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珏碎》蓝果凝柠

16、星【第十回】 残雪凝辉冷画屏（下）

　　“芊柔，芊柔。”在三阿哥的几声轻唤中回过神，这才看到额娘和皇阿玛意味深长的眼光直直望向我，心里一阵慌，没经过思考，脱口而出道：“皇阿玛，芊柔不想嫁！”
　　皇阿玛目光不带温度地盯着我，三阿哥也是一惊，没想到我会这么直接的驳了皇阿玛的赐婚。房里静默半晌，我不敢正视任何人，遂低头用手狠绞着帕子，一丝寒意从心底冒出，扩散开来，双手冰冷。
　　额娘轻咳一声，缓慢说道：“皇上对策棱青眼有加，他自己也争气，芊柔若是能嫁与这样的额驸，还要多谢皇上美意。想必芊柔也是一时惊喜，等想明白了感激皇上还来不及呢。”
　　我猛的惊起，抬头看着额娘，大力地摇着头，不是这样！我现在很清醒，我不想我的婚事就这样草草地决定！我不想我的婚事只是草率地为一个病入膏肓的妃子冲喜！我不想嫁给一个我对他一点感觉都没有的人！
　　三阿哥伸手拽了拽我的衣袖，小声道：“快起来谢恩。”
　　我侧目冷冷看着他，对他绝望一笑，我不，我偏不。违背我的本意，意欲将我嫁给我根本不熟悉的人，想到一旦我答应指婚，便要在荒凉塞外度过余生，谢恩？难道我还要对此感恩戴德？我开始怀疑，这难道真的是我打小钦佩的人么，这难道真的是从小对我恩宠优渥的皇阿玛么？
　　见我拼命摇头，丝毫没有接受的意思，一屋子人有些惊讶，皇上亲自指婚，岂有不从之理。
　　皇阿玛有些倦意，站起身，唤赵昌道：“回乾清宫。”走过我身边时，意味深长看了我一眼道：“芊柔，朕所提之事，你好生想想，给你指婚策棱，也是为你考虑周全所计。既为你的以后，也为章佳氏性命，朕对她亏欠太多，适婚吉日在半月后，你且好生想想。”说罢，提步而去。
　　额娘和三阿哥俯身道：“恭送皇上、皇阿玛。”
　　我痴痴傻坐在凳子上维持着一个姿势没动，三阿哥起身，缓步走过来，轻摇我的肩膀，低声唤道：“芊柔，皇阿玛走了。”
　　费力抬起眼皮，望着三阿哥诚恳的目光，无力道：“我不嫁，哥哥，我不想嫁给策棱。我求求你好不好，去跟皇阿玛说个情，我芊柔宁肯孤老宫中，也不断肯嫁与策棱。”
　　他弯下腰，正视着我的眼睛，为我把脸颊一侧的碎发拨到耳后，轻声道：“芊柔，你该是累了，回房好好休息，睡一觉，待明天睡醒了，兴许就不这么想了。”随后唤来春锦，“把公主扶到房间，服侍她休息，好生照看着。”
　　回到乐志轩，脸上还是一副冰冷表情，春锦也不敢过多言语，便替我除了首饰、衣物，脱下鞋袜，扶着我躺下，正要放下帷帐，没成想我一把掀被而起，把她吓了一跳，小心问道：“公主还有什么吩咐？”
　　我问道：“几更天了？”
　　她答道：“快四更，若是公主再不歇息，天儿都要亮了。”
　　我不耐烦地摆摆手，沉声道：“给我梳妆洗漱，我要在五更天宫门开锁后出宫。”
　　她惊异地问：“这岂不是要一夜不睡！公主出宫要去哪？”
　　我心里焦躁，缓缓道：“八贝勒府。”话一说出口，我自己一阵诧异，我要去找他？为什么一听到指婚，我所想的第一个人竟是他？右手攥成拳，敲了敲脑袋，心里对自己冷笑，芊柔啊芊柔，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他平时是对你好不假，可指婚，是皇上亲自定了的，他即使对你再好，难道能为你违抗圣意？
　　想到这，我抱着肩，默默转身向里侧躺，叹了口气对春锦说道：“没事了，你先出去吧，让我静一静。”
　　原本燥热的夏夜，身上莫名冒起一阵寒意，不知是冷是怕，没多会竟微微发起抖，也不知是冷还是怕，只得拽过被子紧紧裹住身体。
　　躺了不知多久，还是一丁点困意也没有，脑子却还异常清醒，昨晚发生的一切像是一场梦，原本只在九阿哥谈笑间随口提起的事，经皇阿玛金口一出便成了事实，也许这将会是我后半生的命运：荒凉戈壁，牛羊成群，顶顶帐篷，以及一个我并不熟悉的夫君。
　　皇城公主，从小受用着凡人家女儿享不到的荣华，受到的教育也是一般人家所不能给予的，偏偏是这集全天下荣宠于一身的公主，自己的婚事却断断由不得自己决定。自古便有公主和亲之风，文成公主嫁吐蕃终归是好结局，外嫁公主并非都有她这样的好命，唐肃宗为笼络回纥人，把宁国公主嫁给回纥老可汗，嫁去不到半年，老可汗就归西了，宁国公主拒不殉葬，最后只能用刀划破容貌代替殉葬；更有北周大义公主经过多次改嫁，被夫君都蓝可汗所杀。想了这么多，心里多了几分恐惧，不止是塞外自然环境恶劣，如果一旦奉旨下嫁，未知的前路也徒增几分凶险。
　　天空已经微微泛起亮光，透过窗格照进房内，我甚至想过要永远呆在黑夜中，似乎黑夜才能给我最多自由，白昼之下，会有更多人从睡梦中醒来，口耳相传，越来越多人会知道这件事，在我看不到听不见的地方议论纷纷。
　　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抓住这光亮，手肘不经意间碰到枕边一个盒子，是个酸枝木雕潇湘八景首饰盒，心里黯然失笑，原来你还在这里！
　　曾经无数次用手指触碰那块破碎的玉珏，感受着上面的温度，似乎还残留些许他的气息，此刻就是闭着眼睛，我都能精准地触及到它。质地细腻，润洁无暇，温润的好像那个佩戴过它的人一般。把它拿在手心，紧紧攥着，刚修剪过的指甲不遗余力地扎进手掌。
　　八哥哥，你对我的好胜过世上所有人，正是因为你对我好，我才会从小养成依赖你的习惯，就连这件事，我的第一反应也是去找你。可是我不能去，虽然我知道，只要我开口，你会拼尽全力替我办好，而你如今正受皇阿玛的重用，你有着大好的前程，我不能拖累你。当所有人都知道的时候，你是不是也就知道了，你还会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在我耳畔温柔地说“别怕，有我”吗？你会作何表现，是不是会一如往常微笑着祝福？那日九阿哥一句玩笑话，惹我大哭，你知道是为什么吗？我想一直一直留在京城，留在你身边，看着你变更好。这一刻，我都希望你永远都不知道这件事，这样我就可以继续自欺欺人地骗自己，你始终都在我左右。
　　拼命忍住打转的眼泪，心中坚定了一个信念，为了他，我要宁死不嫁，抗争到底！

　　八贝勒府，宁曦阁。
　　“什么！”八阿哥拍桌而起，一反往常温文尔雅的样子，高声道，“老九，谁传出来的，可当真？小柔昨晚还同我们一起用过膳，离府回宫的时候看起来也很欢喜。”
　　九阿哥正视八阿哥，肯定的口吻说道：“据赵昌公公身边的跟着的徒弟贵喜说的，就是昨天夜间的事。皇阿玛去怡性斋看过庶妃章佳氏后，连夜摆驾长春宫，荣妃娘娘、三哥和芊柔都在，应是去知会这件事。”
　　八阿哥用手重重锤了一下桌子，道：“早就猜到皇阿玛有此意，我特意把策棱从小柔身边拉过来，万万没想到，终究还是没能躲得过皇阿玛给小柔的指婚。”
　　十阿哥转着手上戴的玉扳指，问道：“皇阿玛金口玉言，这事还能有转圜的余地吗？”
　　十四阿哥垂目思索着，缓缓道：“按说皇阿玛对芊柔姐不错，我听说策棱以后是要常住京城，若是芊柔姐嫁给他，肯定是不会去那狼烟四起的西北大漠。再说，策棱也不是纨绔子弟，骁勇善战，皇阿玛对他的重视，我们也都是看在眼里。”
　　九阿哥顺着十四阿哥的话接着说：“十四弟说的对，八哥你也知道，策棱手中可是握有蒙古两部落军权，朝中地位不可小觑，要是我们能把他笼络过来，往后如果发生什么，我们也好办的多。”他侧目看了八阿哥一眼，从八阿哥脸上看不出此刻所想，他这才继续道，“说句不该说的话，芊柔嫁给策棱，于我们，利大于弊。”
　　八阿哥冷哼了一声，蹙眉道：“我胤禩做事从来不靠女人，”过了半晌，沉吟道，“我对小柔是什么心思，你们不是不知道。”听闻八阿哥直接这么说，在场的几位阿哥面面相觑，心里犯嘀咕，可芊柔是他胤禩的妹妹！
　　八阿哥见他们不说话，叹了口气，继续道：“我知道你们想些什么，个中缘由，不是能说出口的，该知道的，你们终会知晓。单不说我对小柔的意思，我们都是与她自小玩大的交情，她那天就是在这哭成那样，十几年，我们谁见她那样哭过。她对嫁给策棱这么抵触，就算她嫁过去，往后的日子能好过吗？”
　　坐在桌边的三位阿哥想了想，八阿哥说的对。十阿哥开口问道：“既然口谕已下，还会有转机吗？”
　　八阿哥看着平铺在桌面上的一张画像，托着下巴思考良久，显然他也对十阿哥所问拿不定主意，过了一会儿他轻轻说道：“如果能见到小柔一面便是再好不过了，终归是她的终身大事，该由她自己拿主意，我现在丝毫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兴许她已经接受指婚了。”
　　冰盆里的冰块融化了一半，一块冰滑落进融化后的水中，发出哗啦声响。九阿哥幽幽开口：“如果八哥你要见芊柔，我可以安排。”
　　八阿哥摇摇头，哀声道：“不行，对小柔许是我自己一厢情愿，她好便罢了，若是她不好，我怕我会情绪失控，反而是不妥。不如老九你今天去走一趟，假如小柔答应指婚，你替我祝福她；假如她不嫁，告诉她，明天下朝后，裕亲王将在平台等户部尚书，让她亲自去找裕亲王陈情，皇阿玛敬重裕亲王，希望事情会就此反转。”
　　说完，八阿哥心里如释重负，目光落在画像上，稚嫩的脸庞，闪闪发着灵性的双眸，画像右下角用柔美的小楷写着三个字“恋忆柔”，但愿会有转机，以后的你还能时时出现在我面前，对我笑靥如花，而不仅仅是残存的“忆”。

　　下章预告：
九阿哥带着八阿哥嘱托去了乐志轩，芊柔真的会去找裕亲王？
三阿哥和荣妃为芊柔分析利弊，最终她是嫁还是不嫁？
一向知书达理的芊柔又是为了什么夜闯乾清宫惊动康熙？
只能说越来越精彩啦！一个个包袱粗来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