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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连理枝(一) ...

  •   七夕夜宴,轻罗曼舞之间,把盏觥筹。
      重光微醉。
      舞妓圆袖微抬,慢曳罗裙,纤手细肢,玉足飘然回旋,秀颜若现,鲜丽袅娜。
      一曲霓裳羽衣舞罢,弦乐骤停。
      舞妓垂面入幕,霎时间,四座皆静。唯重光一人斟酒自酌,酒尽人醺。
      高堂之上,太宗凛然。示意左右撤下重光面前酒樽。
      重光缓缓起身,踽踽而行,踉踉跄跄,视若无人之境。
      遥想金陵城破之日,短短三载,却恍如隔世。而今身已不惑,为人虏,更为人辱。
      不由仰天长叹。
      太宗心疑。问道:“卿叹何故?”
      重光慌忙拱手答曰:“煜昔闻陈后主酒色误国,终亡于隋,实乃天意;今煜步其后尘,顺天意而为,归于大宋。今陛下福泽四海,包举宇内,创不世之功,与尧舜同齐,煜着实叹服也。”
      太宗与众大臣哂笑。
      “此刻良辰美景,好酒亦需好词相随。朕素闻卿不仅琴艺俱佳,且诗词冠绝。今日七夕,又恰逢卿之寿辰,双喜临门也。卿何不赋词一首以助雅兴?”
      重光默然。
      “依陛下之言。”
      太宗轻捻髯须,目光却一刻不转的停留在嘉敏身上。
      嘴角狡黠一笑。
      “昔日西楚霸王与虞姬生死相依,福祸相随,情深至切。今闻卿与郑国夫人亦是鸾凤和鸣,伉俪情深,真羡煞旁人也。不妨就以夫人为题,即兴赋词一首,题词为‘虞美人’,何如?”
      嘉敏听罢,冷汗涔涔,坐立难安,魂也丢了七分。唯诺地用眼角余光偷瞄高堂上的天子,却发现太宗正在冷冷地盯着她。四目相对,那双极寒的双眼之中充满了杀意。嘉敏吓得低下了头,闭上了双眼。
      重光面露难色,他又何尝不知这是何意。
      “这……”
      太宗长袖一挥,侍从将先前撤去的酒樽尽数端了回来。
      “自是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前朝太白千杯之后依旧风华绝代,一句‘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更是美人玉色。爱卿作词岂能少得美酒相随?”太宗端起面前半樽美酒,一饮而尽,清冽甘甜,醉意微存,大笑道:“即便玉露琼浆也难与此佳物媲美,简直无与伦比,无与伦比!”
      众宾客大臣纷纷拜服,顷刻间一片山呼海啸:“陛下圣明!”
      重光默默端起放置在身侧的酒盅,小酌半口。
      众目睽睽之下,重光迈开了步子。
      初步。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
      “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听到此句,太宗已是面露愠色。
      两步。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
      太宗心忖:“自南唐灭亡已逾三载,此人果真未忘亡国之殇,故国之思依旧片刻未减,非吾狠心杀之,合汝大限已至!”
      绝步。
      “问君能有——几多愁?”
      “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词罢,举起酒盅一饮而尽。
      嘉敏听罢,侧身掩面而泣。
      太宗起身,缓缓走下宴台。脸上浮现出难以捉摸的尴尬与愠色,轻轻地拍了拍重光的左肩,淡淡一笑道:“卿终究难忘故国啊。“
      不等重光答话,太宗佯怒道:“汝可知罪?”
      重光霎时间酒醒了七分,口中支支吾吾道:“陛下,臣……不知何罪,万望指点一二。“
      太宗拊掌大笑道:“卿词之妙笔,太白老杜亦有不及。款款情深,朕听闻也是伤感难当。如此,岂非罪过?”
      重光冷汗直冒,唯诺不知何言。
      太宗面色忽的沉了下来,淡淡的说了句:“戏言而已,卿莫疑之。”
      重光拜道:“不敢,不敢。”
      嘉敏此时早已是坐立难安,再三思量: “偏偏在这睽睽之下三步作得‘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一句。陛下若疑君有复国之心,岂非口出成祸?若因此而获罪,怕是吾二人之命休矣!”
      不等重光起身,嘉敏躬身行礼说道:“陛下福泽绵延,臣妾二人无不感激涕零,怎奈妾身卧病之躯,方才席间又饮了些凉酒,此时身体有些许不适。妾惶恐搅了陛下七夕盛宴之雅兴,望陛下恕臣妾二人离席之罪。”
      重光会意,再拜。
      太宗揣度:“此二人怕是觉察到了些什么。”于是顺水推舟说道:“卿务须尽心照顾周夫人,朕会传太医前去探望。汝二人大可不必担忧。退下吧。”
      重光嘉敏一齐拜谢:“谢陛下恩典。”
      二人匆匆离席。
      太宗坐回龙椅,长袖一挥,歌舞声再次响起。又是一派升平欢乐之景。
      席间立于太宗身侧的内侍弋隼在太宗身旁耳授密令,弋隼得令后旋即退入后殿。
      此时已是酒过三巡。
      时任太子太保,大臣赵普离席叩首奏道:“官家,李煜这词,怕是不详啊。”
      太宗故作惊讶,问道:“哦?如何不详,赵卿请起,快与朕速速道来。”
      赵普起身奏道:“南唐李氏本是江南割据一方长达数十载之诸侯,传位至李煜已是三代。主上与先帝均承天意,我大宋铁骑横扫中原,南征期间,途经之处,投鞭断流,所向披靡。灭南唐,平蜀汉,收吴越,天下初定,周境尽皆俯首称臣,此等霸业,皆顺天而行,非人力所能及也。想来那李煜一朝天子一朝囚,这时日算来亦有三载矣。仅三步便作成一首《虞美人》,昔日曹植七步成诗与之相比,亦不过如此耳。该词下阙‘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一句听来却是悔不当初,妄图东山再起之深意。此等人物留于世上,尔后必成大患,官家,务须深思啊!”
      太宗手捋髭须,沉思不语。
      中书侍郎卢多逊起身反唇相讥道:“这李煜早已是阶下囚,官家股掌之中蝼蚁一般,方才席间亦自甘堕落,自比陈后主之流,此人胸无大志又何惧之有?赵大人有如惊弓之鸟啊。仅一句词就吓成这样,怕是多虑了吧。”
      赵普回敬道:“卢大人难道忘记越王勾践了?你难道是那伯嚭,要陷主上去做吴王夫差?”
      卢多逊拍案而起,怒斥赵普道:“我卢多逊一门忠于大宋,天地可表!又怎能容你如此污蔑,简直血口喷人,欺人太甚!不知赵大人又是何居心,要以一句莫须有的词意为引?”
      “你......!”
      太宗赶忙起身下台走到赵普身边,示意两人回位就坐,拉着赵普的手,宽慰道:“赵卿卢卿切莫起争执!汝等均是朕之左膀右臂,国家栋梁,朕深知你二人均为大宋江山社稷不辞辛劳。太平治世,又怎能高堂内斗?李煜心归大宋与否朕自有斟酌,莫要伤了众卿间和气。”
      二人答:“官家明鉴。”
      太宗走到徐铉桌前,徐铉慌忙起身下拜,问道:“陛下有何吩咐?”
      太宗搀起徐铉,说道:“徐卿本是南唐旧臣,自从归顺我大宋以来,也是勤恳兢业,朕都看在眼里。李煜原为卿之旧主,卿与其亦相知。依徐卿之见,彼人意存谋逆乎?
      徐铉答道:“笼中鸟,池中鱼,主上莫忧。”
      太宗再问:“李煜那句‘当初我错杀潘佑、李平,悔之不已!‘,又作何解?”
      徐铉一时语塞。
      “古语云:’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官家可将其视作将死之人,一介孺子,手无缚鸡之力,任其整日沉溺于莺歌燕舞,久而久之,丧其心智,便可一劳永逸,安享太平。”
      太宗沉思半晌,众臣皆无言以对。
      “也罢,徐卿言之有理。朕再多赐美酒佳肴便是。 ”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连理枝(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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