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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星【第一回】 一昔如环,昔昔都成珏 ...

  •   时间过的飞快,未来得及细细品味这年味,已过了康熙三十七年正月。
      想着许久未见八阿哥了,过去的一年里,皇阿玛常常在乾清宫召见他,听说时常会以政事相问,他均能对答如流,提出独到见解,得群臣和皇上称赞。
      正如此想着,一抬头迎面遇见八阿哥的生母良贵人,面带温和笑意向我走来。
      总有人道,皇阿玛能从辛者库中觅得良贵人在侧侍奉,并能诞育龙嗣是她的福气,我并不这么认为。因为常同八阿哥在一起的缘故,与良贵人也走得近些,几年下来,对她也了解许多。不止有淡白梨花面,眉目如画,如娇花照水之貌,更多的是她气质不凡,娴静和婉,温柔内敛,最为难得的是她腹有诗书,谈吐不俗,否则宫中这样多的女子,皇阿玛怎就淡淡看中了她。
      我福了福道:“良贵人安好。”不知为何,我对良贵人总有一种生来自有的亲近,兴许是从小跟八阿哥一起长大的缘故。
      良贵人见了我亦十分热情,抬抬手让我起身,温柔道:“好久没见芊柔公主,倒是越发标致了。”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哪里,良贵人美貌,才有了八哥哥这般气度。”
      良贵人也笑了,拉着我的手说:“前些日子禩儿来给我请安,无意间说起,他也是多日未见芊柔了,直说对你想念着呢。”
      我羞涩一笑,想了想道:“是有些日子了,八哥哥可好?”
      良贵人叹了口气,看向别处,目光里有说不出的心疼:“表面上是很好,只是……此次来请安说话不多,匆匆来过很快离开,该有心事。
      我心中略动了动,有几分揪心,赶忙问道:“八哥哥可曾透露为何事忧心?”
      良贵人摇摇头道:“芊柔你跟禩儿一向要好,得空去看看禩儿吧!兴许他能对你说起。”
      我点点头,因良贵人要去阿哥所给八阿哥送些亲手做的吃食,我便没再耽搁,与她分别。
      脑中一直想着良贵人的话,低头走着。不巧一个人挡住我的路,我未曾抬眼,后退一步,想从旁边绕过,可那人却又实实挡在面前。我因弄不明白如今在朝堂上颇得赏识的八阿哥缘何有心事,心中本就烦躁,让这人一激如火上浇油一般,不耐烦吼道:“是谁这么闹人?”
      没成想正对上九阿哥笑嘻嘻的面孔,他将双手背到身后,探寻的目光打量着我道:“芊柔你在寻什么?走路不好好看路,偏一味直往地上瞅。”
      看见他心中火气消了大半,笑说:“寻宝呢!你竟挡在身前。”一面说一面搡了他一把。
      他回头装作不满对近身侍奉的何玉柱说:“瞅瞅,我倒不讨好,明明是给芊柔你这个贪吃鬼送东西吃,这会儿竟不明不白挨了一拳。”
      我赶紧福一福,垂首道:“算我错怪九哥哥了,您大人不计小人过。春锦、弦子快给九阿哥请安。”
      春锦、弦子上前恭敬道:“九爷吉祥。”九阿哥笑笑示意何玉柱将食盒给春锦。
      忽而想起刚才良贵人的话,便问:“八哥哥好吗?你们都在阿哥所应该了解的多些。”
      九阿哥猛地一拍脑袋,顿足道:“竟忘了此行真正目的,”又对春锦、弦子吩咐,“你们把东西送回去,今儿冷,给你们公主取件披风来。”
      待春锦、弦子退下,九阿哥在前引路,我跟着他一路走到御花园假山下,他目光四处扫了一眼,确认没人这才开口:“也好,也不好。”
      我心中着急,忙问:“怎讲?”
      九阿哥盯着我反问道:“还记得五天后是什么日子吗?”
      我抱着胳膊,心中默算,五天后,二月初十,脱口而出:“是八哥哥生辰!”
      九阿哥点点头,回忆道:“好事便是在我听御前伺候的人说,皇阿玛似乎要封八哥为贝勒,分府居住。”
      我打断他的话:“这可是加爵觐封,八哥哥现在才十七岁,这个年纪被封贝勒可是恩典,八哥哥为何怏怏不乐?”
      九阿哥顿了顿说:“麻烦的是皇阿玛要给八哥指婚,户部侍郎王鸿绪的女儿为侧室。”
      我心中重重一沉,说不出的郁郁,过了良久才低声问道:“八哥哥什么态度?”
      九阿哥背过身去:“一直推辞,不肯接受。”
      不知为何心中似乎轻了些:“八哥哥不同意,皇阿玛必不会强求。”

      道别九阿哥,回长春宫的路上一直思忖着五日后该送八阿哥什么东西做寿礼,想要一个有意义的、八阿哥一生都不会忘记的礼物。
      坐在榻上,忽感觉有些冷,想让春锦取件夹袄。叫两声后进来的是额娘荣妃身边的侍女梓晴,才记起额娘将春锦和弦子叫去询问近几日我的饮食和穿衣。于是摆摆手命梓晴退下,自己起身到柜中取,目光落在那件两年未舍得穿的雪白夹袄上。
      虽已两年了,依旧看起来崭新,轻抚,手感依旧那样柔软、滑顺。
      脑中忆起关于这件夹袄的种种:那是康熙三十五年,八哥哥十五岁,随皇阿玛亲征大漠。途中,猎得一只极为好看的白狐,遂命人取下狐皮。回京后令尚衣监的人比着他亲画的样子做了这件夹袄。
      猛然,一个想法冒出,嘴角得意一笑,关于八阿哥寿礼的事已有了打算。
      几日的准备固然必不可少,弘义阁的人赶制了二百二十一个玻璃瓶,取来夏秋两季晒好准备冬日沐浴的各色花瓣浸在水中三日,又命人取了个略大些的屏风架……

      集义殿是举行经筵典礼后,皇上宴请群臣的地点。今日皇上特意将八阿哥的生日宴会定于此举办,足以见八阿哥在皇上心中地位非比寻常。
      今日既是八阿哥的寿辰,是个大日子。忖度良久,终是穿上了那件白狐皮夹袄。等穿上身后,才恍然发觉,这件夹袄竟是如此合身。我有些疑惑,不禁问出口:“说来倒也奇怪,两年前做的夹袄,而今却这般合身。”
      春锦轻抚滚边镶珠,又细看压印图案,不由赞叹:“八爷画的样式的确好看,特别是这珍珠,必是精挑细选出的。”我含笑不语,听来送衣服的八阿哥侍女白歌所言,这些珍珠出自九阿哥之手,他是个阔财主,手中的东西自然是好的。
      半晌,春锦也疑惑地问:“只是这尺寸,不像公主两年前的大小,莫非,八爷早先知道公主会舍不得穿,才命人做大了些?”
      还未来的及开口,只见弦子匆匆跑进来,打了个千:“公主该去集义殿了,阿哥、公主、王府格格该去的已到了大半,八爷已命常顺来请。”
      这才和春锦放下刚才的问题,乘软轿前去。

      果然,还未到集义殿就听到人声鼎沸,奏乐乌然。自软轿下来才细细看到,晚霞虽还留有余晖,暖暖的映在集义殿前的水磨石地面上,翠玉珠饰细碎碰触声此起彼伏,细微入耳。名贵衣料也似想要分一抹最后的残阳,反射出落日的金黄。
      集义殿的小太监恭敬地将我迎到侧旁的座位上,八阿哥看见我愣了愣,目光停在我穿着的夹袄上,最后会心地对我笑笑。
      我放眼看了全场,该来的确已来了大半。还是按平常的宴席一般排的座:皇上直系的阿哥、公主就坐于正中央过道两侧,东面为阿哥,西面为公主;王府、贝勒府、镇国公、辅国公府的格格、贝子则是分坐于阿哥和公主的身后。
      正当我环视完全场,低头把玩衣角时,一个略微沙哑的声音提起我:“芊柔今儿穿的珍珠夹袄倒是别致,宫中未见过的式样。”
      我猛然抬头,正对上太子探询的目光。我起身福一福:“回太子,这件夹袄已是两年前的式样,今日并不多见。”
      似乎他对这件夹袄异乎寻常的好奇:“我见过镶金、镶银,却从未见过在衣服上镶珠子,倒是新鲜,是费了一番心思的。”
      不知该如何应对太子接下来可能问的,关于这夹袄来历的话。谁知十阿哥起身:“恕冒犯,不知二哥可曾记得康熙三十五年,皇阿玛亲征大漠,这件夹袄正是当年八哥偶尔猎得一只白狐的皮毛制成。”
      大阿哥听到这边的谈话,也参与进来:“我记得,只是这白狐的毛过于稀有。白狐的毛只会在冬天变白,春夏会变为灰色。听说当年八弟得到这好皮毛我们这些一同随行的兄弟也是羡慕不已。”
      太子似乎恍然大悟,右手捏着酒杯,朗声道:“八弟和芊柔打小一同长大,走得近些,得到好皮毛命人制成夹袄送给芊柔也是情理之中。”
      八阿哥笑着点头,举起酒杯与太子对饮一杯。放下酒杯,向我投来温柔的一瞥。
      待夹袄的议论告一段落,所有人都悉数到场。各位阿哥都是放开了大喝,似要借此机会痛饮一场。今儿的主角八阿哥更是不例外,被其他阿哥借故灌着酒。他自是不加以拒绝,见他如此,其他阿哥的兴致自会愈发高涨,一浪高过一浪笑声此起彼伏。
      笑声里,九阿哥送上了他的寿礼——长得十分精巧的小马驹。九阿哥身边的何玉柱将它迁至殿前时,众阿哥赞不绝口。
      大阿哥搓着手说:“此马虽还未长成,可眼瞧着倒是灵性,九弟定是花了心思的。”
      九阿哥不好意思地笑了:“八哥生辰,必不敢怠慢。”
      五阿哥问道:“可有名字?”
      九阿哥不慌不忙地说:“叫白驹。”
      听了九阿哥的话,我一时没忍住,口中茶水全喷了出来,一班宫女即刻上前擦拭。我挥了挥手,表示我没事。目光又落在这匹惹人喜爱的小马驹上:“白驹?定是九哥哥起的。白驹过隙?九哥哥倒是肯用功了。”
      十阿哥看着我,邪邪地笑:“柔妹妹说笑了,九哥不过是从戏文中才知道这词语的罢!”十阿哥话音刚落,殿中阿哥、公主立即哄堂大笑。
      九阿哥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十弟和芊柔总爱拿我说笑。”
      八阿哥微笑看完这一切,举起酒杯:“敬九弟,白驹我收下了。”
      酒杯刚落在桌上,嘉仪公主与侍女画桃走上前,请了个安,说道:“八哥,嘉仪有一礼相送。”八阿哥点头示意。
      嘉仪命画桃从盒中取出卷轴,缓缓展开,是临米芾的《研山铭》。嘉仪的字一向洒健,皇阿玛也曾夸赞她:“惊若游龙,运势洒脱。”所临《研山铭》倒也十分逼真。嘉仪正喋喋不休地向八阿哥介绍这幅字,八阿哥脸色不大好。我心中一动,想起八阿哥擅长小楷,字体却是十分阴柔,为此皇上多次嘱咐让他练字。春锦似乎也想起这个缘故,低声唤我:“公主……”我摇摇头,未理会,许是我太敏感。
      九阿哥打发嘉仪坐回去,八阿哥对常顺耳语几句,只见常顺犹豫不决。八阿哥似宽慰了他几句,常顺才惴惴不安地离开。
      我思索了小会,决定悄悄跟常顺身后。正欲我起身,只见常顺取了个略大些的碗,斟满酒。我和春锦相互对望一眼,只见八阿哥从常顺手中微笑着接过盛满酒的碗,一饮而尽,把碗轻放在桌上。随后他环视四周,见众阿哥都在相互敬酒,于是带着常顺从偏门离开。
      八阿哥的身影刚从偏门消失,自小服侍他的侍婢白歌见众人不注意来到我面前,行个礼,耳语道:“芊柔公主,我们爷有请。”

      跟在八阿哥和常顺后面,来到御花园一处僻静草地。常顺走回来,请安道:“公主,主子请您过去,春锦姑娘不必跟着了。”
      我点点头,低声嘱咐:“叫人将东西搬到这里。”春锦应声退下。
      还未到八阿哥身边,便嗅到浓烈的酒味,深深吸了吸鼻子:“八哥哥今晚喝了不少洋人送的酒吧!”
      听到我的声音,八阿哥转过身,因为喝了太多酒的缘故,重心不稳,向一边倒去。见状我立即上前扶住他,脸色苍白。他待略清醒些,理了理衣服坐在草地上,冬天的草枯黄一片。我也顺势坐在他旁边,良久,见他不说话,于是侧目看他,却发现他看着地上,似要把地看穿一般,又似乎在想什么。
      霎时我明白了,如果说刚才席间是我多疑,那么八阿哥一定也察觉到嘉仪送《研山铭》的意图。无非是想用这幅逼真的让人难以怀疑的字,告诉八阿哥:“纵使有些人在努力,也终究不过徒劳而已。”为什么?这些年他为自己,为母亲做的足以使良贵人母凭子贵,嘉仪又为何苦苦相逼。也是我愚蠢,生母身份低微,自小受人歧视,他自是敏感,大概他在我之前早已感觉到嘉仪的目的。
      想到这里,心中徒生出些苦楚。难以想象,这么些年,他一个人是如何过活,心中受到何种凄楚。此刻看着月光下微醺的他,抑制住内心的疼惜说道:“八哥哥可曾听过一首诗?”
      他依旧低头,没说话。
      我望着他,吟出:“戎行亲莅制机宜,
      沐浴风霜总不辞。
      随侍晨昏依帐殿,
      焦劳情事尔应知。诗中的人,如此绝世风华。”
      八阿哥猛地抬头,秋水样的眸子望向我:“小柔怎么知道?”
      混合花香幽幽飘来,我神秘一笑:“八哥哥看后面。”
      飘渺的月光,隐约的烛光下是一张屏风,屏风内的玻璃瓶中为十七色花瓣,二百二十一个小瓶组成了这首诗,下方写有“爱新觉罗胤禩”。今夜的风不算大,略略拂过,轻扬小瓶,相互碰撞的声响传入耳中,悦耳动听。
      八阿哥一直半侧着,用手撑在草地上,凝视屏风,不语。良久,缓缓转身,低下头:“小柔谢谢你。”
      心中重重一颤,分明感觉我做的这一切只是让他高兴,并不在意那个所谓谢谢。见他依旧失落,我回忆道:“那年,八哥哥十五岁,领正蓝旗亲征大漠,皇阿玛亲自制诗以赐。”
      他抬起头,温柔的望着我,嘴角逸出淡淡的笑意:“当时芊柔还小,以为八哥哥要永远离开,哭了多天。周围人怎么劝都不听,后来在我走前一天请了我去。才踏进门,看见你双眼红肿樱桃一般,心里暗暗发誓:我以后要比老九、老十甚至是比你的亲哥哥三哥对你要好。”
      月光如水,倾泻在八阿哥和芊柔的身上,只是那样静静地坐着,好似依然千百次轮回。
      在她心里,他真的是哥哥吗?
      在他心里,他真的是妹妹吗?
      有些事,也许,自一早就已注定;有些人,身陷迷局,必一直是混沌的。
      八阿哥似乎想要站起来,毕竟酒喝得不少,以手支地,却终未有多少力气支撑身子站起来。我立即扶他站起,谁知他身子软得很,费劲了大力气,好容易站起,软软的靠在我身上。我问:“八哥哥要去集义殿?”
      他气若游丝:“去额娘那里,小柔你能陪我去吗?”我点头。想要叫常顺来,今晚入宫的人不少,若是他这样靠在我身上被人看了去,只是百口莫辩。
      叫了两声不见常顺过来,发现屏风不见,才想到许是常顺、春锦他们给搬到阿哥所,这会子许是在路上。想想作罢,这里只剩我们两人,八阿哥又是这个样子,总不见得要他自己去。只得寻了条近些且人少的小路,小心翼翼的搀扶八阿哥。
      他张了张口,却没能说出声音,我忙问:“八哥哥想说什么?”
      他伏在我耳旁轻声说:“小柔穿这件夹袄颇为好看。”心中一惊,略带些开心。又转念一想,自我进集义殿,他打量我时微怔的神情以及停在我夹袄上的目光,便可推出大概,即便我始料未及他会对我说出口。
      我笑笑,佯装醋意,嗔了句:“八哥哥是夸小柔穿着好还是自己画样子的好抑或是自己猎来的皮子好?”
      他看着我,宠溺的笑笑。不经意间对上他的眸子,即使喝醉,也依旧那么幽深动人,波光漾漾似不注意间会沉沦一般。
      我移开目光,脸颊发烫,问出了我的疑惑:“为什么两年前的衣裳,如今却合身?”心里像期盼一个天大谜团即将破解一样等待着他的答案,不想他却一味沉默。我便没有再追问下去。
      又走了好长一段宫道,他的声音像是从渺远的天际传来,带些无可奈何:“我知道我的字不比三哥、四哥,皇阿玛也时常训诫,可是我真的很努力地临帖,练字……”
      我急切打断他的话,反驳道:“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哥哥和四哥哥的字有他们的特点,你也有你的与众不同。若是我,我不喜欢他们苍健的泼墨,只偏爱八哥哥儒雅、柔美的挥毫。”
      走到月华门处,远远见得一人跌跌撞撞行在宫道上,渐行渐近。
      我不禁心中疑惑:素日里宫女、太监见了阿哥、公主必会转身回避,为何此人如此不拘?似乎八阿哥也存在与我类似的疑问,他也停住了脚步。
      那人越来越近,未等我反应,八阿哥挣脱我搀扶他的手臂,反身背对宫道把我护在怀里。动作之迅速,令我反应过来时只得僵硬地维持着一个姿势。他身上淡淡清香,飘入我鼻息之间。
      那人好像喝醉了,走的歪歪斜斜。从我们身旁经过,猛地一晃竟撞在八阿哥身上,力道虽不算太大,却是我更加疑惑。看她的背影,装束,不像是宫女,朦胧中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八阿哥转过身,见我仍盯着背影使劲看,轻声说:“小柔,我们也该走了。”我收回目光,点头。他走路稳了些,我便不再扶他。可谁知,刚才的女子又出现了,从刚才走过去的方向回来。更加费解的是,她走路平稳,与刚才判若两人。若不是见穿着的衣衫与刚刚经过之人相同,只怕不会认出。
      女子碎步走来,见到前方是我和八阿哥,略微一怔,随即俯身低头请安:“八阿哥吉祥,芊柔公主吉祥。”
      八阿哥微微笑,说声:“起吧。”
      女子起身轻敛了敛樱桃红色宫装,抬头正视我们,秀美的脸庞,姣好的面容,嘴角略略带笑,目光在我脸上停停,又转向八阿哥,八阿哥也保持微笑看着她。
      我立即跳到她跟前,紧握住她的手,细细打量,这么多年未见,竟是一丝也未变,我兴奋道:“婉钰姐姐,不曾想经年未见,今儿会在此偶遇。”迎上她的目光,而她仍旧保持笑意,从我手心中轻抽出手。那样漫不经心,如同丢掉了一件无关紧要的东西。
      她并没再理会我,反而问八阿哥:“今日八爷寿辰,怎的不在殿中吃酒作乐,与芊柔公主在此?”
      八阿哥收了脸上的笑容,闪过一丝失神,未几恢复笑容:“正如格格所言,正是被兄弟们一阵灌酒,颇有醉意。从偏门出来,要去额娘处。恰巧在路上碰见小柔,她见我有些微醉走路不稳,便随我一道去。”
      她显然没想到八阿哥会这么说,随即装作无意道:“下人也不守规矩,也不服侍在侧,怎的请公主来照看……”
      一语未尽,正巧此时婉钰贴身侍女绿芸找来:“格格,奴婢可找到您了,宫门将要落钥,集义殿也已散了,福晋差人来催回府。”听罢婉钰利落地转身径自离去,绿芸对我和八阿哥告退,匆忙追上婉钰。
      见她们离开,我也低头跟在八阿哥身后向钟粹宫走去。
      婉钰乃安亲王岳乐第七女和硕格格与明尚额驸的女儿,可谁知,康熙二十三年时,明尚额驸因诈赌被皇阿玛亲判斩,和硕格格也郁郁而终,此后郭络罗婉钰被外祖父安亲王接回府抚养。家中显赫,自是从小溺爱。小时候,逢宫中宴会,只要安亲王及福晋入宫,必会带上婉钰。久之,宫中的阿哥、格格同她也熟识。可是,康熙二十八年后,安亲王病逝,一年后,皇阿玛进而打压安亲王一脉势力。从此,她便再未踏进宫门。今天巧合相见,必会奇怪。特别是,她走过时醉醺醺,路都不好走,而回来时却步履沉稳。
      八阿哥侧目见我眉头紧皱,一直不说话,问:“还在想婉钰的事?”
      我点点头,带着些探究望向他:“六年之内,音信全无。今天却见到,我自觉蹊跷。”
      八阿哥笑着:“兴许是六年中皇阿玛打击安亲王势力,近段时间见其已无翻掌之力,才重新启用也未免。”
      我想了想:“也是,毕竟朝中之事,岂有定论。”
      我们绝对想不到,婉钰的出现不是意外,从此后我们的生活方向竟然被婉钰左右。像这样的偶遇,绝对不会仅此一次。

      夜更深,银白色月光穿过层叠黑压压的云贪婪地洒在地上。倏尔起了一阵凉风,泥鳅似的在两只袖中放肆地穿着。钟粹宫门外的宫灯早已点上,暖融融的光亮照的宫道亮堂了不少。
      良贵人身边的太监合泰静候在宫门外,见着我和八阿哥,赶快跑上前打个千儿:“八爷,公主吉祥,主子知道您要来,差奴才在此恭迎。”话音刚落,立马将双手放在口边使劲哈着气。
      见他的样子,我扑哧声笑了:“合泰倒是忠心,一定等了很久,快进屋暖和暖和。”
      在房内的良贵人贴身侍婢竹喧听到说话声,掀帘出来,先行个礼:“主子说外头夜深了凉,遣奴婢请八爷和芊柔公主进去。”
      房内,良贵人侧坐在炕上,像是在绣什么的样子。桌上放些贡桔,另有些凌乱的线头。有些做好的贴身衣物整齐叠放在炕的一侧,约摸是给八阿哥做的。
      竹喧轻声说:“主子,八爷和公主来了。”
      良贵人从针线中抬头,我请个安:“良贵人安好。”八阿哥也欠欠身子:“额娘。”
      良贵人扶我起来,又让我们坐下,特意嘱咐:“芊柔来坐我对面。”我应声坐下,良贵人看着我疼惜地说:“这样阴冷,禩儿却把你请了来。”
      未等我回应,八阿哥懒懒的,带些撒娇地开口:“额娘,事出有因。”
      良贵人宠爱地看着八阿哥,半晌似无意中想起般:“禩儿,前几日万岁爷来问过你的婚事,关于户部侍郎千金。我知道你的态度,只得说,你还小未能中意。万岁爷也不勉强,只说不打紧,可观望些日子。”
      八阿哥松口气,我心中也微微一松,不由自主说出:“只是观望,还会再提吧!”才刚脱口,便觉不妥,忐忑抬起眼帘。八阿哥的微笑后是发怔的眼神,良贵人神情凝重。一时之间房内寂静无声,听得紧闭的窗外,是北风吹刮干枯枝头的动静。
      异常沉闷,八阿哥装作无意望我一眼。于是坐到良贵人身边,握住良贵人的手:“额娘小柔说得对。皇阿玛终究还会再提。劳额娘为儿子出个策。”
      我自然知道这是八阿哥在为我解围,可巧合泰进来通报:“主子,公主身边侍女春锦来接公主回长春宫。”
      听闻,麻利从炕上下来,行礼:“贵人,八哥哥,天儿的确不早,我也该回宫歇息,额娘该挂心了。”
      良贵人唤来竹喧:“命人抬来软轿,送芊柔回宫。”转头对我说:“天寒风凉,当心寒气侵了骨子里。”我俯身言谢,良贵人叫了八阿哥来门外送。
      果真春锦和弦子早已迎候在外,春锦给我披上立领紫金纹缎披风,弦子则将一只发烫暖炉交在我手上。才一触即手心,顿感一暖,继而皱起眉头:“为何暖炉比平日里烫得多?”
      弦子躬身回话:“回公主,临走时娘娘才差小的灌上的汤婆子。路上耽搁时间久,怕放凉了。”我只好不再用手,隔了多层袖子垫着暖炉。
      走下台阶,抬轿的小太监忙压了轿,春锦挑起轿帘。我忽然间想起刚才良贵人提到过的八阿哥的婚事,不知为何竟千般不愿他娶亲,遂猛然停住,向八阿哥站立之处瞄了眼。见我看他,立即来到轿旁,我耳语:“若八哥哥真担心皇阿玛会提起,不妨去求了惠妃娘娘。让她劝劝皇阿玛,毕竟惠妃娘娘母家有地位,况且自小抚养你,揣测皇阿玛会听的。”
      八阿哥会心一笑,我俯身入轿,八阿哥轻声吩咐:“走吧,慢着些。”
      耳中闻得轿外已无风声,只有深夜值夜太监敲着梆子,心里有了些许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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