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天命，破长空》白昼密雨

69、番：烟消云散不过往事耳耳

　　这么多年，我们聊过各式各样的话题，最近聊过的一个让我印象深刻的问题是：浮洲大地，最让你无法忘却的是哪个地方。
　　铭筠说是“星川高领”。当他第一次看见那儿，就再也无法自拔了。他说他爱死那儿辽阔自由的星空。他说那儿像极了他曾生长过的家。
　　我倒是不知道“爱死”是个什么样的情感，但铭筠眼里流露出来的那份向往让我不得不相信，他的确是爱死那儿了。
　　言笙说是“北半坡”，我们都问他为什么是那儿，他就只是笑笑不语。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花漾说是“苍山”，我原以为她会说“沧海”，或许是女儿家的矜持让她说不出口。可我也没有想到说“沧海”的人竟成了陌之。
　　苍山之巅，花漾拔出了改变她一生的霜玉剑。沧海之中，花漾遇见了尊主。亦是在沧海之中，陌之见到了花漾。
　　换作以前，陌之绝不会这么明目张胆的表露心迹。肯定是尊主说了什么，他才能够放下外物，给自己一个机会。这是件好事。
　　至于尊主。他说是“茗香山”。老实说，我真不知道尊主为什么会喜欢那种皇帝走排场的地方。以前的茗香山风景的确是优等，但自从被景和王室霸占后，就满山的官僚味。
　　不仅是我，其他人也不明白尊主为什么会留恋茗香山。更夸张的是萧铭筠，他连茗香山是哪儿都不知道。只有风小飞，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风小飞都知道原因，我们不知道，这让我们五大门主的面子往哪搁？
　　至于我......我最无法忘却的是银月森林。
　　那里的月光，就算倾尽世间最美的辞藻，也无法描述。
　　那个地方，就好像是我一生的转折点。入林时，我还是陶岭的大少爷，受万人捧，雄姿英发。亦是年少轻狂，一心只想打败浮生令上那位霍家少年。怎能料世态炎凉，出林后，迎我回家的却是我家人一具具冰冷刺骨的尸首。还有我不再相识，手握屠刀的亲人。
　　浮生令上，霍家少年连出手的机会都没给我，一下子把我的自尊踩到泥底。我想丰泽山庄的胡问跟我差不多吧，不过他至少还出了半招，虽然并没有什么卵用。
　　自打那刻起，我就下定决心，一定要把丢了面子找回来！
　　辞别家父家母，我收拾好自己的行囊，跟着常年在外作佣兵的五叔来到银月森林。
　　这里太美了，也太危险。晚上月光穿透林间山色，大地沉暗，整片森林便会散发出一股致命的迷香。
　　我在这片森林之中度过了近两年时光。可不是我一个人......除去五叔，还有一个人，说起来真是缘分。
　　那一天正值夜晚，我跟五叔围在篝火旁，同一群素不相识的汉子们，大口吃肉，我想学着五叔那样肆意喝酒，可是五叔以我年纪小为由，只给我尝了个味道。在那儿好长一段时间之后我都觉着五叔小气。
　　就这样我们愈渐和谐的队伍中来了三位不速之客。其中有一位还是我日思夜想的对手。
　　霍家少年。
　　真是冤家路窄！我不去找他，他竟然先出现在我面前！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尝得那口酒，或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亦或是觉着自己在林里历练许久武力大涨，总之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我满面自信自以为很豪气的挥剑直指那位少年。
　　“来啊！小爷我这回一定打的你连爹爹都不认得！”
　　结果是人家压根没搭理我，转头就走掉了。
　　再次丢尽脸面，那一刻我还真有点讨厌这位少年！
　　跟在少年身后的那两位油头粉面的人儿笑得花枝乱颤。我真是不知道该如何形容......那两个人。总之就是穿着贵气，却阴柔得很。后来我听五叔说，才晓得原来这两个人是沧澜皇宫里的太监，原来世上还有不是男人的男人。
　　银月森林中，少不了各式各样的雇佣兵和商队。晚上歇息的方式不外乎扎个帐子，再糙一点的甚至连帐子都懒得扎，天气不冷就直接睡在地上。
　　巧的是，那两个宦官的帐子就扎在我旁边。
　　父亲从小就教育我不要多管闲事，但我觉着，男子汉大丈夫需得一颗行侠仗义的义气心。该勇敢的时候就不能怕事！
　　好死不死的，我一个不小心，就听到了那两个宦官的对话。
　　“霍家正在高价寻找那小子的踪迹！怎么样，干一笔？”
　　“你疯了？这可是安王爷送给皇上的寿礼！咱家可不敢......”帐影斜长，莫名添了几分紧张感，宦官声尖，听来更是惊悚。我躲在树从后面，不敢出声。
　　“安王爷？哼，就因为他是安王爷！皇上正愁没有借口拿治安王爷呢！倘若我们把那小子卖给霍家，不仅你我二人能狠狠赚上一笔，皇上也不愁拽不住安王爷的小辫子，那时候......你我说不定还有赏呢！”
　　“你说的有道理......让咱家好好想想......”
　　“想什么想？接头人我都联系好了！你就说你干不干！”
　　“干干干！什么时候？”
　　“你把这包药下给那小子，保证他睡得跟死猪一样。寅时三刻将他给拖到后面的水洞中去，剩下的就交给我吧。”
　　我那时听不懂什么安王爷，什么寿礼，可我知道霍家下了秘密绞杀令。如果霍家少年真的被卖给霍家......
　　虽然我不喜欢这个少年，谁叫他两次伤我自尊，可我也不想失去这么一个优秀的对手。
　　于是我下定决心，当即偷潜回帐子里写下一张纸条。
　　“勿食勿饮，宦奸相害。速逃。”
　　我从没想过，就这么十个字，我多了一个朋友，后来他成为我唯一的追随者。
　　我将纸条插在刀尖上，顺发插进少年的帐梁中。
　　这一晚我一直惴惴不安，实在是睡不着，到了寅时我再也忍不住，背着五叔偷偷跑到水洞之中。我没有看见他。看来他收到了我的字条。
　　水洞之中只有那两个太监，还有一位......我认识的人。霍家三长老。
　　不知道这位少年什么来头，竟然能让三长老亲自动手。
　　三长老可不是那两个草包，片刻之间便发现了我的隐身之处，要不是我躲得快，很可能被他的暗器打成残废。
　　我灰头土脸的跌出来，大声：“哎呦！哪个不长眼的！小爷蹲了半宿就抓只蛐蛐容易么！”左右都是被发现，我只好自导自演一场戏。
　　“陶少爷？”三长老见到我显然很吃惊。
　　我也装作惊讶的样子道：“霍三伯？你.....你怎么在这？”
　　我隐约听见两位宦官焦急的辩解：“霍三爷，您放心！我肯定把那小子抓回来！”
　　看来他成功逃跑了。我心中的大石头放了下来。
　　“诶？是你们俩？”我装作惊呼！“昨天的那个小男孩呢？”
　　听闻这话，这两个娘里娘气的奸诈小人此刻像握住了一颗救命稻草：“三爷您听....咱家真没有骗你！不信你问这个小少爷......他昨天还像那小子挑衅呢！”
　　“住口！你算什么东西！竟敢说本小爷挑衅？本小爷昨夜高兴，才不自觉挑战了一下同辈，没想到你带的那位少年竟然是个大孬种！连应战的勇气都没有！”我气冲冲的装模作样的辩解。希望那小子能跑快点，也不枉费我给他争取时间。
　　“陶少爷，你可曾认识那位少年？”霍三爷高深莫测道。
　　“我怎么会认识他啊，小爷堂堂陶岭大少爷，怎么可能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认识。”我摆摆手，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
　　我这番话终于引起了霍三爷的注意，他可知道我跟那少年在浮生令上交过手。霍三爷显然算计了很久，才隐隐道：“你在浮生令上可曾见过他？”
　　“浮生令！”我狠狠的握住拳头，咬牙切齿道：“霍三伯是想问我是不是浮生令跟我对手的那位霍家少年吧？当然不是！浮生令那家伙长什么样子可是刻在我心底了！小爷我打小就没吃过这么大亏！我来这银月森林也是拜他所赐！霍三爷以后要是见着他了，帮本小爷传句话，小爷我在他那丢的，迟早会让他还回来！”我一个字比一个字狠。那个时候我自己都为我自己的演技鼓掌。
　　当我说完这番话，霍三爷脸都绿了，目光顿时恶狠起来，不过恶狠的对象不是我，而是那两位男不男女不女的家伙。霍三爷周身阴冷的气息让我不舒服得很：“陶少爷，本座还有些话要同这二人单独讲......”
　　这时候我自然得识趣：“知道了，小爷换个地方抓蛐蛐便是了。可怜我白蹲半宿！”
　　就这样，我毫发无损的回到营地。直至天大亮，有一商队在水洞发现了那两位宦官的尸首。
　　我知道，那少年暂时安全了。
　　我这才放下心来回到营地帮五叔拆卸帐子，刚一进帐，就听见一道稚冷的声音：“你倒是有点智商。”
　　不得不说我那时候吓了一跳，定睛一看，这家伙不是霍家少年么？他没跑？还躲进了我的帐子中？
　　“你......你怎么在这儿？”我惊着了。这回不是装的。
　　“银月森林中，没有哪个地方比陶家少爷的帐子更安全。”他如是说。
　　好啊！真是好啊！他讲得诚然不错，不过......“霍三爷来了，正秘密抓你呢！我这虽然安全，但也只是一时！我劝你还是早点跑！”
　　“放心。没有什么霍三爷了。不过我倒是很感谢你方才水洞的精彩表演，省了我多算两笔账的力气。”
　　他......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方才水洞之中，他一直都在？而且没人注意到他的气息，就连霍三爷也没有！
　　如果是这样，那霍三爷......像是看出了我的疑虑，他只道出两个字：死了。
　　若干年后我才知道，就算没有我的纸条，没有我的表演。那三个人依旧不能奈尊主何。所有的一切都掌握在尊重手中。不过我这顺手的江湖义气，在未来的某一年救了我自己。
　　那时尚且年幼的尊主向我走来，伸出手像我道：“霍琛。”
　　我也伸出手，紧紧握住那一只。
　　“陶之行。”
　　这一刻，我们正式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