毁成的无颜。

　　陶家小姐说，是安家少爷的表妹，买通了她们陶家的厨子，日日在她饭食里添加了一味多食可令女子毁容的“噬颜草”，而今婚期在即，她已然听见一些关于她自己貌丑无颜的传言。

　　当然，除此之外，还有人传说是安家已有了退了这门婚事的念头。

　　陶家小姐生性高傲好强，为了不让自己被安家退婚。

　　所以，她找到了我。

　　以容颜丑陋为由被退婚，听在我耳里有些耳熟。

　　我忽然想起，很多年前，成婚当日被夫家退婚后自焚于火海的，柳檀妆。

　　我应允了陶家小姐的所求。

　　五日的功夫转瞬而过。

　　素来为新嫁娘上妆的都是儿女双全的福厚之人，我绝对是个格格不入的例外。

　　不过陶家二老深知此事的严重性，所以除了陶家二老、陶家小姐及她身旁的丫鬟，再无旁人知道为陶家小姐上妆的是个年纪轻轻的姑娘。

　　我将铅华一点点敷在陶家小姐的面容上，用来掩盖她因“噬颜草”的毒性而遗留下的缺陷。再才取适量燕脂在自己掌中晕化开来，施于陶家小姐的两颊之上。

　　只不过刚为陶家小姐敷了粉，施了朱，她整个人便已然犹如春日里一枝亟待盛绽的春花。

　　燕脂敷面，妆若桃夭。

　　只是这和我自认应允陶家小姐的要求尚是相差甚远。

　　我为人上妆，惯喜用的莫过那几样，敷粉，施朱，描眉，点唇，描贴花钿。

　　我拿起螺黛，为她细细描绘完一双柳叶眉。稍稍犹豫间，本该放在点唇之后的描贴花钿，已教我手快的先为她于额心描上了花钿。

　　望着眼前和我记忆里中的柳檀妆有两分相像的陶家小姐，我一时竟有些晃神。

　　陶家小姐端详着铜镜中的自己，难得的轻轻一笑，“原来这世间，还真有化腐朽为神奇的事儿。”

　　我问她：“倘若今日不幸你被退了婚，当如何？”

　　陶家小姐见我问这样的话，也不恼，反而轻轻一笑，似是事不关己一般，“我会去死。”

　　一时间，我竟觉得她和柳檀妆的身影有些相像的重叠了起来。“为什么？”

　　她偏头一笑，相像的身影由此交错开，“我看重的，便是有一副可供万人称羡的容颜。想来这不仅只是我看重的，而是世间万千女子都看重的。”

　　我想，陶家小姐和柳檀妆终究又是不像的。

　　我拿出鲜艳如朱砂的唇脂晕开，为她点唇。

　　“鲜胜丹朱，艳如新血……不过却是很喜庆的颜色。”

　　这是陶家小姐临出阁前同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传闻，陶家小姐出嫁当日，在夫家同夫婿拜堂之时，不慎让风吹起了盖头的一角。有观礼之人窥见新嫁娘容颜，道是貌若天仙，惊为天人。

　　可又有传闻，翌日，陶家小姐便横死在夫家，死因蹊跷。且据见过的人说，更为诡异的是，头一日还是貌若天仙的美人儿，第二日便成了白骨一副。

　　彼时我在折转徙州的途中，陡然间从袖间掉落出一只镂雕缠枝牡丹花纹装唇脂的盒子。

　　我捡起来，揭开一看，里头唇脂的色泽更鲜艳了。

　　鲜胜丹朱，艳如新血。

　　鲜胜丹朱是没错，只不过却不是艳如新血，而是本来就是鲜血。

　　那唇脂，本来就是用那些女子将死那一瞬的鲜血制成的。

　　那唇脂，才是真正能要人命的。

　　那是沾染满了死人气息的东西，能让活人以余生为代价，活出最极致最绚丽的一次。

　　犹如子夜里盛极一时的白昙，盛极即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